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小年後便是大年,因要置備的東西很多,又要準備年夜的宮宴,便愈發覺得時光如流水,眨眼間便到了張燈結彩舉國歡慶的那一日。
年夜,宮中如往年一般置辦了浩大的流水宴席來犒賞為國家社稷忙碌一年的官員和命婦們,宇文素日再放浪不羈,到這個時候面對這麼多朝廷重臣,也難免要擺出一副君王的威嚴姿態來壓住場子。
過了這個年頭,宇文的皇位也快坐到了盡頭,月兌離了父親宇文邕最後的陰影,他終于在成為一代昏君的道路上越走越遠,直到親手葬送了父輩用無數鮮血和英靈換來的大好河山。
除夕當晚,宇文在天德殿中大宴群臣,還特許可攜家眷一同前往,一時天德殿中人聲鼎沸,熱鬧不凡,絲竹之聲不絕于耳,燈火通明恍若白晝一般。
主位之上,皇後楊麗華坐在皇帝身側,她的右手邊往下依次的以德妃為首的四大妃,接著便是昭容昭儀等等位分比較高的妃子,原本帝姬也應當列席,但皇帝的親妹妹清都帝姬隨著太後娘娘一同去佛寺清修尚未歸朝,而千金、青城二位帝姬則並非嫡親的帝姬,又是已經定下的和親人選,實在不適合出席天德殿中的宴請。
不去天德殿,周盈樂得自在,先不說要面對那麼多人,到時候隋國公楊堅肯定會帶著妻子獨孤來,而她的「親爹」趙王宇文招定然也會列席,這樣相看兩尷尬的境地還是直接避開的好。原本過年就是個喜慶事兒,可經不住這般糟心。
好在還有個宇文晴同她一起作伴,周盈吩咐將紫微宮上下都掛上了火紅的宮燈。放眼望去紅彤彤一片,看著分外喜慶。而當夜的飯食也是照周盈的安排備下的,她與宇文晴敞開了殿門,就這門外的飛雪吃熱氣騰騰的暖鍋,舞月則將果子和糖仁兒都早早的散下去了,周盈還許了他們扎堆一起吃年飯過年,到處都是其樂融融的一片。看著分外舒心。
暖鍋吃到一半,秦關踏著新雪從院外走進來,對著二位帝姬行了一禮。恭聲道︰「帝姬,有客求見。」
這樣的時刻會有誰來求見?
周盈心下疑惑,示意秦關將人迎進來,她和宇文晴剛放下筷子站起身來。就看見一個只有秦關半身高的人影緊跟在秦關身側從門口往殿里來。
「殿下?」周盈有些意外。來得人居然是宇文衍。
上次雖說是她出手相救,但宇文衍從被舞月救上來時就已經昏昏沉沉,想必早已記不得什麼,那日他被宮娥接之後,轉眼間也過了好幾日,看他如今行走步伐穩妥,想必是已經痊愈,能尋到紫微宮來。必然是听了老宮娥說道了些什麼罷。
宇文衍一臉嚴肅,看著同他的年齡很是不符。見秦關稱呼周盈為「帝姬」,他盯著周盈看了半晌,在看到周盈身後的舞月後,他的神情里明顯多了幾分篤定。
想必他是認識舞月的,宮娥將他接回崇義宮後,她曾讓舞月往崇義宮中送過幾次補藥,應當是有幾分面熟的。
「這位,可就是千金帝姬?」
周盈沒料到他出口會這般規矩,愣了愣,而後展顏一笑︰「不錯,我便是千金帝姬。」
宇文衍听得這話,神情微變,而後竟像模像樣的理了理袖子,惹得一旁好奇的宇文晴忍俊不禁,想看他究竟是要做什麼。
「那一日多謝千金帝姬出手相救,今日我是來道謝的。」
崇義宮中照顧宇文衍的老宮娥說,宇文衍長到如今年歲,卻從未被皇上重視過,甚至連個師父都不曾有,一直屬于管教,但照周盈看來,一個疏于管教的孩子卻能懂禮到這個地步,若是日後好好教養,成大器也為未可知。
受了他這一謝,周盈唇角微揚,不由自主上前去拉那孩子的一只手,分外和藹道︰「說來我還算你堂姐,既是堂姐弟,何須這般客氣呢?你來時可吃過飯了?我們這廂有好吃的,要不要再用些?」
宇文衍盯著桌上那熱氣騰騰的大鍋看了一眼,似乎有些心動,周盈心中了然,剛想讓人再添一副碗筷,那廂宇文衍卻一口拒絕了她的一番好意。
「祖母還在宮中等著我一同守歲,今日就不叨擾帝姬了。」
他口中的祖母應當就是先帝封的那位嫂皇後,既是誠心禮佛的,想必對于這些年節也無甚興趣,如此一說不過是當做個推月兌的借口罷了,只是不知他為什麼不願留下來用膳,是因為還不算熟悉,心中有所顧忌麼?
