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帝姬 第五十九章 終有別離時

作者 ︰ 半城玄音

因鄭恆那句「欠你的」,周盈差遣起他來十分順手,並在安排好所有事宜的同時抓緊一切機會故意刁難刁難他,雖然她心中也明白這些個小麻煩根本不能扭轉什麼乾坤,但她就是這麼個小肚雞腸的人,趁著還能抓他出口惡氣,自然是多出一口是一口。

明知周盈是故意刁難他,鄭恆卻都一一忍下了,幫著她暗中給錦雲衣閣尋了個得力的新賬房和掌櫃,又親自跑腿當鋪將一干金玉兌換成了現銀,拋頭露面地駕著馬車將銀子送了回來,又在夜深人靜半夜三更接到周盈的傳信後趕來,周盈裹著披風在暗處邊和茶水吃點心望風,鄭恆卻貴風姿儀態全無,挽著袖子在牆角挖了一夜的地窖。

地窖是用來藏銀子的,等到她從長安抽身之後,便會尋機會讓越歌和賦兒知道這些銀子的埋藏地點,也省得當面托付時被她們看出什麼不對勁來。

+.++這些天鄭恆幾乎就像個軟柿子一樣任她捏扁揉圓,人都是有欺軟怕硬的劣根在,他越是這般「任君欺負」,周盈就越想給他出點難題,但到底還是有些忌憚他的手段,凡是適可而止,日後又不是不踫面了,還是給自己留一條路的好。

將銀子碼入挖好的地窖,上面重新掩上土,再覆上一層事先準備好的枯草皮,周盈提著燈籠圍著轉了好幾圈都沒挑出點毛病來,便將手中的帕子遞給他,擦一擦滿身滿臉的狼藉。

鄭恆干了半夜的體力活。早就是精疲力竭,神情中帶著揮之不去的倦意,好在周盈雖是故意折騰他。但還有點良心,來時特意準備了茶水和足夠充饑的點心,看他將手上和臉上的泥土擦干淨了,周盈就凶巴巴地催他去吃點東西,早吃飽了早走,省得餓暈在半路上再招來了旁人的懷疑。

即便是饑餓驚恐下的狼吞虎咽,鄭恆卻還能做出一股風度翩翩來。他一反常態連吃了兩塊平日里絕對不會踫的甜味糖糕,喝了半盞茶潤了潤嗓子,問正蹲在地上不知在研究什麼的周盈︰「你交待的那些事都已經辦妥了。入宮之日漸近,可還有什麼沒安置妥當的?」

「一時倒也再想不出來什麼,你若真心覺得虧欠我,日後我再想起什麼。你再幫我去做便是。」

說完這話周盈頓了頓。回頭看著鄭恆道︰「倒是有一樁事,你務必幫我照看賦兒和越歌,尤其是越歌。」

鄭恆看了一眼月色,緩緩道︰「越歌你不必擔心,你既已經在手下做事,她不會出爾反爾。」

周盈聞言嘲諷一笑,慢條斯理道︰「難道你以為,我答應替她做事。就和她一條心了?我同你可不同,你是心甘情願。我是受人脅迫,越歌是她手中的肉票,若是哪一日我因什麼沖撞到了她,被撕票也不是沒得可能。做這樣的打算,只因我對人的信任所剩無多,經不起我再奢侈地分給誰去。」

這樣的話無意是對他的一種暗中嘲諷,現下冷笑著說自己信任所剩無多的人,在不久之前還對他一字一頓地道過「我信你」,而後便被她短暫信任過的人反手推到了不可挽回的境地之中。

「越歌姑娘的安危,你不必擔憂,」鄭恆緩緩道︰「雖然我不是值得信任之人,但還是能向你保證,她不會有事。」

「但願如此。」

周盈將燈籠里的火熄滅,看了一眼漸漸露白的天色,回身催促他趕快離開,等到鄭恆走出門外,她從里面掩上門時,一直冷若冰霜的表情中才露出幾分不可掩飾的疲憊和無奈。

多日為著家的莫何今日一早突然回來了,一身風塵行色匆匆,看上去比看人挖了一夜坑的周盈精神不到哪里去,在院子里踫上面時,周盈只懨懨地對他道了一句「你回來啦」,就打著呵欠準備補補覺,剛走了兩步便覺得不對勁,扭頭一看,莫何果然跟在她後面,一臉欲言又止的模樣。

周盈只得停下腳步,轉過身來有些疲憊地朝他笑笑︰「怎麼了,有什麼事要同我說麼?」

莫何沉默片刻,低聲道︰「我……想起一些從前的事兒了。」

周盈微微一愣,依舊保持著笑容,口吻輕松道︰「那很好啊,這是件好事,怎麼這樣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樣,莫非想起來的都是那些個糟心的事兒?」

