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殿里,殿角垂手而立的內侍大氣不敢喘一口。天子一怒,伏尸百萬,不是鬧著玩的。
幾案前隨處丟著奏折,皇帝臉黑如鍋底,腰繃得直直的,端坐不語。
葉啟手捧大刀,如石雕般站在位置上,仿佛壓得人喘不過氣的威嚴對他不復存在一般。
又一本奏折被丟在地上,兩個內侍頭垂得更低了,身子往牆角貼了貼,恨不得把自己縮進牆里去,心里暗暗祈禱,皇帝別把怒火傾瀉在自己身上。
今天早朝,御史台監察御史陸進在上了一本奏折,請求皇帝早立太子。
皇帝五子,長子次子早夭,皇三子已經十六歲了,照理說,立太子這事早該提上日程。可是皇帝好象得了失憶癥,遲遲不提這事。
朝廷上下早就議論紛紛,經過一番試探、商議,最後達成共識,八品的陸進被推出來投石+.++問路,試探皇帝的態度。
可是皇帝心機深沉,看了奏折後臉上波瀾不起,所以大臣們才散朝後一窩蜂派跑到盧國公府打探消息。
皇帝的態度,決定他們接下來的行動,或是死磕,不達目的不罷休;或是換種做法,步步為營,最後達到目的。
其實在皇帝看陸進的奏折時,站在不遠處的葉啟明顯感覺到他眼中閃過一絲憤怒。只是一閃而過,可是葉啟捕捉到了。
皇帝到奉天殿後才發作,幾案上的兩大摞奏折已扔得差不多了。
葉啟完全能理解皇帝此時的心情。他還正當壯年,大臣們已準備別起爐灶了。他怎麼能不憤怒?
當然。站在大臣們的角度,他們只希望帝國後繼有人。把繼承人給定下來。
葉啟正想得入神,突然听到一聲暴喝︰「發什麼呆呢。滾過來!」
皇帝的怒火燒到葉啟頭上,兩個內侍暗自慶幸,就差拍手慶賀了。
葉啟放下大刀,平靜地走,道︰「陛下有何吩咐?」
「坐下,陪朕聊天。」
聊天就聊天,用得著搞成威逼嗎?葉啟月復誹,掃開幾案另一側的奏折,跽坐下來。
皇帝又不了。過了一會兒,轉頭喝令內侍︰「拿酒來。」
酒上來後,又吹胡子瞪眼罵葉啟道︰「還要朕給你倒酒不成?」
葉啟早就起身伸手從幾案上拿起酒壺,看在他深受刺激的份上,不跟他計較,倒了兩盞酒,一盞放在他面前,道︰「陛下請吃酒。」
「哼!」皇帝鼻孔朝天道︰「你小子平時跟羽郎嘀嘀咕咕,說些什麼?」
三皇子名程羽。皇帝皇後私下稱為羽郎。皇帝這是懷疑三皇子組織大臣逼宮了。
葉啟捋袖子端起酒盞,吃了一口,斜睨皇帝道︰「羽郎平時跟臣廝混,絕不跟大臣往來。今兒上奏折的可是陸進。不是臣。」
隨著年齡漸長,三皇子為避嫌疑,除了跟他們幾個自小玩到大的玩伴還有來往外。跟大臣們可不曾有任何私交。
「今兒的事,你小子事先就沒听過一點風聲?」皇帝也斜睨葉啟道。
葉啟搖頭。道︰「沒有。臣母雖與幾位誥命有私交,臣與大人們只是風花雪月。不敢論及朝政。陛下召大人們一問便知。」
朝中大臣相約吟詩作對,詩酒應酬,怎麼也瞞不過皇帝。而他並沒有一言相責,可見不反對。
朝臣們與葉啟交好,不過是先打個埋伏,這麼一枚重要的棋子,哪舍得輕易動用,一旦用了,自是到了危機萬分的時候。
葉啟在應酬中極少吃酒,從不吃醉,防的就是酒後吐真言。
皇帝哼了一聲,道︰「用得著你說?」
如果他不是確定葉啟嘴巴極緊,早不會放他在自己身邊。每次葉啟與朝臣飲酒吟詩,不用一個時辰,席間誰說過什麼,做過什麼詩,吃了幾盞酒,皇帝便心中有數。
「所以臣很無辜。」葉啟苦著一張臉。
皇帝一巴掌輕拍在葉啟腦門上,道︰「吃一點苦便喊天喊地,算什麼好漢。」
一壺酒吃完,皇帝也發泄過了,內侍把地上的奏折收拾了呈上來,皇帝開始辦公。
葉啟上茅廁時,收到了小閑的信,信卷成一條,上面列了一些人名。
葉啟看後丟進茅坑,又若無其事走出來。
到了時辰,從奉天殿出來,守在宮門口的小廝忙迎上來。葉啟一瞥眼,見七八個小廝打扮的人從不遠處抻長脖袋望過來。
皇宮除了是皇帝的辦公場所,後妃們的居住場所,還是宰相們的辦公場所。當然,是專撥出來的一所宮殿,以方便宰相們隨時奉召,有事請示皇帝也方便。所以,宮門外有小廝一點不奇怪。
但是葉啟知道這些小廝不是跟隨宰相的小廝。
「回府稟報,某還有事。」葉啟丟下一句,翻身上馬,帶了隨身侍從拍馬而去,留下小廝呆在當地。
府里還有一堆客人呢,三郎君這樣好麼?
