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干帝國首都——義陽城。
不大不小的梁宅,在此富庶之都里並不起眼,今日卻賓客雲集。梁家雖只是地方上的小商賈,但與有「京城第一世家」之稱的韓家為世交,多少沾了光。月前,梁家千金誕生,今日正是滿月之宴。
在眾人的注目下,明黃色的馬車緩緩而來。那是皇室專屬的顏色,唯有獲得特許才得使用,韓家正是其中之一。韓家人向來男俊女俏,歷來出過不少後妃、駙馬、郡馬,因此有了京城第一世家之名;而韓家目前的家主,正是當朝的郡馬及郡主。
這位郡主雖只是當朝皇帝的堂姑,但皇帝在身為皇子時曾讓她教養過數年,所以她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不過,這位郡主不愛宮廷斗爭,郡馬也不愛功名利祿,如今他們只是京城巨賈,不介入後宮權謀與政治斗爭。
氣宇軒昂的當家韓孟和、雍容華貴的郡主駱希鳳,令眾賓客不禁贊嘆。跟隨在他們身後的小身影,便是韓氏的小鮑子韓宸楓。
韓宸楓嚴肅的神情,在他的年紀顯得超齡,與四周歡樂的氣氛更是格格不入。因為他在來此的路上才知,在梁家夫人有孕時,他未來的妻子人選就因娘親的一句話而定了。
「此胎若為千金,就許給吾兒為妻吧。」
因此,韓宸楓並不樂意來見他的「未婚妻」。以他的年紀,還不懂「妻子」在他的生命里代表著什麼,更不願意接受這名「妻子」竟還是別人挑選的。如果這個小女嬰不討喜,他便要當場「退婚」。
韓家人自是主桌上的貴客。望著梁夫人卜芃卉懷抱的女嬰,眾人皆稱贊不已。女嬰細致的皮膚似吹彈可破,粉女敕的臉蛋還帶著笑容。
「這娃兒生得討喜,人見人愛,真不愧是我韓家的媳婦。」駱希鳳一見梁語蓁便喜歡,尤其是那抹可愛的笑容。
「是啊。語蓁常常轉著一雙眼珠子,幾乎不哭不鬧。她第一次笑出聲音時,還嚇著了女乃娘呢。」
眾人皆被這歡樂的氣氛所感染,唯有韓宸楓感受不到。就只是個看到人就笑的小女乃娃,到底有何特別之處?娘親那句「真不愧是我韓家的媳婦」,更讓韓宸楓不開心。他根本沒答應要娶!
此時,內室突然傳出一聲洪亮的嬰兒哭聲,原本熱鬧的氣氛頓時陷入一片寂靜。這哭聲……分明是嬰兒的哭聲,為何听來竟如此哀怨?
此時,帶著涼意的夜風中突然多了一分潮濕感,接著,天空便落下了滂沱大雨,這是今年雨季的第一場雨。
「這雨……來早了吧?」
「好像被哭聲帶來的一樣。」
在眾人的議論聲中,梁家夫婦臉色青白交替。
「梁伯父、梁伯母,不管那嬰兒嗎?」韓宸楓往內室望去,好似刻意要讓夫婦倆難堪一般。
「是啊!怎還會有嬰兒哭聲?」駱希鳳不解地詢問。滿月的娃兒都抱在手里了,從後頭傳來的哭聲是怎麼回事?
