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妃宜沒有再跟,而是呆呆地站在坡上,失神地向下遙望著。那些零星的碎片如今終于在心底拼湊出了真相,只是那些碎片的邊角太過鋒利,割得徐妃宜心頭絞痛,似乎已經淌出了血來,原來是這樣,怪不得烏烈這幾日這麼忙,原來是在考慮著該如何對付鷹衛軍。
那湯藥、月信,又是怎麼回事?
徐妃宜很快就作出了自己的揣測,烏烈已經決定把她交給敵軍,但因為兩人關系復雜、又屢屢有肌膚之親,他怕自己會懷孕,所以才會問她月信的事,而那些「補藥」想必就是避子湯了,她真的沒有想到,烏烈竟是如此狠心!他為什麼要這樣做?如果他跟自己坦白,那她會主動去鷹衛軍承擔後果的,可他卻……
她太蠢了,竟會被他騙得團團轉!
徐妃宜狠狠地咬唇,淚水卻不受控制的淌下,原來那些溫柔與關心全是假的!甚至連那句「我想要你」都是假的!他已經不要她了,在自己的安危面前,他選擇了放棄她!憤怒仿若一條火龍,從身體深處盤旋而上,直接轟上她的大腦。她想也不想地沖下斜坡,一路飛奔,沖進軍營之後甚至趕在了裴良二人前面沖進了烏烈議事的營帳。
她唰的一聲撩開了帳簾,氣勢洶洶地出現在眾人面前。
帳內站了不少人,烏烈站在帳內高掛的恭州軍旗之下,一襲素色將袍,威武又不失俊郎。
徐妃宜的目光越過眾人鎖住他,繼而目不斜視地向他走去。帳內瞬間靜了下來,大家都不自覺地為她讓出一條路來,目光著她走到烏烈的面前站定。
烏烈本想問她為何擅自闖進來,可一見徐妃宜蒼白如紙的臉色便又改變了主意,「你怎麼了?臉色這麼難看?」
徐妃宜的胸口微微起伏,「烏烈。」
烏烈還未來得及應聲,就見徐妃宜高高舉起了小手,接著用力一甩!
手起掌落間便是一聲脆響!
烏烈的臉紋絲未動,黑陣中滾起怒氣,「你……」
徐妃宜抬起另一只手,干脆利落地又給了他第二個耳光!
營帳中因為她的第一個耳光而呆滯的人,忽然被這第二個耳光給叫醒了!
有人回過神來,忍不住上前一步,「放肆!」
烏烈抬了抬手示意噤聲,但眼楮卻始終凝視著徐妃宜,「理由?」
徐妃宜的手在抖,嘴唇蒼白、唇縫間卻仿佛沁了血,「理由?」
她重復了一遍,接著有些瘋癲地笑了起來,「理由?你還敢問我理由?你做了什麼,你自己不知道嗎?」眼底紅得幾乎要出了血,淚珠不斷滾出,「烏烈,我只問你一句,于你而言,我到底算什麼!」若是換作原來,烏烈早就氣得發狂了。
但他此刻卻是異常地安靜,黑眸里翻涌著沉郁的情愫,「妻子。」
烏烈並沒有想到自己會在被掮了兩個耳光之後說出這話的。
對于徐妃宜,他的感情一直很復雜。因為回憶並沒有找回,所以短時間內就對她萌生的瘋狂迷戀讓他覺得很不安,所以他始終不願面對他們的關系。可誰承想,「鷹衛軍」的刁難,竟讓他面對了心底最真實的感受,他愛她、想要她、想和她永遠在一起。
他的話令徐妃宜一震,瞳孔渙散了一瞬後又猛地抽緊,「你還在騙我!」
她高高揚手,不過這一次卻被烏烈伸手攔下,他擰眉,「我騙你?」
徐妃宜用力地掙了掙手,「我都知道了,你派人去烏秀族調查了對不對?結果如何?你選擇相信烏秀族,而不信我對不對?一直以來,我在你眼中都只是個騙子!」她奮力地掙扎,結果身子都扭在一起了也掙月兌不開,于是只好更加歇斯底里地大喊︰「所以你要放棄我……你要把我交給那個什麼見鬼的上將軍!」
烏烈皺眉,「你怎麼知道的?」
說話間裴良與方弋二人也已走進帳內,剛巧听到了徐妃宜的那番話。
烏烈的目光掃過去,駭得方弋立刻舉手撇清,「不是我說的。」
裴良也連忙附和︰「也不是我!」
烏烈狠狠地收回目光,繼續看向徐妃宜,輕輕一嘆,「你誤會了。」
徐妃宜抑制不住地抽噎著,滿臉是淚地瞪著他,硬是扯出一抹怪異地冷笑來,「證據確鑿,你還說是誤會?幫你去調查烏秀族的人就在門邊,而上將軍的人不時就會來。難道要等我被抓走之後,你才肯承認自己做的事嗎?」
「你不會被抓走的。」
徐妃宜夸張地笑了笑,「是嗎?」
站在門邊的裴良似听明白了,有些不忿地說︰「徐小姐,你錯了,大哥他……」
話說一半,帳外傳來親兵的通報聲,「報!將軍,上將軍的人到了。」
烏烈目不斜視地盯著徐妃宜,聞言後驟然發力將她拉近,貼到她眼前一字一句地說︰「烏烈之心意,片刻後自會分明。」說完松開了徐妃宜的手,又深深地幾眼,之後便從她身邊走過,大步離開營帳。帳內的其他人也傾帳而出,轉眼間就只剩下徐妃宜了。
他剛剛那話是什麼意思?上將軍的人來了,為何沒人綁她?
