阿麼回給她一個「等著再同你算賬」的警告眼神,轉頭又放緩了聲音,對那姑娘道︰「今日不過是路見不平,無須姑娘報答什麼,姑娘還是將家住何處告訴我們,我們送姑娘回去。」
女子漂亮的眉頭皺在一起,下意識地摟緊了長琴,滿目蕭索,低聲道︰「……我已是無家可歸,公子若是嫌棄不需回報,那越歌就此別過,從今日起越歌會時時替二位公子燒香,求老天保佑二位一聲順遂,福澤綿長。」言罷她深深鞠了一躬,轉身緩緩向前走。
「姑娘稍等——」周盈突然在後面叫住她。
越歌回頭滿臉疑惑地看著她,靜候她的下文,阿麼也是同樣表情,不知她這葫蘆里埋得是什麼藥。
周盈一臉和善笑容,對她道︰「我身邊缺一個照顧起居的人,不知姑娘可願意?」
回到如意閣時,剛好趕上李老板<坐鎮堂中,手里端著個茶碗正邊吹邊喝著里面的熱茶,因愜意而眯起的眼在看到周盈身後的越歌時不由張大了幾分,而後又眯成了一道更彎的縫。
「終于想娶個媳婦啦?」
周盈差點沒忍住噴出一口老血來,瞥了一眼沒忍住而悶笑了一聲的阿麼,很是無奈地對調侃她的李老板道︰「您老想哪兒去了。」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嘛。」李老板放下茶杯,笑呵呵地踱過來,打量了一番越歌,對周盈笑道︰「衣衫襤褸卻不掩風姿,這姑娘生得好,老夫看她和你倒真是郎才女貌的一對呢,你若是想娶她,我就再給你長二十兩月錢,養家可足夠了。」
克制住翻白眼的沖動,怎麼這一個兩個都有這做媒婆的業余愛好。帶回個女子來就是想娶媳婦,那若她帶回的是個男子,難不成就是斷袖了?
言多必失,周盈默默地閉了嘴,進了賬房去取今日還沒做完的賬本打算回去繼續做,出來時听見李老板還在同阿麼議論她什麼時候成親的事兒,阿麼與他插科打諢幫著周盈打掩護,臉上卻是樂不可支的表情,那嘴都要咧到耳朵根子去了。
從如意閣回了住的地方,周盈帶著越歌在帶著五間廂房的兩進小院里轉了一圈。這院子是阿麼的,據說是家里準備著給他娶媳婦用的,眼下他還沒娶上媳婦,又嫌這里一個人住空蕩蕩地不方便,便又另買了一處只有三間廂房的小院子獨居。眼下這里空著也是空著,周盈男扮女裝和那些個伙計們一同擠在如意閣中不方便,阿麼就把這里借給了她住了。
有了不用交租金的房子住,每月還有銀子拿,周盈在生活方面已經奔上了小康水平。但這院子空落落的到了晚上確實嚇人,她早就有請個下人收拾房子兼作伴的想法,又怕請來的人不牢靠長舌頭,把她的秘密給宣揚了出去。這才一直懸而未決到現在。
救下越歌是個偶然,讓她留在身邊也是一時腦熱,但這說出去的話就像是潑出去的水,此時若是反悔她還真張不開那張嘴。方才一路她一直在偷偷觀察越歌,心思活泛的人在盧氏她見多了,但從表面上看。越歌有些像從前服侍她的翠果,但翠果有些傻氣,她看著卻很有靈氣,眼神清澈,偶爾與她不經意對視,也是坦坦蕩蕩絲毫沒有躲閃之意,據說這樣的人都是心中敞亮之人,若是心中有鬼,眼神不自覺就會躲躲閃閃,又豈敢正視于人呢!
