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家主李津前些天為家族之事去了隴西,目前敦煌李氏暫時由李津的大哥李澤做主。
在李氏家族中,平時的一般事務是由家主來決定,就算家主暫時離開,也會指定一人代理家族事務。
但如果是涉及到家族利益的重大事件,就必須由長老會來拍板決定,這也主要為了平衡各方利益。
長老會由各房選出一人為代表組成,大多是德高望重的長輩,目前李氏長老會一共有五人,李澤就是敦煌李氏嫡系崇明堂的代表。
李澤也是練武出身,長得身材魁梧,頭如巴斗,脾氣十分暴躁,他是李氏嫡長子,本來他有機會成為家主,但就是因為脾氣不好,得罪族人太多,最後沒有如願。
不過這些年他隨著年紀漸長,也變得精明起來,尤其在個人利益上,他絕不會少一文錢的好處。
家主李津去了隴西,他成為了代理家主,而恰好就在這時,發生了一件大事,聖神皇帝要在莫高窟修建彌勒大像,這件事已經傳開了。
其實在此之前,索慶就已經和家主李津做了交易,李氏家族不參與彌勒大像修建,為了這件事,長老會對李津也頗為不滿,居然沒有經過長老會討論就擅自決定了,這侵犯了長老會的權力。
但峰回路轉,事情居然又有了轉機。
在家廟議事堂內,李澤對其他四名長老會成員道︰「我已經得到確切消息,莫高窟只有我們李家那塊石壁適合修建彌勒大像,索家的兩塊石壁只能造泥像,達不到朝廷的要求。」
眾人頓時議論紛紛,有人道︰「既然如此,這座大像就應該由我們李家來修,與索家何干?」
「就是!聖上會親自關注大像進展,這種機會憑什麼要讓給索家。」
「可是家主已經答應了索慶,恐怕有點難辦。」
「他答應也沒用!」
李澤斷然道︰「這件事必須由李氏長老會決定,這是李氏族規,索慶不會不知道。」
李澤就是李盤的父親,在不久前的武舉鄉試中,他兒子李盤雖然最後拿到了進京名額,但王孝杰答應的推薦信卻沒有能拿到。
李澤很清楚沒有推薦信的後果,兒子的騎射武藝本來就一般,沒有推薦信,京城就等于白去了。
為這件事,李澤對家主李津也極為不滿,擅自答應了索慶的要求,卻沒有能拿到推薦信,這個虧吃得太大了。
「而且索家並沒有實現承諾,所以家主就算答應,也可以不做數,我的意思是,沒有經過長老會的同意,這件事就沒有定論。
其他人都激動起來,議論紛紛,都表示一定要立刻拿到畫像,盡快開工。
「但是,還有一件比較麻煩的事情。」
議事堂內頓時安靜下來,四雙眼楮一起望向李澤,李澤緩緩道︰「我今天特地查了家產記錄,那塊石壁目前不在家族的共有財產內,已經分給族人了。」
「分給了哪家,就讓他們交出來就是了,有什麼麻煩?」一名長老不耐煩道。
李澤又繼續道︰「那塊石壁是在二十年前的家產分割中,給了李丹平,李丹平已經去世了,這塊石壁又傳給他的孫子,權契也在他手中。」
李澤的語速很慢,說得很鄭重,議事堂內又安靜下來,一名長老問道︰「大郎的意思是說,李丹平的孫子不肯把權契交出來?」
「李丹平的孫子就是前段時間把武舉鄉試鬧得翻天的李臻,家主給我說過,他們姐弟都不好說話,不肯為家族利益作出犧牲。」
听說李丹平和孫子居然就是大鬧武舉鄉試的李臻,眾長老面面相覷,一人怒道︰「那又怎樣,除非他不姓李,既然他也是族人,就有義務把石壁權契交出來。」
這些長老會的人全忘了,每年家族分配利益時,他們都會把李泉姐弟剔除掉,這會兒又要談義務了。
李澤冷冷一笑,「我查過了,石壁分給李丹平是二十年前的事情,家族中有規定,分配的土地若擱荒十年不種,家族就要收回來,這塊石壁雖然不是土地,但二十年沒有開鑿佛窟,是不是也該交回來呢?」
「我們可以改嘛!」
一名白胡子的長老道︰「現在就改,加一個備注,莫高窟的石壁也包括在這條族規中,既然我們都在,族規現在就通過,家主回來後再告訴他。」
「那得快點吧!估計索家也會找他們。」
「二叔說得很對!」
李澤點點頭道︰「我剛剛得到消息,索家今天下午已經去找過他們了,開出了五千貫的天價!」
眾人一聲驚呼,很多人的心都在顫抖,五千貫啊!
