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是閑談時隨口胡侃的話罷了,你也當真。」周盈端起面前的那杯酒淺啜了一口,緩緩回他道。
重生北周以來,雖說從範陽到長安也見識過不少風土人情,但對于這塊早已隱沒在歷史塵埃中的版圖,說不好奇的確是自欺欺人。周盈自認此生無甚大抱負,女子一生兩件大事無外乎是婚姻和事業,這兩件在前世她一個都沒完成,如今到了北周,尋一個古人結婚是不大可能,先不論她接受不了如今三妻四妾的婚姻規則,就算對方答允了一心一意,相隔幾千年導致的不可逾越的思想;「節還是婚姻中最大的隱患問題,索性直接不考慮這等問題。再論事業,錦雲衣閣蒸蒸日上,她借著衣閣的名氣,如今在長安城中也是大小一紅人,算得上是事業小有成就,既然賺了錢又不打算置辦嫁妝把自己嫁出去,那與其抱著大把銀子孤獨終老,不如趁著年輕時出去逍遙逍遙。
{無};「{小}說
換言之,她對進行一場古代版的「說走就走」的旅行肖想很久了。
朋友相聚,不免要閑話暢聊一番,三杯兩盞淡酒,正是酒酣之際,她便將自己這番打算說了,當時究竟是怎麼說的她自己都記不清楚,只隱隱有個大概印象,自己確實是言者無心,至于聞者心有戚戚生出了共鳴來,又怎能都怪到她頭上?何況阿麼已經是個成年人,早已過了被人三言兩語就動搖了心性的年紀,贊同她的選擇只能說明他心中早就有此意向,如今鄭恆的話卻好像將阿麼無心權勢向往縱情山水怪在了她蓄意誘導上,這讓周盈覺得有些冤枉。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姑娘的無心之舉,卻有可能壞了這原本定好的大勢,還望姑娘日後謹言慎行的好,勿要一己之利阻礙了他人的大好前途。」
鄭恆的這番話兵不客氣。周盈聞言微微的眯起眼來,冷聲道︰「大好前途?難道你的好師父沒告訴你往下的事情是如何行進下去的麼,你覺得那樣的結局就是阿麼的大好前程麼?」
她無心與他爭執什麼歷史的對;「,只是對他的說法不能苟同,換做從前,歷史上的隋煬帝再如何昏庸也與她無干,因為那不過是一個早已死去,與她沒有也不可能有半分交集的陌生人。可如今阿麼就站在她面前,已成為了她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早已無法割舍。
剛剛確定阿麼就是日後那個以「性好漁色」出名的昏君時。她很是不可置信,也為命運的變幻無常而感到無能為力,她不知道該如何拯救阿麼,或許說她為難的不是該如何拯救,而是該不該拯救。拯救了他就是破壞了歷史軌跡,或許因為他一個人的得救,會死去成千上萬甚至更多無辜的人,朝代更迭和人事變更的重新洗盤,許多本該在時代洪流中熠熠生輝的人可能在還未來及發光前就死去了。那麼未來將會變成怎樣的面目全非?
後果永遠會比設想的更加嚴重,她不敢往下想。
但听到鄭恆提起這個讓她難受不已卻不能不面對的事實時,他無所謂的態度卻讓她覺得莫名的憤怒,憤怒之後卻又是更加深沉的無奈。
「這天下就好像是一盤早已定好了走勢的棋局。但凡有一顆棋子;「了步子,那麼往下就是要全盤推翻重來的後果,在大勢之中,個人的前途命運並不重要。重要是會不會影響了既定的進程,我自然知道登上皇位對于阿麼來說不是前程而是絕路,但既然這是命中為他注定的結局。那麼犧牲他一個並不算多,也是值得的。姑娘既從後世而來,這些東西與你看來應是不相干的‘歷史’,那何不繼續‘不相干’下去,只當不知曉這一切,且看它繼續走下去便是,還是姑娘想要憑借著這通曉古今的本事,在此間博得一番名位?」
他的話聚聚踩在了周盈的心間上,阿麼的事兒已經讓她心緒煩躁不已,听得鄭恆這般妄自猜測她的心里想法,她只覺得愈發煩悶,便好不留情面的反唇相譏。
