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廷之外的變化,顧文惜都能夠知道。
這日,退朝之後,她知道了北疆已經退兵。
又想到每日入夜,鄭明睿派來暗衛報之德州的消息,她便知道距離鄭明睿得勝歸京的日子越來越近了。
可是,就是因為他快要回來了,她的心中反而是越加不安。
屏退了身邊所有的宮女,漫步在後宮之中,顧文惜的心里煩亂的說不清楚。後宮之中,如今所有一切都盡在她的掌控之中。
六個靈,香草,都是她的心月復之人。
可是,她內心里的秘密卻是找不到一個人傾訴。
「皇貴妃娘娘吉祥!」
這時候,一個不知從何處冒出來的老嬤嬤竟擋住了顧文惜前方的路,那老嬤嬤已經極老了,跪地行禮時身體已經是顫顫巍巍。
「起來吧!」——
顧文惜漫不經心的應了一句,擺了擺手,示意那老嬤嬤起身。她立在一旁未動,等待著那老嬤嬤避讓開來,好讓她通過眼前的廊道。
「娘娘閑暇,不如老奴陪您走一遭吧!」
誰知那老嬤嬤站起身後,並沒有主動避開讓出路來,反而是緩緩走近顧文惜的身邊,一伸手,突然的抓住了顧文惜的手腕。
「你要干什麼?」
顧文惜頓時警覺起來,可是待她想要將自己的手從那老嬤嬤的手里抽出來,卻發現眼前的老嬤嬤雖然年紀極大,可是力氣卻比自己大得多。
「娘娘,不要害怕!」
「老奴絕不會傷害你的!」
那老嬤嬤牽著顧文惜的手,緩緩向前走著,那姿態仿佛是一位老人牽著自己的孫女一般。
顧文惜原本不願意順從的跟隨著那老嬤嬤而去,可是,清楚听到那老嬤嬤口中狀似不經意提點的一句話,她打消了強行逃離的念頭。
怎麼回事?
為什麼這一路上,竟沒有半個人影?
顧文惜有所顧忌的跟隨了那老嬤嬤一路行走。
可是,她越走越是心驚,偌大的後宮之中,她們一路行來,卻連半個人影都沒有看見。
這老嬤嬤究竟是什麼人?難道說她在這後宮之中還有著隱密的勢力?
顧文惜的心里十分的擔憂,卻只能夠將諸多的猜測壓下。她知道眼前的老嬤嬤對自己並沒有敵意,可是,她為什麼能夠知道自己身上的秘密。
如果不是因為她一語道出︰鳳女——前朝鳳女。
她是無論如何都不會跟隨她走的。
*
綺蘭殿
那老嬤嬤牽著顧文惜的手,緩緩走著,速度不快,卻也不慢,後宮里的每一條路,她仿佛都極為熟悉,避開了旁人的耳目,很快便將顧文惜帶到了綺蘭殿中。
「為什麼帶我來到這里?」
顧文惜的心里有著許多的疑問,可是一路行來,那老嬤嬤再沒有同她說過一句話。
現在,那老嬤嬤將她帶到了綺蘭殿,松開了一直握住她的手,她再也忍不住將心里的疑問問了出來,「你到底是什麼人?」
「老奴參見主子!」
那老嬤嬤在松開了顧文惜的手後,再度跪到了地上,只是這一次她的動作似乎要利落些許,只是身體依舊隱隱有些顫抖。
主子!
那老嬤嬤的動作,以及口中的稱呼,讓顧文惜的臉一下子白了起來。她一下子想起了徐嬤嬤上一次進宮時候,同她所說的話︰「娘娘,當早下決斷,老奴等人已經等的太久了,倘若再等下去,只怕老奴等人真是要化為黃土了。」
看著眼前的老嬤嬤,看年歲與徐嬤嬤相當……
她,她們……
顧文惜久久說不出話來,甚至是忘記了叫起那老嬤嬤。
「主子,您當早下決斷!」
那老嬤嬤就這樣跪在地上,沒有起身,卻是對顧文惜再度語重心長的勸說一句。
決斷!
就如同徐嬤嬤勸說自己的話一樣嗎?
一想到徐嬤嬤同自己所說的話,顧文惜的身體忍不住發抖起來。
她怎麼能夠那樣做?
她不能,絕對不能!
*
「主子……。」
那老嬤嬤見顧文惜遲遲沒有反應,就要再度開口,卻被顧文惜強硬的打斷了。
「我要決什麼?又要斷什麼?」顧文惜站直了身體,面對著那老嬤嬤,心中只覺得痛極,可是臉上卻是露出了復雜的笑容,她忍下心里的痛苦,笑著說道︰「就是因為你們突然出現在我的面前,告訴我我是前朝珍公主的後人,所以呢,我便也是要反嗎?」。
顧文惜這些天,一直都在擔心,她擔心著弟弟的安危,更害怕自己身上背負的秘密被鄭明睿發現。
這些天,她一直都在暗暗的籌謀著,她想要將弟弟找到,然後將他送到一處安全的地方。
可是,她從來都沒有想過的一點就是反!