周盈心中明白也不拆穿他,便點點頭,吩咐秦關好生將他送回宮去。
宇文晴好奇的目光一直到宇文衍出了內院的門才收回來,當日紫微宮中發生的一幕,她事後也是有所耳聞,對于這位小皇子的存在,她比周盈還要好奇上幾分,當今陛下雖說身側佳人無數,但子嗣卻一直單薄,唯有這麼一個,卻不得寵。遙想當初她嫡母生下弟弟時父親的那副高興樣子,再看看這親生皇子的淒涼處境,宇文晴很是唏噓,不明白這看著可愛又知禮的孩子究竟是哪里不討他父皇喜歡了,竟然被忽視到這個地步。
宇文衍的突然造訪讓周盈有幾分意外,但對方畢竟是個孩子,不是那些個有著九曲玲瓏心的大人,來此一趟雖說突兀,但看那副坦然神情應當真的只是誠心誠意來道謝的。
此時舞月正端著一盤新切的肉片走進來,周盈坐會桌邊,順口問了她一句時辰,在心中默默盤算了一番後,催促著宇文晴快些用飯,小心耽誤了時辰。
今夜她們是要到弘聖宮去守歲的。
按照宮中的慣例。大宴結束之後,皇帝要到皇後宮中一同守歲,往年楊麗華不得宇文喜歡。每年這個時候都是自己在宮中守歲,而宇文不是在德妃處就是在其它美人處,也沒個固定的場所,只要是隨他高興便是。然而今年卻不一樣,周盈早在宮宴開始前就讓舞月帶著銀子去了正陽宮,買通了正陽宮的一個宮人,將隨身帶著的一塊通體晶瑩剔透的麻將牌托他送到了皇帝手中。
宇文幾乎是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宴席開始之前便讓宮人來傳話,說是以慰兩位帝姬思親之苦,開恩準許她們一同到弘聖宮守歲。說得冠冕堂皇。但字里行間透露出的答應約牌的迫不及待之意,卻是無論如何也遮掩不住的。
這就是同昏君打交道的好處,提心吊膽是有的,但要想刻意討好。只消投其所好。對方便會興高采烈的跑來上鉤。
吃過了晚飯,宇文晴伸頭看見外面的雪似乎比方才更大了些,她一向畏寒,便要回寢殿重新選一件厚實的衣裳穿去弘聖宮,周盈只叮囑了她一句莫要太磨蹭耽誤了時間,便一門心思的整理要帶去的麻將牌,舞月從外面進來,告訴她吩咐小廚房準備的點心已經都制妥當了。周盈讓她看著那些人將點心都裝到食盒中去,等到宇文晴換好了衣裳出來。周盈已經披上了擋雪的披風,同宇文晴並肩走在前面出了紫微宮,小聲的說著話,身後跟著以舞月為首的五六個宮娥,都是最機靈的,有的手里提著食盒有得抱著年禮,麻將牌則有舞月親手捧著,亦步亦趨的跟在兩位帝姬後面往弘聖宮去。
皇上今年一改常態要去弘聖宮同皇後一起守歲的消息一傳開,宮中自然是一片嘩然之聲,但有新人入宮那三天的前車之鑒在,對于皇上為什麼會突然做出這般決定,後宮的這些人精顯然是心知肚明的。
最近關于千金帝姬的傳言不少,甚至有些都傳到了前朝去,秦關回稟說有朝臣曾因此事想當面給趙王難堪,責怪他教女無方,以至于女兒不過是入宮待嫁卻引得皇帝愈發沉迷玩物,後來不知怎麼又沒難為成,只好作罷,但關于她的負面傳聞卻並未因此而消弭,反而隨著皇後年節時得封優渥而再度被宣揚起來。
也得虧她不過是個即將遠嫁的帝姬,若是後妃,現在鐵定早就被人啃得連個渣都不剩了。
去弘聖宮一路走得都是宮中的大道,眼下正是宮宴散場的時刻,所以在此偶遇德妃和淑妃,周盈也算是有所準備。
德妃一貫的氣質芳華,安然做著她的後宮第一人,新入宮的美人如花,皇後宮中又有好玩意,但卻對她的得寵沒得一分半毫的影響,宇文雖貪戀新鮮,但德妃必然有自己的手段,譬如那些新入宮的美人,即便是有那麼幾個容貌出眾的承寵又晉封,但沒過幾日便又被皇帝忘到了腦後,也算是氣數盡了,而皇後宮中則是一貫的不留宿的,皇上只是去玩玩,玩膩了自然就會回她的天成宮來。
況且在她看來,千金帝姬的這些個小玩意倒也不是不無好處,從前皇帝雖然寵她,但為了讓皇帝不膩,她不得不隨時將他往其他妃嬪那推上一推,或是時不時的邀請後妃們齊聚天成宮小園與皇帝一起飲酒作樂,如此費周章她自己也著實累得慌,眼下這事被千金帝姬分走了一半去,既讓陛下不覺得煩悶舒了心,皇後又不會爭了她的寵去,而那些從前想借著她這道卯足了勁露臉的人自然也不用她來招架了,因而德妃看見千金帝姬時倒也不會向其它後妃那般恨得牙癢癢,反而覺得這女孩子很有意思,遠嫁突厥那種荒蠻之地,倒也著實可惜了。
思及此,德妃從中指上摘下一枚戒指來,招呼著周盈上前去。
「今日是年節,本宮算得你長輩,既然在此踫上了,不出個禮倒顯得不合規矩了。」
周盈有些意外的接過了德妃賞得那枚綠寶石戒指,宇文晴則是得了一串珍珠的手串,表情也是與她如出一轍的模不著頭腦。
與德妃見面不是頭一次,但這般友善卻真是破天荒的第一遭。(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