「不行,這筆錢也必須要上交家族!」有人憤恨地叫嚷起來。
李澤一擺手,止住了眾人,「慶幸的是,他們今天沒有答應,估計是想要更高的價錢,索家明天還會和他們談,我推斷最後會一萬貫成交。」
這下子不是驚呼了,所有人都雅雀無聲,臉都變白了,盡管李氏家族名列沙州大世家,但這些年家族底子已經有點空了,徒有虛名,在家族財富上,李家已經排在最後,索家才是第一。
這幾個家族長老只是輩分比較高,除了李澤外,其他四人家境都不富裕,兒孫一大堆,開銷很大。
每年家族分錢,為了幾貫錢彼此都會爭得面紅耳赤,現在听說一個偏房庶子居然能拿到一萬貫錢,不僅是臉白,眼楮都紅了。
李澤自有他的打算,他其實並不是真想修什麼彌勒大像,即使修了大像,功勞也是家主的,和他李澤何干?或許家主想修建,但他不想。
他今天听說索家要出五千貫錢買這面石壁,他便立刻發現,這是一個發財的機會,他要趁家主不在之時把這塊石壁拿到手。
然後一萬貫錢賣給索家,他至少能拿到四千貫錢,再給這幾個長老每人一千貫錢,這件事就變成長老會的決定。
李澤一步一步,把其他四個長老都引到自己的計劃中,他看出四人眼中都露出了貪意,知道時機已成熟,便低聲道︰「我打算把這塊石壁拿回來,再轉給索家,家族拿到一部分利益,當然,我們五個人付出了努力,也能分到一部分。」
雖然李澤沒有明說這一部分是多少,但四人心里都明白,每人至少能拿到一千貫,在金錢的鼓舞下,眾人都激動起來。
「必須今晚就要拿回來,不能拖到到明天!」
李澤陰陰一笑,「我已經讓管家把他們找來了,我們就在家廟里問他們要,他們膽敢不交出來,家法伺候!」
李臻已經有近十年沒有來李氏主宅了,上一次也只是和一群李氏孩童站在大門前,每人領了幾文錢,至于原因他已經忘了。
他從前沒有踏進李府大門一步,以後也不想踏入,不過今天他似乎也不用踏入李府,管家領他們姐弟去了家廟。」今天人多,家主怕族人弄壞府中花木,所以改在家廟登記,你們要快一點,登記完就走,別在那里逗留。」
李泉還想著趕回家做飯,哪里會想在家廟逗留,而且她已經出嫁,不算李家的人了,家廟也和她無關。
李臻姐弟二人從側面進了家廟,來到大堂,他們同時愣住了,只見大堂上燈火輝煌,正面坐著五名老者,四周站滿了年輕子弟和手執棍棒的家丁,殺氣騰騰,哪里有什麼登記的桌案。
李臻猛然意識到自己上當了,他拉著大姊轉身便向外走,後面卻站著十幾名手執棍棒的家丁,把他們後路堵死了。
「你們要干什麼?」李泉憤怒地質問道。
「這里是家廟,是祖宗英靈會聚之地,你們為什麼不跪下?」李澤冷冷道。
李臻此時已冷靜下來,他意識到一定還是為了石壁之事,看來不僅索家打它的主意,李家也打算插足了,看周圍的架勢,自己若不給,他們就要動手了。
不過這件事也怪不得李臻姐弟沒有警惕,他們祖父分到這塊石壁是二十年前的事情,李臻還沒出生,李泉也才幾歲,他們根本就不知道這塊石壁的來源。
這石壁只是曾經屬于李氏家族,現在的產權屬于李臻,李家要想拿走,必須要李臻本人簽字畫押轉讓,還要官府備案,李澤心里也明白,除了威逼李臻答應轉讓之外,他們沒有辦法把權契要回來。
李臻不屑一顧說︰「口口聲聲說祖宗英靈會聚之地,但你們幾人卻大大咧咧坐著,這就你們是對祖宗的尊敬嗎?」。
「大膽!」五名家族長老都勃然大怒,看來就算沒有權契,也要狠狠教訓這個目無尊長的後輩。
李澤一擺手,止住了幾名長老的憤怒,現在還不是翻臉的時候。
「好吧!我先不計較你們的態度,我就明著告訴你們,那塊莫高窟的石壁是李氏家族的共有財產,你們必須把權契交出來。」
李臻縱聲大笑起來,眾人都對他的放肆怒目而視,李泉也輕輕拉了一下弟弟的袖子,讓他不要在家廟無禮。
李臻卻毫不在意,他上前一步,銳利的目光注視著李澤道︰「我真不明白,既然是李家的共有財產,那為什麼權契會在我手上,這是哪家的道理?」
李臻從懷中取出木匣,拿出了權契,對眾人高聲道︰「大家請看!這就是莫高窟石壁的權契,上面卻寫著我李臻的名字,還有官府的大印,你們模著良心說一說,這是李氏家族的共有財產嗎?」。
大堂內雅雀無聲,雖然大部分人都不知發生了什麼事,但事實明擺,族中分出去的財產就屬于個人家庭,要拿回來必須先征得對方同意,再用錢贖,這是慣例,除非是去世了沒有兒子繼承。
既然權契上寫著李臻的名字,那產權就屬于李臻了,長老會卻硬說是家族的共有財產,這明擺著是在欺負這姐弟二人。
不過眾人雖然心里明白,誰又可能為這姐弟二人去得罪家族的長老會呢?眾人都沉默不語。
李臻收起了權契,對李澤道︰「我不知道你是誰?但我知道你為什麼要這份權契,你想要也可以,但請家主出來,我們坐下談,只要條件合情合理,我可以交出來,但你們擺出這個陣勢,想硬逼我們姐弟屈服,告訴你,做夢!」
李臻斬釘截鐵的回答使五名長老臉一陣紅一陣白,家主不在敦煌,怎麼談?若家主真在,好處就輪不到他們了。
李澤更是眼中噴火,有什麼好談了,對方無非是要錢,難道他李澤還能拿出五千貫甚至更多的錢嗎?