梁嘉明這才露出尷尬的笑容。果然是不討喜的孩子,在這當頭仍舊要破壞氣氛。他只好向眾人解釋︰「其實……這胎乃是雙生女嬰。」
眾人一听,不禁倒抽一口寒氣。雙胞胎?一出世便會帶來不祥的雙胞胎?難怪不把另一個女兒抱出來。眾人面面相覷,決定還是低頭用餐,不多言為好。
駱希鳳乃當朝皇親,自小生長在宮中,宮中禁止怪力亂神,她自然並不懼怕這無稽之談。見眾賓客已被安撫,梁嘉明也回座,似要當那哭聲不存在一般。主桌的賓客不多,與它桌也隔了些許距離,對話應傳不出,駱希鳳便想知道梁家夫婦冷落另一女嬰的原因。「既是雙生,為何不一同抱出?」
「因為我們打算將次女送養。她未取名,也無須辦滿月宴。」
駱希鳳天生的好心腸,實在不忍見這一出生便骨肉分離的事。「為何要送養?雙胞胎不祥只是傳聞,不該盡信。」
「這……」梁嘉明欲言又止。
倒是卜芃卉開口了。她緊抱著懷中的嬰兒,生怕出了什麼意外一般。「那個不祥女,我們不要。」
本來對參與這滿月宴不甚樂意的韓宸楓,這時卻對眼前狀況起了興趣。既然指月復為婚的「月復」中有兩個女嬰,那就都該給他看看。至少,目前抱出來的這一個,他並不喜歡。「娘親,您說您指月復為婚,既然有兩個梁家妹妹,怎能說我定得娶這梁家大妹呢?」
聞言,卜芃卉更是驚恐,好似她的次女便是魑魅魍魎,會生吞活剝了她的長女一般。「她不行!」
梁嘉明知道妻子的顧慮,滿臉歉意地說道︰「這兩女雖是雙生,但出生時正逢亥、子時交接,生辰非但不同時,亦不同日,八字一福一禍。次女命宮見凶,身宮見厄,是個不祥的孩子,需過繼才能無損父母。」
韓孟和對命理之說不甚認同。人的出生無法由自己選擇,後天的命運更靠自己掌握,一生的禍福吉凶怎能由一張命盤來論斷。「若此女生來便被遺棄,那可真就應了她一生悲苦的命運了;但若能得父母疼惜,這命理之說不正不攻自破?」
「韓兄有所不知,語蓁出生時本是沒了氣的,全身青紫,唯有胸口有一腳形紅色胎記,在大夫救治之下才搶回一條命。那腳形胎記……正符合次女的腳形,好似她一腳將姊姊踢厥了一般。」
「半仙還說,此女注定損父母、克手足。她在月復中就險些要了姊姊的性命,我絕不留。」此時,內室又哭聲大作。卜芃卉摀起雙耳,罵道︰「哭哭哭!從一出生她便一直哭,日夜不歇。」
此時,駱希鳳終于發現卜芃卉的怪異之處了。從那女嬰的哭聲一起,她便眼神渙散,喃喃低語,完全是失心的模樣。
梁嘉明讓女乃娘先抱過語蓁,才輕摟著妻子安撫道︰「自從生產後,她便因此女哭鬧不止而憂郁成疾,方滿月便如此招損,此女定是不吉。」
「當時生了兩個妹妹,怎知招損的一定是二妹?」韓宸楓不過是個孩童,老實地說出心中疑問。這一問卻讓梁家夫婦心生不悅,只是礙于他的身分,終究沒有發作。
駱希鳳與韓孟和對視一眼。他們皆不信命理之說,所以多少有與韓宸楓相同的想法,只是沒作聲。
然而,內室的哭聲並未稍止,一陣陣的,引得人心煩。
令眾人心煩的哭聲,卻好似觸動了韓宸楓小小的心靈。「梁伯父,梁二妹哭得好令人心疼,不如將她抱出來吧!」
梁嘉明不願。但韓孟和看了四周賓客神色,開口勸道︰「再不抱出來,恐招議論。」
主桌的對話傳不至它桌,眾賓客無法理解主人的心情,只會議論主人家對兩女的差別待遇。梁嘉明只好下令,讓人抱出次女。
沒多久,另一名女乃娘便抱著哭泣的女嬰出現。
女嬰一直哭聲未歇,惹得在場賓客心煩氣躁,梁氏夫妻更是連看都不願看那女嬰一眼。
不知為何,韓宸楓就是覺得這聲音似是哭訴、似要尋得人憐惜才肯停歇一般。見她不受父母疼愛,自小就備受嬌寵的韓宸楓自然看不下竟有父母如此無視自己的孩子。他上前伸出手,想由女乃娘手中接過嬰兒。女乃娘見是一小鮑子,怕他不懂得抱,摔了小嬰兒,以詢問的目光望向梁嘉明。
梁嘉明揚了揚手,應允了。
怎知韓宸楓一接過,這女嬰頓時止了哭聲,令眾人訝異不已。但令人驚異的事還在後頭——一出世便皺著眉的小女嬰,在哭聲停歇的同時,竟舒展了眉頭,繼而咯咯笑出聲。
韓宸楓看見了一張跟梁語蓁相同的笑臉,只是這笑容是為他而綻開。
在眾人皆啞口之時,韓宸楓開口了︰「既然娘親為我訂了這門親,那我不要梁家大妹,我要二妹。」
「這……」駱希鳳是不信命理之說的,當然無懼此女命凶;但若真要梁家次女,不是逼著梁家留下他們認為不祥之女嗎?得不到父母的喜愛,此女怎會幸福?
