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浮蠟逐一被點燃，映照出長橡木桌旁端坐的眾人。
有手持念珠貌似僧侶的中年人，有眼神銳利氣勢逼人的成功人士，也有高貴優雅形貌端莊的女士。
唯一的共同點，可能就是凡是有資格坐在這張桌子上的人的真實年齡都不會小于70歲，盡管他們看起來各不相同，可形象不過是個人的血統和審美觀所決定的。
不同于上一次學院高層會議的召開，這一次的會議明顯要更加保密、也更加重要。類似于伊麗莎白•洛朗這樣的繼承父業而獲得話語權的校董，連落座的資格都沒有，只能作為參加會議的一員，站在一旁沒有燭光的陰影中傾听決策和議論。
或許他們會不服，但事實上時間永遠是一道跨不過的鴻溝，只有活到一定歲數的混血種才能養成長生種獨有的看問題的角度，運用龍類的方式來思考，而不是被短淺的暫時所左右。
從某種角度上來看，這種會議直接關系到了整個混血種群體將來的發展，影響到世界的進程。如此重要的會議，若是在最基本的思維方式上都存在差距，那麼最終只會導致秘黨乃至混血種的衰敗和滅亡。
昂熱低頭把玩折刀，守夜人昂首深挖鼻孔。
兩位校長沒有家財萬貫，但他們自己就能夠抵得上萬貫家財的作用，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一位基本代表了混血種戰斗力的巔峰，一位掌握了混血種賴以對抗龍類的根基。
真正手握最高權力的人關注的便是這個，而不是昂熱今年又到哪里哪里去旅游了、花了多少錢，守夜人又舉辦了多少選美活動和游泳比賽，虛報了多少經費。比起他們真正的價值，這些頂多當做日常維護核武的費用。
當然，當時在听證會上彈劾昂熱時這類控告多少起了作用，畢竟誰也不願意看到自己貢獻給混血種屠龍事業的資金莫名其妙地就給兩個老不修玩掉了。
「很久沒有這麼隆重地召開會議了，那麼我就勉強擔任一下組織會議流程的角色吧，」須發怒張的所羅門王頓了頓手杖，輕聲開口。
可以說，組織會議流程的人是不能在會議上帶有自己的立場的，考慮到對整個決策的公平性，如果連組織者都帶有立場，那麼在公布已知信息時就難免受到個人因素影響。
所羅門王以公正出名，同時他也清楚除了公正以外自己並不是什麼有大智慧和能力的人。眼瞅著昂熱和守夜人明顯要挑點事，他也只能走上台前主持會議。
「提案第一項︰尼伯龍根計劃的人選。」
一邊讀著紙上的文字，所羅門王一邊皺起了眉頭。
在場的每個人都知道尼伯龍根計劃的含義，也明白這項計劃的耗資有多麼巨大。這可是能夠讓財大氣粗的卡塞爾學院和秘黨都只能在無數精英中選一個的計劃，光是培養一個就預計要消耗掉數年積攢下的財富和珍稀材料，多培養幾個人絕對是傷筋動骨的舉動。
其對應的前景更是誘人——培養能夠在正面戰場上對抗龍王的混血種。
如此利益牽扯巨大的計劃本不應該在半年內就反復提及的。
「昂熱校長和尼古拉斯副校長提議，選任楚子航為尼伯龍根計劃的最終人選。理由如下︰品學兼優，血統符合標準，作戰能力強，身為學院兩大社團之一的獅心會現任會長，曾參加過9次A級任務……」
說白了貌似都是套話？
伊麗莎白洛朗有點不安地皺起了眉頭，她並不認為昂熱有自信憑借這些材料就能夠說服在座的各位古董，與世事不接軌不代表蠢，相反那些老人的決策能力和直覺都異常地強大。
「以及，在兩個月前北京的對大地與山之王任務中，殺死了雙生子之一的芬里厄。」
盡管每個人多多少少都知道了這個消息，但真正確認還是頭一次，因此引起了一片輕輕吸氣的聲音。正面殺死一只龍王是什麼概念？
哪怕是殘缺的龍王也不是普通的混血種能挑釁的。
消息爆出的瞬間，有幾位校董眼里便冒出了興奮的光芒。
如果本身就這樣強大的學生，再通過尼伯龍根計劃的培養後，會站到一個怎樣的高度上去？莫非能與完整的龍王相抗衡？
昂熱把玩折刀的速度不由得輕快了些，守夜人也停止了挖鼻孔的不雅行為，得意地哼了一聲後……換了一個鼻孔繼續掏挖。
