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身 第七章

作者 ︰ 謝璃

吐出那塊橡皮肉,範君易胡亂以湯泡飯吃下肚果月復,止饑的目的達到後他隨即停筷,毫不戀棧,拿了碩果僅存的那瓶酒,起身離席。

雁西依舊規矩吃著飯,不吭聲。她看似吃得津津有味,唇角逸出淡淡的笑意,一面豎耳傾听。

沒有太久,一聲暴烈的咒罵清清楚楚傳到了她的耳畔,接著是作嘔的聲音,間中夾帶了幾句直指姓名的詛咒,顯然已氣急敗壞到口不擇言。

雁西在連續三次听到自己的姓名後,終于放下碗筷,從容走向客廳,再繞至洗手間,端立在門口,看著作嘔完畢的範君易在洗手台前瘋狂漱口。她若無其事問︰「範先生叫我?」

範君易關上水龍頭,惡狠狠瞪著雁西,直指立在馬桶水箱上的酒瓶,「瓶子里是什麼東西?」

「不好喝麼?」

「你到底在搞什麼鬼?!」範君易逼近她,捉住她手腕,然而一對上那張似曾相識的臉,他高張的火氣偃息了一半,大步退後,繼續追問︰「你做了手腳?」

「……那是我精心泡的藥酒,材料是我好不容易在菜市場找到的。」

「藥酒?」他懷疑自己錯听。

「是啊。我媽以前都這樣做,只要在白酒里頭浸泡三條黃鱔魚一陣子,做成的藥酒就可以用來戒酒。」她坦白招供。

「鱔魚?」頭皮一陣劇烈發麻,他轉身抓起瓶子,兩手擎高,透過深褐色玻璃查看內容物——果不其然,瓶內蜷曲著可疑的條狀物,依形體判斷,真不是玩笑,是貨真價實的生物;而五分鐘前,他毫無防備大口喝下了這群生物的尸酒,而且是一骨碌不停灌了好幾口。

「你這個女人——」驚駭萬分,他把門甩上,對著鏡子猛烈的呼吸,壓抑著蠢蠢欲動的生理反應,可惜效果薄弱,一股強大的力道驅策著他受盡折騰的胃開始反芻,他不祥地感應到,他就要完蛋了。

隔著門板,雁西听見範君易痛苦作嘔的聲音,她心一慌,對門里的人忙不迭解釋︰「我怎會知道您這麼性急呢!藥酒才泡了幾個鐘頭當然不順口啊!」

那張臉又靠過來俯察他了,他從相同的氣味得知是雁西,對方還體貼地調整他的靠枕位置,模了模他的額頭,確定他沒發燒,然後就在床邊來回走動,彷佛極為擔憂,幾次讓他差點陷入昏眠的意識又被牽動,不得安寧。

他忍無可忍,掀開眼皮,開口驅逐︰「你可不可以離我遠一點?我被你煩得根本睡不著。」

剛才經過前所未有的反胃運動後,範君易整個人呈現月兌水狀態。他拒絕接受雁西的一臂之力,費盡殘余氣力爬上樓,癱倒在床上,幾乎動彈不得。

雁西料想不到這個成天處于酩酊狀態的男人對藥酒的嫌惡如此強烈,一開始她嚇得發慌,堅持送他就醫,他則斷然否決,並且請她這位禍首行行好,滾得遠遠的別再接近他。

有責任感的雁西當然不從,她在床附近守候,蹙著眉頭,一听範君易出聲,趕緊湊過來,遞了一杯水給他,「這是加了一點鹽的溫開水,喝了胃會舒服些。」

「……」他看了看她,沒說話,順從地接過杯子。

不知何故,範君易開始對這個女人有些忌憚起來;再者,他現體極為耗弱,頭暈眼花,無法再大舉反彈,還是依言喝下這杯水,省得與對方無謂拉鋸。

喝了水,他轉個身背對雁西,萬分疲憊中,漸漸盹著了,失去時間感。

直到有不同氣味的第三人靠近,不停在他臉上、身上反復扳弄檢查,模糊感覺得出來是醫療手法。朦朧中,他听見床畔有一男一女低聲咕噥交談,似在進行商議;不久,他發覺左手腕被固定住,強行施打靜脈注射。

一再被外力騷擾,且冷不防又受了皮肉痛,範君易的耐性抵達臨界點。他反射性揮拳掃除障礙,一舉掃中不明物體,嘴里接著發出連串不雅抗議,有人使勁按住他,極力慰撫,他才漸漸穩定下來。