「若不是梁二妹,我便不要了,反正只是戲言。」
梁嘉明復雜的神色顯示了他心中的矛盾。梁家與韓家雖是兩代世交,但一直沒有攀親的機會,如今韓家主動提起,他怎能錯過;但韓家公子要的是次女……頓時,梁嘉明想出了變通的方法。
「世佷年幼,不介意此女命凶,但我們不能就這麼將不祥之女嫁入你們韓家。這樣吧,我們兩家多多往來,讓孩子們培養感情,待適婚之齡,再讓賢佷從她們姊妹里挑一名成親吧。」
「老爺,你的意思是要留下她……」卜芃卉低聲驚呼。她怎願留下那不祥之女?她甚至不願意多與她多相處一刻。
「夫人,她總也是我們的女兒。」梁嘉明想,韓宸楓不過是個孩子,既是雙胞胎,便是長得一個模樣,屆時他想辦法只撮合他與語蓁就行。
「好吧。終究都還是孩子,長大後心性會改變也不一定。」韓孟和也同意了這個想法。兒子的心意不改,那過幾年再訂親也一樣;若兒子改變了心意,那也有個退路。
韓宸楓畢竟出身皇族,雖非直系子弟,但一身與生俱來的氣勢仍不免讓人贊嘆。只听他從容要求道︰「可否讓小佷給梁二妹取名?」
「宸楓,你在說什麼?」駱希鳳听見兒子的大膽言論,對梁家夫妻報以歉疚的笑。強要人家把想送養的孩子留下,還要幫人家取名?!
韓孟和倒是覺得兒子這股氣勢很令他滿意。「我倒覺得沒什麼不妥。」
「是!他這模樣還頗有乃父之風啊。」駱希鳳無奈地回應。父子倆一個樣。
「既然賢佷有想法,但說無妨。」
「嫣然一笑的嫣字可否?」
「一見未婚夫君便啼聲乍止,笑逐顏開,的確適合這嫣字。」
駱希鳳無奈一笑。人家梁家可還沒應允把次女嫁過來啊!
韓孟和也走上前,看著韓宸楓懷中的女嬰。這女嬰分明生得清秀,怎會不討喜?他伸出手指,逗了逗還帶著笑容的女嬰。女嬰蹭了蹭,小手本能的撥了一下。韓孟和喊了她一聲︰「語嫣。」
沒想到女嬰又發出了笑聲。韓孟和好奇,再喊了一聲,她便回應似的又笑了。
「看來梁二妹喜歡我幫她取的名字。」見女嬰的反應,韓宸楓很是得意。那個見人就笑的娃兒有什麼稀奇的,這個只因他而笑的,才是唯一。
「既然如此,便為她取名語嫣吧。」梁嘉明順應了此時的情勢。能討好未來親家,總是好事一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