但這些終歸只是表象,當初王嫣溫柔可親,關鍵時刻還不是在暗中擺了她一道。周盈深知從盧氏一路走來,靠得都是自己的運氣,但這運氣再好也終有用完的一日,處事還是應當謹慎為先,才是避免再度以身涉險的關鍵之舉。
周盈將自己隔壁的廂房指給越歌做臥房,又給了她一些銀子,讓她去置辦幾身衣裳,再去添置一些諸如被褥妝妝鏡之類的東西。她留下越歌,收留的意味居多,並不是真心想讓她來服侍自己什麼的,但越歌帶著銀子出去轉了一圈,除了簡單地買了一床被子和一件廉價的粗布衣裙外,還帶回來了一籃子的肉和菜,回來之後連歇都沒歇息,就提著那些菜品到小廚房里忙活去了。
小廚房里擺著的一個銅盆里,還摞著好幾個周盈吃完了懶得刷的碗筷,灶台邊扔著的一個造型怪異的銅鍋里,還盛著半鍋湯料,那是上個周同阿麼一起吃火鍋剩下的湯,她一時懶骨頭沒倒,這下全都給人看見了自己的邋遢,周盈只覺得悔恨不已。
阿麼笑呵呵地看著她耷拉著個腦袋︰「方才這好人不還做得爽快,怎麼了,現下過了癮頭,後悔了不成?」
「後悔倒說不上,只是有些事兒發愁罷了,我看這姑娘是個好人,卻不知是不是真的看準了,你說有沒有什麼法子能試上一試,畢竟這人心隔肚皮,表面上的光景永遠比不得內里真實。」
阿麼笑道︰「試探男人忠心我倒還能說上幾分,但這女人的心思太過九曲玲瓏,與男人不同,我一時也提不出什麼好法子,待我回去問問我大哥,他對女子看得透徹,應當能想出個好法子來。」
周盈每次听他提起自己的那個大哥,都要忍不住想撇撇嘴。
拜他所賜,現在她走到哪里,那香味就跟到哪里,就好像從骨頭縫里帶出來的香氣一樣,無論她怎麼洗那只手,就是洗不掉那股味道了。幸好這個時代燻香還算是件稀疏平常的事兒,男子中酷愛香料的也十之八九,不然她一個堂堂「大男人」,走到哪里香到哪里,這臉還要不要了。
當天阿麼留在院子里,同周盈一品了越歌的手藝後才告辭回家,這之後好幾日都沒露過面,他在官衙中當差,時而清閑時而忙碌的,周盈早已習以為常,每日依舊過得十分逍遙,只在晚上睡覺前多了一個插門的任務,早晨起床後也是先收拾妥當才回走出房門,飲食起居多了個人照顧,小日子也過得比先前滋潤了不少,周盈覺得自己米蟲的願望快要實現了,就算達不到「睡覺睡到自然醒,數錢數到手抽筋」的境界,但起碼也快過上了「日上三竿起,吃穿不用愁」的小日子。
幾日之後,阿麼再度造訪小院,在得知越歌已經出門買菜去了,才笑呵呵地同周盈說起了敞亮話︰「那個姑娘是個可用的,你就放心吧。」
周盈有些懷疑道︰「你這幾日都見不著個人影,一來就是這麼一句話,依據呢?不會是猜到吧?」
阿麼笑呵呵,任由她怎麼問都不說,直到後來才隱晦地告訴她︰有人找到越歌,出高價讓她去取周盈的一個貼身物件,連找了三次,酬勞漲到了一百兩,越歌卻自始至終都對此不屑一顧,甚至還訓斥了那個人無恥,從此關門閉戶不見。
「只說是要你的貼身物件,她隨便拿一本書一件衣裳就能娶換來了銀子,按她卻什麼都沒拿,連猶豫都沒有就拒絕了,這其中的忠心,你覺得如何?」
周盈聞言連連點頭︰「法子雖然俗氣了些,但確實有用,這等事說來簡單,卻不是人人都能如她一般恪守得住底線的,這個人果然沒有看走眼。」
阿麼笑呵呵道︰「如今你可以放下心來了,晚上睡覺也不必再插好幾道門了吧?」
周盈訕訕地笑,這次確實是她小人之心度君子之月復了,但也是出于對自身安全考慮。
認定了越歌的品性之後,周盈覺得自己有必要將她拉攏到自己這邊,就算不能成為心月復,好歹也要和自己一個鼻孔出氣吧!心換心的前提就是坦誠相待,當天下午晚膳之前,她將越歌叫到了廳中,當著阿麼的面與她坦白了自己的女兒家身份。
日日相對的翩翩公子突然變成了女子,這樣的事兒放在誰面前,都該意思意思著給點驚訝反應吧,但越歌听聞了這樣的秘事卻沒有一絲一毫驚訝,如此淡定倒是讓周盈不淡定了。
「其實越歌早就知道了您是女兒身,小姐,女子是沒有喉結的。」
噗——
原來紕漏出在這里麼?
周盈下意識伸手模了模自己的脖子,有些不能接受自己的秘密早就被人看破了的事實,不死心道︰「可我一直都是穿著能遮掩住脖子的衣裳,你又怎麼看出我沒有喉結呢?」
越歌抿唇輕笑,告訴了周盈一個天雷滾滾的答案︰「小姐,您難道不知道自己有夜游的習慣麼?」
什麼?!
夜游——?!
她夢游了?什麼時候的事兒?為什麼她一點印象都沒有?!
阿麼很是義氣地別過臉,不讓一臉頹敗的周盈看見他忍俊不禁的表情,越歌見狀輕言安慰明顯被事實打擊到了的周盈。
「只是一次而已,那日您回來說是累,沒用晚膳就睡了,半夜我听見動靜循聲去查看,結果在小廚房里——」說到此越歌很是善良地打住了,一旁看了半晌熱鬧的阿麼終究還是沒忍住,彎下腰發出一陣爆笑之聲。
周盈徹底被這預料之外的爆料給弄懵了。
半夜……夢游……小廚房……偷吃?
怪不得那日她早晨醒來,枕頭旁一層細小的糕點渣滓,她還以為是有老鼠偷了吃的拖到她枕頭下享用留下的渣滓,為此還掏銀子買了老鼠藥撒在廂房的各處角落了,卻不想原來那大老鼠就是她自己。(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