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仍然有霧,出門時唐人杰接到主審法官趙君五的電話,心里穩當了些,看來洪學銘說的不錯。
趙君五說︰「你把律師服穿上,今天人大、政協,還有一個私立學校的學生來旁听,要營造一種威嚴的效果。」
唐人杰听了無語,我以為對于法律更重要的是要根植于人心中,像宗教那樣被虔誠地信仰並滲透到我們的日常生活,而不是以法袍、法槌,還有法院門前的石獅子等來體現。從事律師工作以後,唐人杰總覺得我們這些所謂的「法器」有點虛張聲勢。
十點鐘,他們準時在法庭就座。法庭正中央國徽高懸,法官、檢察官、律師各就其位。有人說法庭就是一個舞台,只是角色固定,而演出的又是一個已經發生過的故事,現在又一場演出要開始了。
氣氛莊嚴肅穆,讓人頓生敬畏之感,華夏注重形勢,更講究意義,沒有意義的都可以上納上線,整出深遠的意義,何況這樁傷害兒童案,具有非典型意義,唐人杰也想等會挖掘點意義來辯護。
旁听席上端端正正坐著一幫學生,看上去像初中生,正是接受法制教育的年齡。第一排就座的是人大和政協的代表,他們的神態印證唐人杰的判斷不會錯。唐人杰特意注意了坐在檢察官旁邊,就是害女孩的父親張兵,他以法定代理人身份出席法庭的審理。更讓人意外的是公訴律師,竟然是他一直很敬佩的、亦師亦友的王建法,王鋼嘴。
看到唐人杰,王建法微微點下頭,他應該也是義務代理公訴律師,這種案件,在所有人看來,就是走個過程,程序到位就可以了,至于辯護,一切事實清楚,還能辯護什麼。
張兵看到是唐人杰代理被告辯護,新恨舊仇,眼楮都要噴射出火來,而坐下旁听席上的秋菊,開始是大張著嘴,沒有意料到會是唐人杰給被告辯護,嘴巴張著,低聲和兩個女伴嘟噥著,其中一個就是肖美麗,大家看著唐人杰的眼光,可謂五顏六色,五味雜陳。
躲在最後一排旁听席的張文靜,就顯得孤單無助了,唐人杰看看她,用眼光發出鼓勵的信息。
「啪——」趙君五敲響了法槌,庭審開始。
「陽城市市北區人民法院受理原告張燕妮兼護人張兵、秋菊訴被告黃大志傷害兒童案件,現在開庭。本案由刑事審判一庭趙君五擔任審判長,黃婉碧、陳曉松擔任審判員,谷開春擔任書記員。首先請書記員宣布法庭紀律,核對當事人身份。」
書記員開始宣布法庭紀律。
「下面帶被告黃大志!」
黃二狗被法警帶進來後引起了法庭的一陣騷亂,人們紛紛起立,在他們的想象中,這一定是個相貌猙獰,窮凶惡極之人,不過看到後,很多人似乎都失望,黃二狗除了一米八的個子,比多數人高大外,五官各就各位,和普通人沒有任何不同,相反,還有些和善,不過人們已經開始低聲議論︰人不可貌相,表面看上去越正常的人,心態恰恰越不正常,越是最危險的人!就是這種人才罪大惡極、滅絕人性、慘絕人寰……
受害人憤怒的父親張兵握緊拳頭,嘴里罵著︰「我-日你媽的黃二狗,老子要打死你!」
他想要沖上前去,但被身邊的檢察官死死按住了。
「下面請公訴律師陳述犯罪事實。」
王建法站了起來,向法官點頭,也向唐人杰友好地點了一下,然後用富有感情的聲調說︰「尊敬的法官、檢察官、各位旁听的朋友,就在8月18日中午13點左右,一個很正常的日子,卻發生了一件駭人听聞的事件。被告黃大志……」
王建法用手指了一下黃二狗,大家都順著他的手指看去,人們以為黃二狗應該埋著頭,無地自容,恰恰相反,他挺著胸,面無表情地定在那里,惹得所有人心里一陣憤怒。
「黃大志借幫忙受害人母親接孩子放學回家的機會,把受害人帶到一條人跡罕至的小巷——東交巷,然後把受害人掀翻在地,踩上一腳,還把他的臭襪子月兌下來塞進孩子的嘴里……」
不得不說,王鋼嘴很會掌握場面,說到這里,他張大著嘴,把手往嘴邊做了個被塞的動作,然後停頓下來,向法官和觀眾度掃視了一下,當然也包括唐人杰,所有人開始想象被襪子塞進嘴里的情況,凶手不但凶殘,還如此惡心,有的人開始「哇哇」想嘔吐起來,趕緊掩著嘴,所有人對罪犯的憎恨,一點一點上升!