「什麼?三郎沒有回府!」陳氏接到消息,只覺陣陣眩暈。應付這些人一天,她已經很累了。
客人們很失望。
因為來了男客,葉德被小廝從蒔花館找來,原就吃高了,兩碗醒酒湯灌下去,神志還不大清醒,一听葉啟沒回來,當場就炸了。
「混帳小子,跑哪去了,你們快追上去把他綁回來。」一聲大喝把堂上的客人和堂下的小廝都轟懵了。
還是大管家老李反應快,馬上按住擼袖子要去綁兒子回來的葉德,細聲細氣勸道︰「想必三郎君有事要辦,不能及時回府,且派人去看看,待事情辦完,請三郎君快馬加鞭趕回來也就是了。」
這是一個好台階,于是客人們紛紛拉住葉德,道︰「正事要緊,正事要緊。」
平時這些人見面,也就是面子上的事兒,隨便拱拱手了事,哪里會像今天一樣對自己恭恭敬敬?一想到難得有在這些重臣們面前揚眉吐氣的機會,葉德跟打了雞血似的,人越勸,他越要去把葉啟綁回來。
堂上亂成一團時,小閑已得到消息,葉啟避出去了。
小閑不禁松了口氣,這正是她寫那封信,確切地說,寫那條紙條的目的。至于能躲到什麼時候,那就走一步算一步了。
「郎君去哪兒了?有誰跟著?帶的衣裳可夠?」錦香如炮珠般問回來報信的小廝。怎麼府都不回就走了呢,起碼讓人回來捎帶換洗衣裳呀。
小廝呆呆搖頭,他到現在還沒想明白,為什麼三郎君要走呢,還走得那麼急,好象後邊有人追趕似的。
錦香氣得跺腳,對小閑道︰「你看,這叫什麼事兒!」又對那小廝道︰「你別在前院侍候了,趕明兒交了差使,去馬廊喂馬吧。」
「啊……」小廝大吃一驚。喂馬是最差的差使了,只怕以後沒出頭之日的機會。
小閑勸道︰「郎君那麼大的人了,順發金哥兒又在身邊,怎麼著也不會委屈了自己。」
能在這時候一走了之,這分決斷,不是一般人做得出來的。他是貴,身邊帶著侍衛小廝,有的是銀兩,露宿郊野是不可能的。
「哎呀,在外面,哪里比得家里舒服。」錦香快急瘋了,顧不上理會小閑,一疊聲喊人︰「去,帶上衣裳吃食,找到郎君。」
看她跑來跑去忙個不停,小閑忙拉住她,道︰「你來,我有話跟你說。」
「有什麼話以後再說。」錦香掙開小閑,道︰「多叫幾個人出去找。」
「哈哈,可惜了,郎君沒回來,白費了有的人一片心。」翠煙不知從哪冒出來,缺德極了,當著錦香的面笑得極歡。
小閑不知她笑什麼,這時盧國公府處在極危險境地,大家只有萬眾一心才能度過難關,有什麼好笑的?
錦香橫了翠煙一眼,道︰「我現在沒時間跟你計較。」
現在重要的是郎君,晚上宿在哪里,可吃得飽,穿得暖,睡得好。至于翠煙,以後再找機會收拾她不遲。
小閑緊緊拉住往外跑的錦香,道︰「我有要緊話跟你說。」說著,連連眨眼。
錦香看出蹊蹺,跟小閑進屋去了。兩人關上門的時候,桂寶剛好邁步來到門口。
「有什麼話快說,我都急死了。」門一關上,錦香便道。
她確實很急,急得不行。
小閑在她耳邊說了幾句話。
「真的?」錦香眼楮瞪得銅鈴大,道︰「這麼危險?」
小閑點頭,道︰「可不是,現在要緊的是不去找郎君,我們安安靜靜的就好了,就是幫郎君了。」
她們這些跟葉啟的人,越像平常一樣,越不會被人抓到把柄,盧國公府越安全。
錦香想了想,拿不定主意,外邊卻喊起來了︰「國公爺帶人去找三郎君了。」
葉德鬧騰,只有陳氏才壓得住。陳氏與貴婦人們應酬了一天,累得夠嗆,大家嘴緊得很,愣是不肯說找葉啟什麼事,加上葉啟沒回府,而是不知跑哪去了。這時,陳氏才想起來,應該派人去打探一下。
她找借口離開貴婦人們去派人時,葉德已帶了人騎上馬去追葉啟了,正堂上的男賓,那些重臣,自然也跟著去了。
「去哪兒追?怎麼追?」小閑立馬跑出來抓著說這話的僕婦的衣領問。
想必小閑的表情很猙獰,那僕婦嚇了一跳,結結巴巴道︰「不知道。」(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