「我有異議，」一位看起來修養極高的老人推了推眼鏡，用眼神稍微表示了一下對守夜人在莊重場合干這種事的不滿，「如果光是論任務的戰績，愷撒並不比楚子航差。盡管他的正面戰斗能力可能不如楚子航，但他的血統無疑是可控安全的。」
毫無疑問，他的說法是有道理，可掩蓋不了他站在加圖索家族一邊的立場。
「哦？按你這說法，楚子航、我們學院的獅心會會長，就是一顆隨時會爆炸的炸彈？」守夜人略帶不屑地彈了彈手指，扭動了一會身體，「拜托，不過是執行任務的手段粗暴了點，性格不太好而已。和當年的執行小組比起來，他就是只小白兔！」
守夜人話糙理不糙，一番辯解下來也讓幾個知情的在座決策層暗中點頭。
領略過當年執行小組的人才能一窺混血種對抗龍類的戰爭的殘酷，往往下一秒隊友就會被撕成碎片，而你則需要利用隊友的死去和尸體博取勝利的時機。如果還不夠，或許就到你為其他人做貢獻了。
事後立起一個衣冠冢，在布滿鮮血的戰場上吹奏一曲哀傷的口琴。
施耐德盡管人看起來陰狠凶戾，手段也冷酷堅硬，可委實不算是不把人命當人命看的人。
「暫時不提愷撒。那個新生墨瑟不也是不錯嗎？在擊退康斯坦丁的行動中當做先鋒，並且也正面殺死了大地與山之王中的另一位。只是資歷短了不少，本身也有被龍血侵蝕過的可能。我認為三人的差距並不大，應該仔細權衡再做選擇。」
拋出了墨瑟，無疑也是一種對于昂熱和守夜人的讓步——誰都知道墨瑟是獅心會的人。支持墨瑟和支持楚子航對昂熱來說差別不大。
暫時不做決策的決策，是不少人共同的想法。
「你說的很有道理，但是墨瑟本人已經放棄了尼伯龍根計劃的參與權，並且他強烈推薦楚子航成為最終的人選。」
守夜人的臉上閃過一絲奇怪的笑容，不過很快就隱沒了下去。
「這個議題稍微擱置一下。請所羅門王宣讀一下第二個提案。」
盡管這種請求有點無理，特別是在第一個問題尚未解決的時候，或許有些違反了議事的章程，不過既然每個人都不想得出確切的結論，就此結果也未嘗不好。
「那麼我繼續宣讀第二個提案︰關于台風蒲公英的零號高架路事件後續。」
名字很長，也很拗口。
咋一听有點奇怪，可落到幾位在座的決策者耳中，他們衰老的身體都不由得為之一震，有的甚至連瞳孔都泛起了一絲金色。
「原事件略過。最新消息為，楚天驕專員遺留下了十分重要的信息，事關整個混血種族群的生死存亡，請立刻趕往任務執行地收取信息。」
事關混血種族群的生死存亡？
有的人想笑，但是發現自己的喉嚨盡出乎意料地干澀。
昂熱和守夜人的生活作風是一方面，處事態度是一方面，可面對重大問題時絕不會含糊，不然在座的人也不會予以如此重要的職位給二人。在這種會議上，又怎麼會有人敢拿混血種的生死存亡開玩笑呢？
莫非……
「昂熱校長，我需要確認消息的來源，以及可靠程度。」
一位之前一直沒有開口的老人說話了，光看他眼神的銳利程度和手上的筋絡骨骼，便能知曉他從前絕對是執行部、甚至是執行小組的一員。
「來源，來自那個名叫墨瑟的學生，」昂熱將穿花蝴蝶似的折刀收入袖口，整了整褶皺，面色淡然，「根據墨瑟所說，他的消息來自龍王耶夢加得，在臨死前她告訴了他這個訊息。」
在場的眾人都陷入了沉默——有的人沉默只是因為不明所以，其中甚至還包括了昂熱和守夜人。可就算不知道，那也是因為他們的地位尚且沒有知道的權限，是不能過問的。
有的人沉默，卻是屬于知道真相的那一小撮，此時正在盤算著消息的真實度和利害關系。
「我建議立刻派遣最優秀的專員前往，並且將此次任務的保密級別定為SSS級。」
一位女士用沉著的口吻發話，毫不遮掩地顯露出上位者的那種時刻掌握生殺大權的氣勢。
「附議。」
「附議。」
「各位先別急，」昂熱輕輕敲了敲桌子，「很遺憾地告訴大家一個消息，墨瑟說他要親自參加這次任務，並且指明了任務成員只能有他和楚子航兩人。」
「什麼？」盡管歲數活了很長養氣功夫好，可並不代表他們的威嚴是一個小小的學生能夠隨意挑釁的。
站在陰影中安靜傾听的人也不免有一點騷動，畢竟這樣的話實在太過囂張。
每個部門有每個部門的職能，有的部門昂熱也無法插手，甚至是過問和知曉，這也是導致了他盡管提了這個提案，可他根本不清楚內情，似乎只是一個傳話的。
