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我離開了你,是風,是雨,是夜晚;你笑了笑,我擺一擺手,一條寂寞的路便展向兩頭了。」
鄭愁予的《賦別》,在的許多年里一直在穆棉的心低。
當時第一次遇見這首詩的時候是她高中時期最艱難的日子,她叛逆,她和張曉琳一起逃課。那段短暫的匆匆時期是她迄今為止最為無拘無束的日子,所有的一切都像是過眼雲煙,她渴望愛,渴望在難過的時候有人陪伴。可是除了張曉琳,沒有人真正關注她的生活。
說來也奇怪,每個女孩的生命里都有一段晦暗苦澀的日子,仿佛生活在暗無天日的洞穴,與世隔絕,終日孤獨。
穆國清那時候很忙,事業剛剛如火中天,沒有太多的時間照顧穆棉。
這首就是一次瀏覽網頁是看見的,記憶猶新的是那些淺藍色的字體,像來自森林的精靈透著自然的純淨敲擊她的心房,那一刻的感動和欣喜是這麼多年來都未曾再次遇到的。
明宇軒的事隨著時間的流逝悄悄暗淡,當時醒目的新聞標題也早已被新的消息替代,他所有的一切都被時光的大手輕輕抹去,好像從來就沒有發生過。除了舊報紙上的那一抹漆黑,誰能記得他和她昔日的故事。
穆棉一直把自己關在家里,哪里都不想去,什麼都不想做。有的時候可以一個人在陽台上坐一整天,看看這個陌生的世界,想想的點點滴滴,然後在夕陽西下的時候感受到饑腸轆轆的滋味,再去隨便找點吃的。
她覺得自己似乎已經提前進入了老年人的生活,被這個世界一再傷害,她像一個孤獨的繭,在傷害的利刃下一退再退,最後徹底把自己封鎖在一個密不透風的空間里,作繭自縛。
時間久了,似乎也不是那麼難受了,她可以平靜的想起他,平靜的一閃而過。像獨木舟說的那樣,既無風雨也無晴。
父親一直沒有被放出來,午夜驚醒的時候,她甚至懷疑父親是不是還在這里,是不是還有可能回到這里,再用無暇的微笑為她遮風擋雨。
每一次驚醒都是一種成長,一種極端而殘酷的成熟。對這個讓她心力交瘁的世界,她早已心如止水,波瀾不驚。
張曉琳問她,「既然明宇軒已經為你放棄了婚姻利益,你還可能回到他身邊嗎?」。
穆棉將手中的苦咖啡一口喝光,然後拿過放在茶幾下面的紙巾擦拭嘴角的殘留,「不會了!」
說心里話,張曉琳雖然表面上無所謂的樣子,但是她還是希望他們能夠在一起的。從她最初知道穆棉和明宇軒的事後,她比任何人都希望她們永遠不分離。
穆棉需要一個成熟的愛人,需要一個情深不改的愛人。她孤獨了很久,悲傷了很久。她沒有發現原來生命還可以用另外一種方式活下來,她一直沒有真正的快樂,傷口也從不曾輕易愈合。
穆棉又說,「曉琳,我不能在一條錯誤的路上死不悔改!」
「可是你真的放下了嗎?你不會後悔嗎?穆棉,有些時候,我們應該糊涂一點,有些人和事需要你賭一把!」
「賭?我已經賭不起了,現在我只想等父親的消息,其他的別無所求。」
張曉琳見過穆棉以這樣口氣,那是她們第一次相識的夜晚,坐在公園的湖邊談天說地。她提起小時候,提起她母親的時候也是用的這樣的語氣。
那時她還小,也就十三歲。
她看著眼前不大不小的湖,湖面上有燈光的投影,有晚風輕拂泛起的漣漪,還有她們的影子。都在湖里。
她說,「她走了,在我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
張曉琳安靜的听,穆棉忽然轉過頭來問她。
「你說為什麼呢?難道我不是她的女兒嗎?電視不都是說女兒是媽媽的小棉襖嗎?」。
張曉琳也不知道該怎樣回答,嘴里輕輕的恩了一聲,再沒有什麼別的話。
穆棉又說,「就連幼兒園老師教的兒歌都是‘世上只有媽媽好,有媽的孩子像塊寶……’為什麼她就這麼走了呢?」
她唱歌的樣子很悲傷,那是根本不該屬于這個年紀的悲傷。如果世界上有一種提煉悲傷的工具,把穆棉的悲傷取出來,大概可以匯成一條小小的河流,源遠流長的。
事情已經很久了,這之後的許多年里,張曉琳一直把這件事好好的存在記憶里,她對自己說,一定要好好保護這個脆弱而孤獨的孩子。
