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大哥府中走出來時,阿麼心情有些復雜。
母親和大哥之間的矛盾,阿麼從懂事時便看在眼里,大哥從小便十分出色,深得父親賞識,對他這個弟弟亦是十分疼愛,府中人也對大哥贊譽有加,唯有母親不喜歡他。
稍稍長大些後,他才知道母親為什麼不喜歡大哥,因為母親十分討厭大哥的生母,那個剛生下大哥沒多久就病逝了的女子,生時甚至在府中連個正式的身份都沒有,死後除了一個,連名姓來歷都不為人所知,只听說她是個天生身帶異香的美人兒,大哥是她的,在這一點上也同她如出一轍。
可惜阿麼的母親獨孤並不喜歡這香氣,或許說與那個女子相關的東西她都不喜歡,就像她不喜歡大哥一樣,大哥十二歲就從府中搬出來,父親為他買下了如今的這棟宅子,他用了一個化名「蘭若」,在這里一住就是十幾{無};「{小}說年,中間偶爾有幾次會探望父親,也只是偶爾幾次而已。
阿麼從小就極為敬重這位大哥,即便在母親的影響之下,他依然和他保持著極為融洽的關系,只是礙于母親的面,不得不減少相互走動的次數,然而近一段時間里大哥的荒唐舉動,卻讓阿麼不得不多來這幾趟。
這些年來,大哥一直孤身在外,卻並未用過父親的一兩銀子,而是靠著天生的悟性,成為了長安城首屈一指的制香高手,「蘭」聲名在外,有不少女子仰慕他的風姿而來,先前他都是客氣的將這些女子拒之門外,然而最近,他的行為卻極為反常,不僅在府中大肆舉辦香會。甚至對送上門的女子如數笑納。
短短不過三月,他娶了六位妾室,因那些女子都是自願獻身,連個入門的儀式都沒有,卻都心甘情願地在他身邊做著見不得光亮的。
阿麼匪夷所思之余,也下意識地替他將此事隱瞞下去,男子三妻四妾雖然尋常,但母親最討厭朝三暮四的男子,若是讓她知道大哥身邊美妾如雲,只怕是要在父親面前再度貶損大哥一番。
可饒是他這麼努力地替他掩飾。這件事卻還是被人知道了,雖然他不擔心周盈會將此事說出去,但事關清譽,他作為弟弟,確實該委婉地提醒提醒他。
然而他卻並不在乎,對著阿麼的好心,他只是露出了一個不淺不淡的笑,既沒有說好也沒有說不好,就這麼笑著。好像對他行為可能帶來的一切後果,完全不放在心上的樣子。
阿麼覺得自己越發看不透他了,就好像他將自己隱在了一層霧後,即便坐得再近。中間卻總是隔著一道看不見的屏障,再也不能彼此開誠布公的懇談。
周盈將這種感覺稱為「成長」,阿麼雖然不太明白她口中所謂「成長」究竟是什麼意思,但他心中很明白。這樣的成長,他不需要,也避之不及。
一萬七千兩銀子買了三十二匹有價無市的流光錦。這個從天而降的大便宜讓周盈很郁悶。
千金布莊的老板以「摳」出名,先前為了這批布料的價格,周盈與他死磕了許久都沒磨下一兩銀子來,眼下這麼大手一揮地主動降了近一半,她卻怎麼也高興不起來。
佔便宜也要有個度,便宜大了就很有可能是個陷阱,千金布莊的老板咬緊了牙關怎麼套也不說背後摻和一腳的人是誰,但周盈也不傻,何況這人留下的破綻實在是明顯——三十二匹流光錦價格當是三萬三千兩,布莊老板只要他們一萬七千兩,那就代表著剩下的一萬六千兩已經有人提前為他們墊付過了。
一萬六千兩,這麼個齊整的數字,周盈禁不住懷疑︰若是她眼下到布莊的銀庫中看看,說不定連同她送銀子時的木箱子都能順道找回來。
這個蘭若,當真是想要與她糾纏不清了麼?