「諸位請稍安勿躁，我並不認為這是什麼不可以接受的要求，」守夜人的笑容有點尷尬，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話都說到這份上了總要繼續下去。「墨瑟和楚子航的實力大家有目共睹，那些信息也擱置了這麼多年，想來是沒有什麼危險和差錯的……」
「尼古拉斯副校長，請注意一下，這是越權。」
一位校董同樣敲了敲桌子，語氣意味深長。「二位或許對于自己的知情權和權力有所不滿，但事實是如此。秘黨的章程也向來如此，不能輕易更改。類似的話請兩位不要再提了。」
顯然，他認為墨瑟的要求完全是昂熱和守夜人作祟，以此來獲取更多的權力和信息。
不然區區一個學生有什麼膽子和理由來要挾校董會？哪怕是愷撒也只能任性地拒絕而非索取。況且很難看出這種要求會有什麼好處。
守夜人無奈地嘆了口氣，隨後戳了戳桌子上的觸屏。
「諾瑪，請給大家看一下我準備好的視頻。」
「好的，副校長，」溫柔高貴的女聲回蕩在會議室，同時有一束微縮的全息投影打在長桌的正中央，「開始播放視頻。」
光線震蕩，逐漸組成了重癥監護室的模樣。
畫面上，並未穿著病號服的墨瑟安安靜靜地坐在床上，昂熱則立于一旁，表情嚴肅。
「你確定你的消息是真的？」
「她……親口告訴我的。我無法確認是不是真的。」墨瑟的語氣沒有什麼異常之處，可是明眼人都能夠看到他的篤信。
「對于這個消息更加詳細的情況，你能夠再說明一下嗎？」。
「不，我的要求已經提了，應該沒有什麼說不清楚的地方。」
他的態度之強硬不但令畫面中的昂熱輕輕皺起了眉頭，連在場觀看視頻的各位也覺得非常奇怪。
「我覺得，你可能需要一段時間的修養……是任務太過緊張和艱苦了吧。」
昂熱反而轉開了話題開始進行溫和的勸慰，只是從觀看視頻的人的角度，完全能夠看到他眼中泛起波動的金色。
昂熱竟是打算在這個時候動用言靈？
時間零的赫赫威名令在場的人都不由得屏住了一瞬間呼吸，期待著接下來發生的事。
「想要把我打暈，然後送到富山雅史那里套出信息？」
墨瑟的話中帶有不少的嘲諷和笑意，尤其從監控探頭的角度來看，那一抹笑容的諷刺程度更是被放大了許多倍。「可以試試，我不保證後果。」
畫面中昂熱的瞳孔微縮，良久後，還是停下了言靈的準備。
昂熱居然在一個學生的武力威脅下退縮？
不少人已經開始懷疑視頻是不是某個學生惡搞出來的了，可這分明就出自昂熱和守夜人調取的錄像。
「我不會提出太過份的要求，只是現在出于某些我還不能說的原因……俗話說，只有千日做賊，沒有千日防賊。有個很奇怪的情況，我也是最近才發現的。」
話音才落，放在水果籃里的隻果竟自動地飛到了他的面前，然後從中間裂成兩半。
「有趣對不對？副校長的言靈•戒律貌似對我不起什麼作用。所以，我想校長和校董會的各位大概也不想看到一個三度爆血的死侍在學院里大殺四方吧？」
這句話一出，饒使是在座的各位氣量再好，也差點想要將桌上的杯子摔了出去。
「當然，我們誰也不會想看到那種情況的發生，就當是我開個玩笑吧。另外從正式的角度來講，我和楚子航從小生活在那個城市，自然也非常熟悉。具體的地方我不清楚，換做別人光是搜尋就需要很長時間。另外，我覺得我完全有能力勝任這個任務。」
「那麼就拜托校長了。」
視頻到此截止。
會議室鴉雀無聲，說不清心中的究竟是憤怒、可笑、還是什麼別的。
「所以呢，我們的第三項提案，就是關于對學員墨瑟的具體處理……」
守夜人接下了所羅門王的職務，搶先說道。
現在可沒有什麼立場不立場的問題了，這個提案是真正的問題，一項便關系到前面兩項，需要所有人一起思考解決方案和表決通過……好吧，往往這種情況都會發生在龍類掀起戰爭的時候。
守夜人看著神色各異的眾人，直覺告訴他這件事可不是那麼簡單就能解決的——究竟該怎麼做呢？
（領導開會果然冗長呢……接近5000字有木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