其實她又何嘗不是孤獨的,我們都是一座孤獨的島,別人無法進來,自己也無法出去。
當時的穆棉年紀雖小,但眼角流露出的對這個世界的失望還是那樣深刻,像雪白皮膚上的一道疤痕,突兀的存在于它的位置上。
而現在,她又用這樣決絕的口氣心平氣和的說出這樣一段話,張曉琳有些失落。
「那,你準備以後怎麼辦?」
張曉琳今天也不太正常,說起話來竟然也文質彬彬的樣子。
穆棉說,「還能怎麼樣,一個人過唄!」
她看看一直盯著她打量的張曉琳,又補充,「我挺好的,真的!」
「穆棉,有些時候,你比我還頑固!」
張曉琳也無可奈何,看著她日漸憔悴的臉,心里有種說不出來的滋味。
「你看看你,多大點事啊,我的恢復力可是非常驚人的!」
穆棉卻反來安慰她,角色轉換的速度讓人瞠目。
張曉琳一笑,「說什麼混賬話,你的那點能力我還不清楚嗎!我可警告你,不許再玩失蹤了,我要是哪天找不到你,我就去報警!」
「報警!虧你想的出來,報警也得等四十八小時才能立案呢!估計等你開始行動的時候,我早就慘死街頭了!」
穆棉和她杠上了,張曉琳放心不少,一般情況下能調侃就表水問題不大了。
「什麼慘死街頭,別把自己說的那麼可憐,天塌下來也有我這個‘高個子’幫你扛著呢!」
那個‘高個子’她特別強調,好像別人不知道她比穆棉高似的。
穆棉笑,不了。
「說真的,我覺得你可以去找找你父親的舊友,說不定他們會知道一些具體的實情!」
「什麼舊友,他的我只認識幾個,況且現在這樣的情況,他們會不會見我都不一定!」
張曉琳被她的消沉觸動了,「你怎麼這麼說,你不去試試怎麼知道有沒有希望?穆棉,你以前可不是這樣的!」
穆棉一時間也愣住了,她還真沒有發現自己這方面的變化,以為經歷了這些事情,改變的只是對于愛情的認識。
「有嗎?我哪里不一樣了!」
她滿月復狐疑,對自己悄然而至的變化渾然不知。
「你從前不管偶什麼事都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現在卻像個縮頭烏龜!」
張曉琳實話實說。
「我……真的嗎?怎麼會?」
張曉琳見她不置可否的樣子,又說,「你還記得我和周智深分手的事嗎?當時的你可比現在強悍!你和夏筱找人去揍了他,我早就知道了。」
穆棉綻出一個苦澀的笑容,隨後問,「說起夏筱,你有歐宇的號嗎?」。
「有啊,可是他好像換了號!」
穆棉失落,張曉琳問,「怎麼了,你找他干什麼?」
「沒什麼,我就是想問問他夏筱怎麼樣!這麼長時間沒見了,還有趙雨!」
「趙雨的事,我知道!」
穆棉忽然記起那天那個沒有說完的話題,「什麼事?你快告訴我!」
張曉琳娓娓道來,「她畢業後沒有留在這里。」
「這我當然知道!你能不能快點說重點!」
穆棉有些著急,來了興致。
「你丫倒是听我說呀,急個什麼鬼!」
穆棉只好閉嘴,張曉琳一發威,整個房子都要震上幾下。
「她回了老家,沒多久就發現自己懷孕了!」
「什麼!真的假的,她不是沒有男的嗎?」。
這一消息著實把穆棉嚇的不輕,一瞬間,腦海里就浮現出趙雨長發及腰的樣子,一雙清澈明麗是眼楮,一張秀色可餐的玲瓏小嘴。
張曉琳不顧她的疑問,繼續講下去。
「其實她在畢業之前就被一個男人強暴了,你還記得當時她在酒吧打工的事嗎?有一天晚上她回來的很晚,還讓你去開門的。」
語調平緩的就像是在講一個和自己毫無干系的故事,她的樣子看起來很是自然,有種看庭前花開花落,望天空雲卷雲舒的意味。
「我想可能就是那一晚的事吧,她想打掉孩子,去醫院的時候被熟人看見,她不好意思一個人去做手術。」
「是哪個王八蛋?趙雨那麼好,怎麼能受這樣的罪!」
穆棉實在壓制不住心里的氣憤,恨不得把那個男人碎尸萬段。
「我也問了,她沒說,我想她既然不想說,我們就不要再問了。她自然有她的道理。」
「然後呢?然後又發生了什麼事?」
張曉琳的表情終于有些起伏,眼角甚至閃現了似有似無的淚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