徐嬤嬤勸說過她,已經她嚴詞拒絕了。
「主子,此時不謀,更待何時?」
那老嬤嬤跪在地上,苦口婆心道︰「那皇帝看似對您恩寵有加,可是如果您的身份一旦暴露,您能夠確定他還會如此待您嗎?」。
「好,或許他能夠放您一條生路,可是呢?倘若他知道乃前朝血脈,您能夠保證,他還能夠給一條生路嗎?」。
等待著,在這後宮之中沉靜多年,一直都在尋找著機會,直至老邁的半截身子已經埋入黃土了。
好不容易找到了這樣的機會,好不容易見到了珍公主的後人,她們如何能夠輕易放棄。
「不要再說了!」顧文惜听著那老嬤嬤所說的話,厲聲喝斥道︰「如果你們真的是為了我和弟弟好,便不會如此強逼著我去做那等謀逆之事。如果你們真的有通天的本事,便將小弟找到,帶著他遠遠的避開這權利之爭,保他一世平安,豈不是更好。」
上一次徐嬤嬤進宮見她的時候,給她帶來了陳老太君臨終時候留下的書信。看過了書信,她才知道原來自己的母親竟是前朝珍公主所生的女兒,而自己,便是珍公主的外孫女。
「主子,當年珍公主受盡折磨,卻始終沒有放棄復國之志,難道您真的要讓珍公主死不瞑目嗎?」。
想想當年,珍公主那樣高潔之人,卻被迫承受著那等的侮辱。可就算是在那樣的折磨之下,珍公主始終不忘復國。
如果,如果不是因為產下那個孩子,珍公主如何能夠喪命?
那個孩子就是顧文惜的母親,一個無能無用的女人。可就是因為那個女人,讓珍公主死不瞑目,死不瞑目啊!
*
死不瞑目!
那老嬤嬤最後的字眼砸在了顧文惜的心間,讓她的心里壓抑的說不出話來。
顧文惜的腦海里浮想聯翩,想到了母親臨終時候,卻未能看到弟弟一眼,連死都沒有閉上眼楮。
又想到自己前生被林氏那樣虐待,被迫成為花親王的妾,又被顧文若那等羞辱,直至生生扼死。
那個時候的自己,是不是也是死不瞑目呢?
那個時候的文萃,好端端的又為什麼會早早夭折呢?
顧文惜眼楮里冒出了懷疑的目光,那目光落在那老嬤嬤的身上,如火一般灼熱,仿佛是要透過她一身的皮肉,將她內心里的靈魂窺盡。
老嬤嬤跪在地上,一直都沒有起身,迎上顧文惜那樣嚇人的目光,身體不由自主的往後倒了倒,整個人都癱在了地上。
「讓我你們,讓我跟著你們謀反,難道只是憑著一張嘴巴來說的嗎?」。顧文惜笑了起來,笑聲里盡是冷酷,「什麼珍公主,假公主,與我有什麼關系?她的復國之志,她的死不瞑目,與我又有什麼關系?」
我母親死不瞑目的時候,你們在哪里?
我弟弟被害的時候,你們又在哪里?
直至我被顧文若扼死的時候,你們又在哪里?
顧文惜的心里有許多的問題,可是,她不願意說出口。
只冷笑著望著癱倒在地上的老嬤嬤,嘲諷道︰「偌大的天下,你們憑什麼讓我來反?而我,又憑的什麼去反?就只憑借著你,徐嬤嬤二個老的將死之人嗎?」。
顧文惜坐陣朝堂之上,每日听到那些戰報,雖然不能夠親身經歷戰爭之殘酷,不能夠知道將士流血之凶險。
可她到底不是一個無知的人。
即使是鄭明曦,與北疆勾結,到如今又落得什麼樣的下場?他一人固守陪都,難道還真能夠長長久久的做他的皇帝美夢嗎?
而自己,一個弱女子,僅憑著一封信,兩個年老的嬤嬤,便能夠反了這天下嗎?
顧文惜越想越是覺得可笑,更是再度失笑起來,目光落在那老嬤嬤的身上,冷冷說道︰「不管你們想要做什麼打算,本宮都不會同意!」
說罷,顧文惜快速的往外面走去,行至門口,又想什麼,回過頭,對著那老嬤嬤說道︰「本宮絕不允許你們將文萃牽連其中,否則,本宮第一個不饒你們!」
顧文惜就這樣走出了綺蘭殿,再沒有任何人阻擋她。而她,臉上雖然是平靜,內心里卻早已經波瀾起伏。
她本就是重活一世,再來一次,原本也是抱定了去爭去奪的心。
可是,行走的越久,她的心便越累。
皇貴妃位,或許尊貴逼人。
掌控後宮,或許權勢在握。
一步一步走來,不是置身其中的人,如何能夠感覺到那其中的艱辛與痛苦。
當初的攜手,仿佛就在眼前,又仿佛已經了好久好久,久到心間再找不到一絲漣漪。
到如今,那許多恩寵之下,卻始終不缺猜忌與懷疑。
那許多的包容,那許多的愛護,也曾經有過感動,也曾經心動。可到頭來,一顆心始終不敢捧出,只能夠一層一層的隱藏。
她不是一個眷戀權勢的人,從來都不是!
她所求的從來都是簡單,卻總是那樣的難,難到至今未能實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