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公英本是柔弱的、輕盈的,風兒一吹、白色的種子便紛紛揚揚地滿天飛舞——可是這位名叫「蒲公英」的台風可不那麼和善了。它的登陸給這座城市帶來了強降雨和十級強風,路況也糟糕到一塌糊涂,斗大的雨點打成一片、滿地都是「嘩嘩」濺起的水沫。
天空漆黑,偶爾會出現一兩道電光照亮烏雲和擁擠混亂的街道,隨即又將一切隱沒到黑暗之中。
一直龜縮在邁巴赫車底下的墨瑟忍不住騰出一只手來挖了挖耳朵,順便打了個哈欠。前面的幾輛小車不知道是刮擦了還是怎麼了,車主搖下車窗開始大聲對噴、吵得面紅耳赤,看那樣子若不是還在下暴雨、只怕就下車擼起袖子干架了。
‘唉,有必要嗎,不就刮掉一點漆,老子還有大事要做呢……’
墨瑟暗暗想著,可惜又不能下車去解決,只能繼續保持著尷尬的<扒車姿勢,等著前面那些煩人的家伙扯完扯不清的爛賬。
不過好在楚父似乎也和墨瑟的想法如出一轍,只見邁巴赫在他的操縱下靈敏地一個急停變向、隨後換擋加速,幾秒內 到了極高的速度、漂亮地從緩慢流動的車流中的縫隙切了出去。後面的車主見狀急忙踩死剎車,嚇出了一聲冷汗,隨即在感嘆「從來就沒見過這樣開車的家伙」的同時直接踹開車門就開始大罵——只是這時那輛猶如游魚般的邁巴赫已經施施然開遠了。
「哇哈哈哈,再怎麼堵著怎麼可能讓我這V12發動機的邁巴赫龜爬?我開車的技術那可是相當的不錯啊!」
車內,那個男人二不兮兮地拍著方向盤大笑,同時還朝著楚子航得意的擠眉弄眼,完全沒在意楚大少此時是有多麼不爽。「退散退散!你們這些礙事的家伙!我送完兒子可還是有重要的事呢……」
他一面張狂地笑著,一面不停地轉著方向盤,六米長的超豪華車在他的手中仿佛就變成了听話的玩具、不停地穿插超車上演生死時速,車後面則傳來不絕于耳的、被驚險地超了車的司機的怒罵。
「切~這群家伙技術不行怎麼能怨我,真是……」他瑟著,似乎也是因為好不容易才有一個在兒子面前出風頭的機會,只是在他還想再侃上兩句的時候、通過後視鏡看到的楚子航的臉色使他放棄了這個舉動,轉而開始探頭探腦地尋找更加快捷方便的路徑。「哎呦,這里還有個高架路口呵,不錯不錯。」
楚父也不在意楚子航的冷淡,依然自說自話︰「這個天氣應該已經封路了,不過也不是什麼麻煩事兒——這車兒可是2.7噸!十二級風都吹不動,再有你老爸我的車技那就完全不成問題。嗯,頂多就是最後下去的時候給出口的警察遞根煙……」
距離近了,楚子航並沒有看清入口的編號,因為此時恰好一潑雨水打在了前擋風玻璃上,他只是感覺到了邁巴赫正沿著岔道不斷爬升,延伸向灰蒙蒙的雨中。
每次和這個男人相處的時候,听著那種永遠歡樂二不兮兮的語氣,他總是莫名地很不舒服——為什麼總是這麼歡樂?能有什麼事情讓你這麼開心?老婆孩子和人跑了都沒一點傷感或者斗志什麼的嗎?看看!你的家人已經離你遠去、然後正和一位有錢的梳分頭的四眼仔聊得火熱啊!你現在連在那個家中的一點位置都沒有、就只有你兒子還記得你到底是哪位!為什麼你就是沒有一點反應?!
每個仕蘭中學的學生都知道,他楚子航幾乎就沒生過氣,無論是在比賽中別人犯規或者故意使詐陰人,頂多也就安安靜靜舉手叫裁判——但這不代表他就真的沒脾氣了。
想起這個男人的窩囊,涌起的滿腔憤慨就讓楚子航恨不得一把揪住這個男人的衣領、然後狠狠搖晃,或者干脆將他按在牆壁上,盯著他那總是充滿畏縮討好的雙眼,用盡全力地嘶吼、質問這些窩囊廢物的舉動到底是為什麼。
可是每次當這種想法一浮現、又被心中的一些其他東西給澆滅了。
好些年以前,在那個只有十幾平方米的小破屋里,男孩笑著騎在男人的脖子上,男人也滿臉笑容地到處爬;邊上的漂亮女人則手忙腳亂地倒騰著煤氣灶和鍋子里的菜,小小的飯桌上還擺著一本新買的菜譜……
說到底,他還是想問這個男人︰你是我爸爸!明白嗎?!我不奢求你一直履行著哪怕一個月只有一次的探視權,因為你經常沒空;我也不覺得你應該時常來家里拜訪,因為媽媽有限的腦容量里已經將你的形象基本清空了、過來也只能自找沒趣;我更不希望你在下雨天來接自己的親生兒子時、就會滿嘴吹噓你那老板的豪車和各種不著邊際的鬼東西,或者像個卑微的司機一樣幫我撐大黑傘、換雨靴。我只是想你和我說說話你明白嗎?
想著想著,楚子航自己都覺得自己有些過于苦情了,于是索性收斂了思緒、也不听駕駛座上那個男人不間斷的絮絮叨叨,轉而盯著窗戶看起了在過快的車速下不斷橫向流動的水珠。
這個男人能拿的出手的、除了一手車技,恐怕也就只有那張嘴了。全憑嘴巴能說會道,才哄著媽媽下嫁給他;也全憑這張會吹牛皮侃大山的嘴巴,他才能給大公司老總當司機。他就是因為廢話太多才這麼失敗,但他如果廢話不多也可能會更失敗也說不定。
「記得給你媽每天晚上熱牛女乃喝,低脂的,放半勺糖……」
那個男人的廢話又斷斷續續傳來了,楚子航忽然感覺有點疲倦,眼皮有些一上一下起來。只是心里卻突然涌起了一種他自己也說不清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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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號高架路~零號零號~為什麼最近一直和零號這麼有緣呢?」
此刻,扒在車底下的墨瑟可以清楚看清周圍的情況︰高架路上依然下著狂暴的風雨,但高架路兩側早已分明不是城市、而是青灰色的草原,草上沾滿了沉重渾濁的黑色露水。
邁巴赫的速度很快,從車底看向四周除了高架路的荒原,便是密密麻麻的一片黑影;它們游蕩著,發出怪異的****,蒼白的死人臉在高速的扭曲下只能夠看見一抹抹連成一片的白線。
這就是尼伯龍根,死人之國,宛若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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