郁悶地在賬房中算銀子,門口傳來不緊不慢地敲門聲響,周盈朗盛道了聲「請」,越歌的聲音便從門外柔柔傳來。
「宇文,里面請。」
周盈從座位上站起身來,看著越歌帶著一個樣貌秀美的年輕男子走進來,男子個頭與阿麼差不多高,年紀看著應當比阿麼要長一些,舉手投足間帶著一股成熟的穩重,對著周盈拱了拱手。
「這位應當就是周,幸會。」
周盈也同他拱手相讓,一雙眼楮瞟向越歌,越歌會意,溫聲道︰「這位是西陽公宇文大人。」
周盈會意,雖說她不清楚「西陽公」到底是個什麼爵位,但宇文本就是皇族的姓氏,尊貴自不在話下,況且面前之人身如修竹,容貌俊朗,舉止從容大度,越歌又是這般謹慎,便斷定此人身份定然不俗,愈發客氣有禮,微微躬身道︰「見過宇文大人。」
「周不必如此拘禮,此番來本就是我叨擾,怎敢受的禮。」宇文溫言辭和緩,文質彬彬,沒有一點皇權貴族的傲氣,給人的第一印象就像如沐春風般,很容易就忘卻了他身份的壓力。
周盈將他請到了賬房里間的小閣中,落座後宇文溫便說明了來意。
「錦雲衣閣名聲在外,听說這其中的功勞周要獨佔鰲頭,在下此番來是想勞煩周為我家量身做一套華服,再過一月便是她的生辰,我想在生辰之日送給她。」
「這個好說,廳中的衣裳,大人看上哪一件,我們便可按照的體態來量身定做一件,必定保證能在大人需要之前完工。」
宇文溫緩緩搖了搖頭,道︰「廳中衣裳雖然華美,但我只想要一件獨一份的送給我,不情之請,還勞煩周費心,事成之後在下會奉上豐厚報酬來答謝。」
原來如此。
周盈淺淺地笑︰「大人這般有心,在下也願意做這等趁人之美的好事,的華服在下接下了,壽辰前必然如約送到,至于報酬,只消按照閣中常規價格便是,只是恐怕要勞煩同來衣閣中走一遭,好讓在下看一看怎樣的服侍才能襯托出的風姿,方能量體裁衣。」
「這個恐有些困難。」宇文溫淺笑道︰「此事她尚不知情,我也打算一直瞞著她,等到生辰之日再送上。」他說著從胸口處拿出一張疊得整整齊齊地紙,攤開來,是一副美人圖。
「這圖上的女子便是我,周聰穎過人,想必見到此畫心中就有了乾坤,而量體裁衣,體態與這位越歌姑娘很是相似,只消在兩肩和腰稍稍收幾分便可。」
周盈掃了一眼那畫上的貌美女子,微微思索了一下,沖宇文溫笑了笑︰「大人心思玲瓏,有了這幅畫,在下心中便有數了,等到衣裳做好,便會讓人通知大人,還請大人耐心等候。」
「貴衣閣名聲在外,有周的保證,在下自然放心。」
越歌將宇文溫送走後,又回到了賬房中的小閣里,站在一旁看周盈在那提筆畫圖。
初畫得不過是個草稿,到成圖樣還要費不少細功夫,眼下一個月不到既要出圖,又要將衣裳做好,注定是要一步趕著一步的,若是有一處出了差;「,這衣裳恐怕就不能按時交貨了。
方才答應宇文溫著實是她一時腦熱說了大話,但能在偌大的北周,根深蒂固的男尊女卑風氣中,看到這麼一位對妻子萬般呵護,費盡心機想要在生辰上給她一個驚喜的好夫君,同樣身為女子的周盈也不禁動容,不由自主的想要助他一臂之力。
想必越歌也是如她一般的想法,她能親自將宇文溫帶到賬房中來,應當也是被宇文溫這份呵護妻子的柔情所打動,試問天下哪個女子又不會被這樣的溫情所動容呢?
「方才那位宇文,他的真是好福氣。」
越歌也感慨道︰「先前他們成婚時,整個長安城中都稱其為‘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原本這樣的話听多了也不覺得有什麼稀奇,今日見到他這般舉動,才真覺得難得。」
周盈點點頭,隨口問了一句︰「那他娶得是哪家的小姐,還是皇親貴族?」
「自然是權貴之家,听聞是蜀國公尉遲大人的孫女,芳名熾繁,長安城一等一的美人。」
周盈「哦」了一聲沒往下問,只是隱隱覺得那女子的名字有幾分耳熟。
究竟是在哪里听過呢?
應當是不留神道听途說吧。
宇文溫想要給定制一套獨一無二的衣裳,這所謂的獨一無二不應當只是樣式和刺繡的別出心裁,選料上一個應當格外考究才是。比對完衣閣中所有的樣料,周盈表示沒有選到什麼滿意的料子,賦兒將給她翻弄的亂七八糟的料子全都抱回庫房中去,周盈握著一盞茶絞盡腦汁地思考還有什麼好料子被她遺忘的,懊惱地將腦袋抵在牆上,好像要在上面抵出個坑一般。
即便真讓她用腦袋在牆上開個窟窿,恐怕也想不到什麼好法子,越歌將一盤子糕餅放在她面前的案台上,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先前我去江小姐府上為她裁衣時,見過她家中有一匹御賜的‘冰絲銀露’,她臉色有些蒼白,用那料子裁制衣裳不好看,拿出來看過之後便讓人收起來了,你要找那什麼‘低調奢華的料子’,好像那個還真不;「。」(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