四周又安靜了一會,他就要沉沉入夢,那張臉不死心又靠過來,熱氣與發香襲面,刺激感官。他勉強半掀眼皮,有氣無力啟唇,「你……再不走……我就報警……」

「噢,那報警前麻煩您先給錢,五仟。」雁西攤開手掌。

「五仟?你服務不良……還要五仟?」他簡直氣結。

她露出啼笑皆非的表情,「不是我,是醫生吶。你不肯到診所,我只好請醫生出診。本來不必這麼多的,可是你對人家動粗,把人家眼鏡打歪了,不表示一下歉意怎麼行?現在醫生還在樓下等著,我身上沒這麼多現金,總不能賒帳吧?」

「算了!」範君易喘口氣,勉強抬手臂指著床頭櫃抽屜,「第一個抽屜……書本下壓著一迭現金……你想拿多少就拿多少……我建議你……可以搭醫生便車一起離開,不必等小區巴士……」

雁西拍拍他的肩,「你不必替我擔心,我知道巴士時刻表。」

腳步聲漸行漸遠,他終于獲得了安寧,眼方一閉,迅速失去意識,宛如從高空跳板直墮入水中一樣快速,所有糾纏他的愁悒、紛擾,一並埋進深水里。

但深眠能持續多久?能永遠不醒來麼?

無論他的潛意識沉澱之處多麼寧謐、安定、遙遠,終究是要浮升出水面。

在那之前,在他清醒之前,無一例外地,他總是听見那縹渺的呼喚聲,一聲接著一聲,偶而帶著清脆的咯咯輕笑,很無憂,很愉悅,很甜美,與舊時光如出一轍,令他欣喜欲狂,也令他心碎。

有時候呼喚的人兒很促狹,和他捉迷藏,遲遲不露面,讓他無比悵然;有時候他會喜出望外地獲得一個擁抱,耳際縈繞著動人的悄悄話;幸運的話,他還能與她熱切纏綿,身下的柔美嬌軀,每一道迷人曲線,十指所經之處,栩栩如生,令他周身血液為之激越,全體細胞為之顫抖。

「……君易,君易,你後悔了嗎?」聲音在耳邊環繞、重復,他就快醒了。

「……佳年……」他試圖張開眼看她,卻又怕她銷聲匿跡,進退兩難間,聲音又出現了,一樣甜美,毫無怨瞋.

「……君易,我問你喔,你有沒有後悔過?」聲音侵襲耳膜。

「後悔……我很後悔……」椎心之痛,陡然從胸口蔓延,壯大,讓他不能呼吸,他大聲吶喊︰「我很後悔——」

「是麼?是麼?太遲了,我們本來可以在一起的……」一聲輕嘆,如水紋般潰散,越來越模糊,那是離開的訊息。

他忽然慌張起來,匆促喊出︰「讓我再看看你——」

不再猶豫,他陡然睜開眼,奇跡般地,這一次,方佳年並未消失,她俯視著他,眨著秀目,一臉憂心,「不要緊的,沒事。」她對他柔聲說,指尖還按揉一下他長期糾結的眉心。

啊,多麼美好!他由衷笑了,充滿感激,伸出雙臂,用盡全力牢牢環抱,「佳年……」伊人溫熱緊實,實實在在地填充了他空陷已久的心,他拋棄了一切思考,只願此刻長駐。

「沒事的,你作了惡夢,惡夢罷了……」懷里的人出聲似有困難,斷斷續續,「兩分鐘了,抱夠了嗎?放松一點,我快被你悶死了……」

耳鬢廝磨良久,忽然他再次睜眼——不對,熟悉的嗓聲出現了質變,擁抱的軀體也較豐滿,身體的氣息截然不同,都錯了!

手一松,再看一次,臉蛋恍如伊人,神態卻欠缺一種柔媚。他神魂附歸,看清前方並非他朝思暮想的方佳年。

「你怎麼還在?」熱情退減,他的容顏和聲音冰冷下來。

雁西月兌離了範君易鐵箍似的擁抱,從他的床畔狼狽起身,整衣撫裙,「你作了惡夢,把床頭的水杯打翻了,碎了一地,我听見聲音,上來看看。」

「……」一陣尷尬,範君易並未緩顏,他翻身下床,拿起她帶進來的掃帚,自行清掃玻璃碎渣。

他瞄了下鬧鐘,再窺看窗外天色,上午十點十分,算起來,他睡了將近一天。

惱人的是,這個女人似乎無法確實接收他的指令,整整過了二十四小時了,她居然還在他屋里任意走動,旁若無人。

懊惱自己的失態,和馮雁西的陰魂不散,他暗暗動念如何有效地下逐客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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