徐妃宜顧不得擦干眼淚便也跟了出去。
營地內聚兵過百,烏泱泱地擠在一處。烏烈站在最中央,徐妃宜被隔在人群之外,根本看不清里面的情形,她費了好大的力氣往里面擠,好不容易瞧見烏烈之後,便听到他對面的那個男子抱拳道︰「烏將軍,得罪了……來人,把他拿下,上刑!」
話音方落,便冒出兩人將烏烈兩臂反剪,壓跪在地上。
等到刑凳搬出來之後,那二人又將烏烈按倒在刑凳上。早已等在凳旁的人執棍而立,他手中的軍棍有男子小臂那般粗,漆成紅色,不知沾染了多少人的鮮血。烏烈自始自終都沒有反抗,不過當他抬頭看到人群前的徐妃宜時,立刻揚聲道︰「裴良,把她帶走!」
徐妃宜頓時回神,顫聲道︰「怎麼回事,你……」
她剛欲上前就被一股力道猛地向後拽去。裴良捂著她的嘴,一路把她拽回到營帳里。箝制稍松之後,徐妃宜立刻想要逃,結果又被裴良拽住,「你若是心疼大哥,就別出去!他這麼好面子的一個人,卻要在全軍面前受刑,你這時出去看,是嫌他不夠難受嗎?」
徐妃宜愣在原地,轉而揪住裴良的衣角,「你告訴我,到底是怎麼回事?」
裴良臉色凝重,譏誚道︰「你不是什麼都知道了?」
徐妃宜語塞,咬住下唇不主語。
這時耳畔忽而傳來外面的喝聲,「一!」緊接著便是木棍用力打在上的悶響聲。
徐妃宜瞬間揪緊了自己胸前的衣服,忍不住往前邁了一步。裴良卻在這時開口,「其實你知道的也不全錯,鷹衛軍向上將軍揭發了大哥亂傷無辜,私藏女眷兩項大罪,但大哥驍勇善戰,上將軍不忍殺他,所以只讓他把你交出去方可罷休,可是……」
她呼吸一嗆,「他……不肯嗎?」
裴良點了點頭,「可這並不是大哥不肯就能解決的,亂傷無辜倒好說,但在軍營中私藏女眷可是大罪,更何況鷹衛軍一口咬定說你是奸細。為了保住你,大哥對上將軍說你是他未過門的妻子,是來營中探親的。鷹衛軍的人輕薄將軍夫人,便也就傷有余辜,所以你的事也就解決了……」
「九!」
帳外的報數聲仍在繼續。
那悶響聲每響一次,徐妃宜的心就跟著痛一次,「那他……」
裴良嘆氣,「畢竟對方折損兵役兩名,你即便是探親,久居軍營也不合規矩,所以上將軍罰大哥受軍棍兩百杖,算是給鷹衛軍一個交代。」他咬牙听著帳外的行刑聲,眼眶亦有些發脹,「不過兩百杖……一般人受過這刑,不死也半殘了。」
徐妃宜腿一軟,跌坐在地上。
原來是這樣……他竟然護著自己到了如此的地步!調查烏秀族的人是今日才到的,而烏烈竟在此之前就已經對外承認了她未婚妻的身份。原來他根本沒有要把自己交出去的打算、原來他根本不曾懷疑自己,可自己竟是完全扭曲了他的意思。而幾天前烏烈那麼忙,定也是在想辦法保全她,即使如此殫精竭慮,可他卻從不在她面前表露出分毫。
「二十三!」
「二十四!」
徐妃宜再也克制不住,從地上爬了起來,「不要,不要再打了!」
裴良及時攬住她,「軍令如山!誰也救不下大哥!」
徐妃宜泣不成聲,「那讓我去替他受刑……」
裴良用力地將徐妃宜又按回到地上,「你?你連五十杖都扛不過就會咽氣了!大哥為的就是護你周全。你去受刑,豈不是讓他的心思都白費了!」
「二十八!」
徐妃宜渾身發顫,忍不住用手捂住了耳朵。
她無力地伏在地上,哭得肝腸寸斷,她太蠢了,竟看不出烏烈對自己的心意。她疑他、怨他,這段時間一直和他鬧別扭,剛剛又連打他兩個耳光。烏烈為自己委曲求全,可她卻全然不領情……正如裴良剛才所說,烏烈這麼好面子、這麼強硬的一個人,居然要在全軍面前受刑,如此大辱,竟是為了她徐妃宜所受!
「三十五……一百二十一……二百!」
報數聲停。
而徐妃宜也已經哭得昏了過去。
兩軍的糾葛終于解決了。
烏烈一聲不吭地受了刑,再加上有上將軍的命令,所以鷹衛軍只好作罷。軍棍不比普通廷杖,行刑人都是行軍打仗多年的人,每一杖都用了十足十的力氣,打在身上,便是挫骨揉筋之痛。可烏烈卻不是普通人,連名醫雲生都覺得他刀槍不入,如同盤古轉世,連腦袋里插進箭簇的傷都撐過來,更別說這二百軍杖。
誠如大家所望,烏烈果然撐了過來。
雖說仍舊趴在榻上動彈不得,但好歹醒了過來,也退了高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