她的語氣里帶著有些勉強的玩笑,莫何卻突然覺得有些喉頭發緊,隔了半晌才有低低的道了一句︰「周盈,我要走了。」

他本以為說出這句話時,周盈會十分驚愕,繼而追問他要往哪里去,然而她卻只是短暫的詫異了一下,而後又綻開了笑顏,語氣比之先前有種說不出的輕松,甚至都沒有追問他到何處去,只是輕描淡寫的問他什麼時候走。

莫何按捺住心中涌起的濃濃失落,緩聲回應她︰「最快今日晚,最慢……也晚不過明日一早。」

「那就明日一早再走吧,」周盈開口替他敲定了猶豫了許久都沒定下的時間。

「今日我不去衣閣了,晚上準備些好酒好菜,大家再熱鬧熱鬧,一起給你踐行。」

莫何的餞別宴,周盈準備了能想到的所有好酒好菜,連席間的娛樂項目都一並準備妥當,大有將「吃喝玩樂」四個字玩壞的決心。

阿麼和鄭恆接到了消息,早早的便來了,然而最讓周盈高興的莫過于唐小賤和楚喬兒竟然也在這個時候回來了,放眼望去熱熱鬧鬧的一大桌子人,那感覺就跟過年時一家人湊在一起一樣,讓周盈很是感慨。

席間她多喝了幾杯,勾著唐小賤的脖子不放,唐小賤也喝了不少,一雙眼楮迷蒙的看不清焦距,直對著周盈傻笑,周盈也對他傻笑,口齒不清在他耳邊道︰「你小子……回來的真是時候……再晚一天,就這麼一天……你小子一定後悔一輩子!」

唐鑒早就喝懵了,腦子一團漿糊也听不明白她話里是什麼意思,兩個勾肩搭背的嘻嘻哈哈了一陣子,周盈身子一軟,就從唐小賤身上滑到了莫何肩膀上。

作為今晚的主角,莫何依舊是平日里那種酷酷的表情,似乎絲毫沒有即將遠行的傷感,然而周盈卻感覺到了他扶在自己肩膀上手的顫抖,不由狡黠一笑,抬起頭幾乎要貼在他臉上,笑眯眯的問他︰「其實你很舍不得我們吧?」

迎面而來的酒氣中帶著揮之不去的淡香味道,莫何一時有些恍惚,下意識地別過臉和她拉開距離,低聲道︰「你喝得太多了。」

周盈玩味一笑,似乎要向他證明自己的海量,伸手就要去抓酒杯,卻被莫何先一步將酒杯和酒壺都移開,她夠不到只得作罷,實踐不行便只能用言語吹牛。

「哎哎哎,你不知道我外號‘千杯不倒’麼……想當年,本姑娘一個人就干了兩瓶紅的捎帶著半瓶白的,這點度數才哪到哪兒啊,這就是水,是水啊……」

「是水也少喝點,物極必反,水也能喝醉人。」莫何將她不知從哪里順來的酒杯奪下來,仰頭將里面的酒一飲而盡,隨手將那酒杯拋出去。

周盈兩次三番被人奪了酒杯,有些不高興地皺起眉頭,不滿的嘟囔︰「你知道什麼……我這是‘莫思身外無窮事,且盡生前有限杯’哇……」

越歌見她耍酒瘋耍的越發不成樣子,便拉她,想帶她到廂房里歇息,卻反被周盈纏住,又是蹭又是求抱抱,非要她操琴一曲演奏助興。

被她纏得沒有辦法,越歌只得任由她抱著自己的一條大腿不松,勉強地坐在長琴前談了一首悠揚的曲子。

曲聲一起,所有雜聲都像一下子被屏蔽了一般,天地悠悠只剩下悠揚琴聲,不絕于耳。

醉臥的周盈突然笑了笑,松開手搖搖晃晃站起身來,像是高中時參加學校舉辦的配樂詩朗誦一般,趁著越歌的琴音,她抑揚頓挫的高聲朗誦起哪首《再別康橋》。

「輕輕的,我走了,正如我輕輕的來,我揮一揮衣袖,作別西天的雲彩……

……尋夢!撐一支長篙,向青草更青處漫溯,滿載一船星輝,在星輝斑斕里放歌!

但我不能放歌,悄悄是別離的笙簫,夏蟲也為我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康橋……」

烏雲密布的天際,像是忽然被誰打開了一道口子,有雪花紛紛揚揚從那缺口中飄然落下,在周盈身側身後翩旋飛舞,恍若是天地特意賜給她表演的背景。

今冬的第一場新雪,就這樣在悄然無聲的夜晚翩然落下,周盈展開雙臂,接納著這從天而降的訊息,在這漫天細小的飛雪中,她揚起一道微笑,對著所有安靜看著她的人彎下了腰,深深鞠了一躬。

風雨送春歸,飛雪迎春到,漫天紛揚中,周盈此生中的最後一次肆意放縱,在她無言的鞠躬致謝中,終于華麗謝幕。(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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