王建法接著沉痛地說︰「黃大志把孩子打昏,然後殘忍地割下了孩子的耳朵!」
這時觀眾席上的情緒已經暴發出來,人們紛紛起立,秋菊直接趴在桌子上,放聲大哭,張兵嘴唇哆嗦,手指著黃二狗,把一些憤怒詞語扔向法庭︰「你們看看,就是這個雜種,我女兒那麼小,那麼可愛,他就下得了手!黃二狗,你喪盡天良,不得好死!你還說你要結婚,你生孩子保準沒屁-眼,被車輾死!你這種人怎麼配有孩子,你孩子都會難產死去,你會得到報應的……」
此時的張兵,就像一個潑婦一樣,各種惡毒的語言,但在他女兒受傷害的情況下,也沒有去指責他,反而覺得罵得更應該惡毒些。唐人杰眼楮在觀眾席掃了一下,張文靜滿臉蒼白,搖搖欲墜,一臉無助地望著唐人杰,唐人杰在心里默念《控心真經》,把自己想象成張文靜,對自己說︰「我一定要堅強,要挺住!」
果然,張文靜情緒好了些,唐人杰趕緊回過頭望著王建法,心想︰表演該結束了吧。
王建法下面就不再那麼煽情,開始職業性的陳述,當出示物證——被告人行凶的那把剪刀時,法庭一下安靜下來。女檢察官用戴著白色手套的手將裝在塑料袋里的水果刀高高舉起,大家看見那是一把普通的水果刀,和大多數家庭常用的水果刀沒有什麼兩樣,這太令人失望了,旁听席上的人顯然和唐人杰有同樣的感受,大家原以為那把水果刀應像一個武林高手的獨門武器。
王建法最後問︰「黃大志,你承認你的犯罪事實嗎?」。
黃二狗面無表情,不帶任何感情,很干脆地說︰「承認!」
「黃大志,你認同故意傷害張燕妮嗎?」。
「認同!」黃二狗頓了一下,「可是……」
王建法擺擺手,不需要黃二狗的「可是,他面向趙君九︰」「法官大人,我的問題問完了。」
趙君九挺了挺身子,眼楮向唐人杰看了一下,意思是要他準備,等會就要辯護律師發言了。
秋菊在旁听席上哽咽著,肖美麗緊緊握住她的手,低聲在安慰著她,張兵則趴在原告席上,被檢察官按住,但他仍然在極力掙扎,想沖出去揍黃二狗,嘴里小聲但很沉重地咒罵著,等他情況稍微平息下來,趙君九問黃二狗,「你願意對受害人賠償嗎?這直接關系到對你的量刑,好好想想。」
「我們拒絕被告人的賠償,我們不在乎錢,請法庭一定對被告人重判。」黃二狗還沒有回答,張兵狠狠瞪著黃二狗,打斷了法官的問話。
「我也不會賠償!」黃二狗毫不示弱地反盯著張兵。
趙君九又無意瞥了唐人杰一眼,聳聳肩,表示無奈,他實在想不通,唐人杰為何要為這樣一個無賴凶徒全身心投入,大動干戈。
唐人杰感激地望著他,心想,你只要讓我暢所欲言就行。
趙君九心想︰你說吧,給你暢談的機會!作為法官,只能給你機會,但不可能罔顧事實!
「下面,請被告律師辯護!」趙君九中規中矩地宣布。
終于輪到辯護發言了,到了此時,唐人杰感覺法庭上的人已經完成了從悲痛到憤怒的轉變,他們把目光一起投向自己時,他感覺到一種無形的壓力。按照先前設計和這種案件的慣例,他只要照本宣科地讀擬好的辯護詞就行了,省去那些客套話,可以概括為︰我對受害人的遭遇深表同情,本案的被告有自首情節,鑒于案件的發生是由受害人的父親拖欠被告人的工資引起,請法庭量刑時予以考慮。
但這樣,肯定達不到目的,他要把人們對受害者的同情扭轉到被告人身上。
他把手模了一下貼在胸口上的真經,默默又念了一遍,現在,只有看這個控心術能不能發揮作用,看看在座的人能不能給被告一點被寬恕的機會了!
唐人杰站了起來,先向法官點點頭,眼楮和每個人對視了一下,幾個法官都不由自主地用眼楮表示了善意,他基本能夠感受得到,便有了底氣,然後眼楮順勢向全場掃描下去,雖然沒有說話,但每個在場的人都似乎听到天堂傳來一句話︰「神在看著你,饒恕每個善良的罪人,他們有罪,但我們也有罪,只有寬恕,才能到達公義的彼岸!」
唐人杰默默掃視了十多秒鐘,法庭上竟然出現短時間的沉默,竟然沒人催促他,就連張兵和秋菊這兩個最悲痛的人,也一臉迷茫,呆呆地看著唐人杰。
法庭,一瞬間,空氣似乎凝固了,所有人的大腦,變成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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