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娜坐在高毅的斜對面,他左手邊坐著何桃花,右手邊坐著屠愛,屠叔和她坐在一起。
因為早過了用餐時間,餐廳里已沒了客人,這時間,是她和屠家母女講好的。讓他慢慢適應人多的環境,一次就幾個,所以這餐飯,除了屠家母女和屠叔,就只有她與他,其他人都不找。
整餐飯,桃花和屠愛不斷用各種問題轟炸他。
但她看得出來,他慢慢變得不再那麼緊張,也不再一直推他的眼鏡,屠家母女向來很擅長讓人放松,而他又曾在這兒住餅那麼長一段時間,不過這之中,他還是會一直看著她,娜娜刻意將視線移開,不和他對眼,不看他和屠愛的互動,只低頭吃她自己餐盤里的食物,偶爾笑著回答幾句話,回答桃花對她的關愛。
「話說回來,我剛看你在外面,還以為我認錯人了呢,你開始運動了?!」屠愛笑看著他,轉頭和娜娜說︰「當初他來這里時,瘦得和竹竿一樣,我還以為我一捏,他的手就會斷掉呢。」
「武哥給我看過他當時的照片。」娜娜握著紅酒杯,好氣又好笑的說︰「我以為他就長那樣,所以當我發現他根本是一個無敵浩克時,差點以為自己找錯了人,誤闖民宅呢。」
桃花和屠愛笑了出來。
高毅尷尬的開口辯解︰「我只是發現,不管做什麼工作,維持體力都很重要。」
「你根本就是個運動狂。」娜娜翻了個白眼,笑著和桃花、屠愛說︰「他的地下室有一間健身房,還有全套的舉重設備,超夸張的。」
「海洋在後面也有一間健身房。」桃花笑著說︰「他每天都會在里面泡上一個小時。」
「耿叔那邊更扯呢,搞得像健身中心一樣。」屠愛跟著爆料,「那房間至少有一百坪吧。」
「是五十。」屠海洋開口修正那數字,然後看著高毅問︰「你現在挺舉能舉多少?」
「兩百六。」他看著那男人說。
屠海洋挑眉,咧嘴露出白牙,笑了。
她看見高毅露出靦眺的笑容,主動和那男人聊起健身器材來。
然後,她看見他放得更松,她起身走去廁所,他看了她一眼,她對他露出微笑,屠愛開口和他說話,將他的注意力轉移開來。
娜娜看見他笑了出來,她看著他的笑容,心口抽緊,然後強迫自己轉身,閃進了廚房,從廚房後門走了出去。
屋外濕熱的空氣迎面而來,她繞過屋子的轉角,從屋邊小道繞回前院,誰知卻看見他已經站在那里。
娜娜僵住,停下了腳步。
海風迎面而來,吹拂著她與他的發。
他看著她,雙手插在西裝褲的口袋中,臉上表情有些陰郁。
「所以,你想把我留在這里。」他看著她說。
「紅眼的人手不夠,武哥需要我。」她听見自己告訴他,「我們認為你待在耿叔家比較安全。」
他看著她說︰「你知道我不能。」
「你可以。」她看著他,啞聲道︰「將你囚禁在山上的那個原因,已經不存在了,你都能去德國了,當然也可以待在這里,紅眼在城市里,耿叔家是比紅眼更好的選擇。」
她知道自己說得太快、太匆匆,但她慢不下來,她背台詞似的說著,將那些準備好的說詞吐出雙唇︰「你知道那里很安靜,人也不多,你需要的器材,紅眼的人都會幫你運送過來,耿叔他們知道該如何應付這種事,他們很有經驗,你可以在這里繼續做你的研究——」
「你要把我留在這里。」他打斷她。
看著眼前表情陰郁的男人,娜娜喉微硬,她吸了口氣,鎮定自己,不再說那些借口,道︰「我們需要你待在安全的地方。」
「所以,你要走了。」他說。
娜娜看著他,逼自己點頭,承認。
「我要走了。」
有那麼瞬間,他完全沒有動,連呼吸也停,仿佛她揍了他一拳。