他死死盯著李臻手上的木匣,他心念一轉,卻指著李泉道︰「這里是李氏家廟,你姐姐既然已經出嫁,她就不應該站在這里,讓她回去!」
「休想!」
李泉當然不會把弟弟一個人留在這里被人欺負,她也毫不退讓道︰「我們既然一起來,就一起走!」
李臻卻明白李澤的用意,他們是想先抓住大姊,再用大姊來要挾自己,看來今天若不交出權契就是一場惡戰了,他眼角余光一瞥,看見身後不遠處有一名手執長木棍的家丁。
這時,一名家族長老不耐煩道︰「大郎,和他們嗦什麼,宣布吧!」
李澤重重咳嗽一聲道︰「我們長老會重新清理了家族財產,按照族規,分配出的土地或者岩壁,如果十年沒有耕種或者開鑿,家族就要收回來給別的族人。
二十年前,這姐弟二人的祖父分到一塊莫高窟岩壁,大約價值兩百貫錢,但二十年來卻沒有任何動靜,所以我們今天決定把岩壁收回來。」
「如果我不答應怎麼樣?」李臻針鋒相對道。
李澤一指大堂,「這里是家廟,你們若不答應就動家法,重打兩百杖,逐出家族,包括你大姊,只要她姓李,也一並懲處!」
逐出家族是唐朝最為嚴重的懲處,李泉有點擔心了,雖然她絕不肯放棄原則把石壁賣給索家,但如果弟弟因此被逐出家族,這對弟弟就太不公平了。
盡管家族很強橫無禮,可她不想因為一塊岩石而使弟弟遭遇如此嚴重的懲罰。
「阿臻,把權契給他們!」李泉低聲道。
此時,李臻骨子里野性也被激發了,他本來對家族的觀念就極為淡薄,現在對方強奪他的財產,還要打自己的姐姐,這口惡氣他怎能咽得下,這種屈辱,他怎麼可能承受?
李臻硬直了脖子,一字一句道︰「我絕不會給你!」
李澤勃然大怒,「給我打!」
他下達了動手令,幾十名家丁揮棒劈頭蓋臉向他們姐弟打來,李臻早有準備,他身形一閃,沖到身後一名家丁面前,膝蓋重重一頂,家丁痛彎了腰。
李臻奪下木棍,轉身沖到阿姊身邊,只見阿姊一聲尖叫,她身上已被一名家丁的木棍打中。
李臻眼楮都紅了,大吼一聲,揮棍橫掃,一棍打中那名家丁的腿彎,只听‘ 嚓!’骨折聲,家丁慘叫一聲,滾翻在地。
大堂上一陣大亂,大家都沒有想到李臻會反抗,以前也進行過這種懲罰,被懲罰的族人都不敢動,十幾棍就被打得癱倒在地,但今天李臻居然敢和家族對抗。
李臻一邊護著姐姐,一邊揮棒亂打,他武藝高強,臂力極大,他又生怕姐姐受到傷害,凡敢靠近李泉身邊的人,他下手更加狠辣,一連打斷了三根哨棒。
只片刻,三十幾名家丁都被他打翻在地,有的胳膊被打折,有的腿骨被打斷,倒在地上痛苦申吟。
李臻見四周已經沒有家丁,他對一群李氏子弟冷冷喝問道︰「還有誰敢上來?」
大堂內雅雀無聲,五個家族長老呆若木雞,一動不敢動,李臻重重哼了一聲,拉住大姊胳膊,「阿姊,我們走!」
李泉也被嚇呆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她身不由己,被李臻拉著離開了大堂,眼看著姐弟二人的身影消失在堂外,眾人依舊一動不敢動。
這時,管家跑進來膽怯地稟報︰「他們已經走了!」
大堂內才恢復過來,李氏子弟一片竊竊私語,他們從未見過有族人膽敢在家廟內反抗,今天可讓他們開了眼界,四名長老紛紛埋怨李澤做事魯莽,表示這件事和他們無關。
李澤望著滿地的傷員,他恨得咬牙切齒道︰「這件事沒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