「我比不得鄭,自然不敢肖想什麼名位,鄭今日之言不過是在提醒我切莫太囂張,好意我自然領教,但也要提醒一句︰千萬別太把自己當回事。你那所謂師父,在你看來是個無所不知的能人,但在我看來他不過是個和我同病相憐的倒霉鬼而已,他讓你維護所謂的‘天命’‘歷史’,在我看來不過是一些無聊的鬼話,世事變遷從來都是順其自然而不是刻意引導出來的,在這天下棋局上,一枚棋子的;「步的確可能改變了結局,但你莫要忘了,你自己也是這棋盤上的一枚棋,同樣會影響棋局的走勢,你只盯著別人是不是走;「了步子,又怎麼保證,自己走得每一步又是對的?」
話題到這里,似乎已經沒有進行下去的必要了,周盈道了一聲「告辭」,從案前站起身來,走到門口時她突然想起了什麼,手扣在門扉上卻沒有轉過身來,只背對著正在沉默的翩翩佳一字一頓道︰「我確保自己不會掀起波瀾,至于阿麼是什麼選擇,也全看他自己,你不必擔心我會誤導他,也不要妄想通過一己之力維護所謂歷史發展,莫要忘了物極必反的道理,小心越努力越辛酸。」
門打開一般,沉默半晌的鄭恆突然從後面叫住她,他緩緩的站起身來,半側臉被透過窗戶的光亮照得有些明亮到模糊,而另外半張臉則隱在陰影之中,一明一暗的交;「,將他的表情完全遮掩,周盈轉頭看去,只看見了一個俊朗的輪廓。
「你沒有想過,或許你可以站在我這邊,同我一起來完成一些事情。」他緩緩道。
「你在北周本就別無依靠,而我身後除了滎陽鄭氏,還有楊氏,你辛苦打拼不過是能安身立命,放眼望去這天下再無比楊氏更堅固的靠山,不如早些站到這邊來,倒也能省得一些麻煩。」
「麻煩?」周盈只抓住了他話中最後兩個字,慢條斯理的反問他︰「倘若我不站在你那邊,又會如何?」
鄭恆沒有說話,周盈不禁冷笑,轉身將拉開到一半的門完全打開。
門外的長廊上空空蕩蕩,不見莫何抱劍等候的身影,但仔細听去,長廊的盡頭似乎有兵刃相交的打斗聲響,隱隱的听不真切,卻有踩在樓梯上急速而來的腳步聲越來越清晰,周盈大驚之下猛得將門從里面叩死,迅速的落了里面的暗鎖,听著刀刃砍入門板是聲音,她的頭皮一直發涼,有些不可置信的回頭看鄭恆。
不配合就要殺死,這就是他所謂的「麻煩」?
鄭恆面無表情的與她對視,右手伸入腰間,周盈早在他有所動作時就退到了窗戶邊,眼見著他從腰間某處緩緩拔出一把寒光四射的匕首,她不由屏住了呼吸,向後退了一步,後腰緊緊的抵在了窗口的木柵欄上。
幾乎在同時,落了鎖的門被一道大力從外面破開,兩個手持兵器的蒙面人踩著破碎門板攻入廂房中,掃了一眼里面的兩個人,不約而同的舉刀向周盈砍來。
他們接了重金來殺一個叫「鄭恆」的人,主家透露鄭恆今日在此與人邀約,二人中最似文弱書生的那個便是。
其實周盈和鄭恆站在一起,鄭恆的要更為書卷氣一些,只是眼下他恰巧身在暗處,周盈卻立在窗口被暴露在明處,光線照射下,將周盈的皮膚照射得白皙如透明一般,再加上她微微驚恐的表情,比起見慣了這等場合所以愈發淡然自若的鄭恆,她的特征確更接近于主家的描述一些。
殺手確定了目標,便不理會站在一旁的那個,舉刀直朝窗口的人襲去。
周盈只當眼前這人是鄭恆準備著來結果她的,卻從來沒想過自己會成了旁人的替死鬼。眼下兩柄刀刃同時朝她而來,以她的能力連這二人的一個手腕都敵不過,徒留抵抗只能是做了刀下亡魂。
身後一窗之隔便是人潮熙熙攘攘的街市,此時正是一日中最熱鬧的時候,街上小販的叫賣聲透過窗戶被她倚開的縫隙敲打著她的耳鼓,眼見殺手將刀高高舉起幾欲砍下,周盈不再猶豫半分,猛得將早就抓在手中以防身的花瓶狠狠朝二人扔去,見有突變,其中一人刀刃一改方向,輕而易舉的將花瓶砍得粉碎,就在這一瞬間的分神中,周盈猛得將身體向後一仰,窗口的木柵欄根本支撐不住一個成人的重量,猛得斷裂開來,沒有了依托,周盈的身體像是斷翅的鳥兒一般直朝窗外落下。
她墜下的這個窗口正是三樓,倘若運氣好些墜落途中被什麼托一下,應當只是摔斷個胳膊腿兒,尚能保住一條命,倘若運氣不好……那她也認了,生死由命吧。(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