然後,他張嘴,又吐出一句。
「你要去找莫光。」
剎那間,有些耳鳴。
她不是沒想過他會這麼想,但仍覺得心痛,她本來不想把話說死,本來還想讓自己懷抱一線希望。
她不想傷害他,不想讓他痛恨她。
她真希望他沒這樣想,真希望她不用這樣說,但他把話說出了口,所以她只能逼著自己張開嘴,告訴他。
「我要去找阿光。」
他下顎緊繃著,她能看見他將插在褲口袋里的雙手緊握成了拳頭,讓口袋高高鼓起。
她以為他會生氣,但他只是扯了下嘴角,點點頭。
「我想我應該謝謝你這陣子的照顧。」
她說不出話來,只覺喉頭緊縮著,她強迫自己走上前,強迫自己露出微笑,抬手撫著他的臉龐,仰望著他,啞聲道。
「博士,你會沒事的。」
他額上浮現青筋,垂眼凝視著她,一句話沒說。
一顆心,抽痛著,好痛好痛。
她看著他,收回了手,用盡了所有的力氣,才有辦法開口。「我走了,你保重。」
他緊抿著唇,黑瞳收縮,還是什麼也沒說,但她猜他知道,這是個告別。這一秒,心頭緊緊扭絞著,但她還是舉步朝停在前面馬路上的車子走去,離開了他。
他沒有叫住她,沒有追上來,沒有要求她留下。
她上了車,不敢回頭,只是抖著手將鑰匙插入鎖孔,發動車子,將車駛離,但在最後一秒,她仍從後照鏡中,看見他站在原地沒動,她緊握著方向盤,一直往前開去。
眼前突然跳出一行紅字,在左上方閃著。
警告,即將超出聯機距離。
她瞪著它,才想到自己還戴著他的隱形眼鏡,而他還戴著他的手表,這設備是一套的,必須在一起才能和紅眼計算機聯機,她沒有理會它,只是強迫自己繼續往前開。但它跳出一個地圖,顯示著他與她的距離。
她能看見自己漸漸的遠離了他所在的那個點,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警告,即將中斷聯機。
它一直閃著,警告著她,恐嚇著她,像個可惡的小丑,然後它終于停了下來消失不見,地圖也突然消失在眼前。
那一秒,她慌得踩下了煞車,幸好因為已經三更半夜,這條道路上沒什麼車。然後,它跳出了另一行字,觸目的扎著心。
已中斷聯機。
她喘了一口氣,卻壓不下襲上心頭的痛。
已中斷聯機。
它持續停留在眼前,刺著眼的顯示著,戳著心的顯示著,通知她已經離他太遠,告訴她已經失去了他。
一輛車按著刺耳的喇叭聲靠近,她知道自己不能把車停在大馬路上,娜娜踩下油門,強迫自己又往前開了幾公里,才將車停在路邊,抖著手將它摘了下來,收到盒子里,蓋了起來。
她應該要繼續上路,但視線模糊了起來,她緊握著那隱形眼鏡的盒子,吸了口氣,再吸口氣,但仍忍不住那蜂擁而上的疼痛。
她知道她是對的,長痛不如短痛。
他不是她的,他喜歡她,只是因為她是他第一個女人,只是因為她是他唯一的選擇。
但她不是。
他已經不需要她了,不再那麼需要她,他會越來越不需要她。
就像今天晚上,他漸漸的不再看著她一樣。
她從來就不是那種會吸引他這樣的男人的女人,他是被迫的,被情勢所逼,但現在那個困著他的原因已經消失了。
反正事情總是會發生,遲早會發生,與其眼睜睜的看他喜歡上別的女人,愛上另一個女人,她寧願瀟灑一點的走。
她知道她是對的,熱淚卻仍泉涌而出。
緊握著他的隱形眼鏡,她將雙腳縮到座位上,抬手搗著淚眼,無法自已的蜷縮在車里哭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