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時,屋內彌散著淡淡的香氣,一扇繡了梅圖的四扇屏風將屋子隔成兩邊。
榻上,許諾苦著臉喝完藥,李嬤嬤急忙將蜜餞喂給她,勸道︰「娘子大可不必這樣著急……」
一口氣就把藥喝光了。
許諾接過帕子拭嘴︰「總歸是要喝的,長痛不如短痛,一次苦完也就了。」
「娘子說的是。」李嬤嬤點頭認同。先給香爐里添了香,又取出蓮瓣紋白釉定窯茶盞,跪坐著為許諾點茶,動作如流水一般。而後囑咐春棠看好屋里的爐火,轉身正要離去,許諾卻突然喚住她︰「嬤嬤,我想與你說說話,其他人都出去。」
許諾將被子嚴嚴實實地裹在身上,只露出半張小臉。
待幾個婢女離去,才再次開口︰「嬤嬤,我小時候離家早,如今又失憶了,家里的事情都不大知道,勞煩嬤嬤給我講明,免得日後鬧出笑話。」
李嬤嬤是呂氏的乳母,已經年過半百。一年前便是她教習剛入府的許六娘禮儀,平日也時常關照著許六娘的院子,這次更是她衣不解帶地在這邊照應。
種種原因,許諾認為她是值得信任的。
「娘子既然有心,那老奴定然知無不言。」
李嬤嬤暗暗驚訝,六娘子在外面長大,性子孤傲不喜與人交談,回府一年都不曾真正了解過許家,如今竟然主動問起府里的事情?
「勞煩嬤嬤了。」許諾縴細的胳膊從被子里探出,從李嬤嬤手中接過茶盞。
先前李嬤嬤點茶時屋中茶香彌漫,她沒留意是什麼茶,此刻將茶盞端在手上嗅著清淡的香氣,才意識到是碧螺春。
「許家祖上便是茶商,一直在蘇州經營碧螺春的生意,只是蘇州茶商眾多,許家也並不顯赫。直到老太爺接手家族產業,開始做杭州龍井茶的生意,生意才有所好轉,幾十年下來也成了蘇州的大族。老太爺七八年前將生意交給大爺,大爺也頗有經營手段,又做了其他的生意,添了許多鋪子,生意可謂蒸蒸日上。」
李嬤嬤說話不卑不亢,顯然是從大族出來的,即使許家如今十分顯赫,她說起來也沒有絲毫欽羨之意。
許諾點點頭,端著茶盞問道︰「我喝的茶可是許家自己茶莊的茶?」
「自然。」李嬤嬤笑了笑,見許諾將茶盞遞回來,忙伸手接住,用長柄茶杓從茶甌中舀出茶湯為許諾添滿。
「阿郎十九歲登進士二甲第三名,這些年仕途又順,許家這才成為真正的名門貴族……」阿郎便是許諾父親。
兩盞茶喝罷,李嬤嬤已經將許府的概況說清楚了。
李嬤嬤說話時許諾才想起母親呂氏在自己昏迷前誤食了啞藥,自己醒來一也不見她,便有些擔心:「嬤嬤,母親現在如何?」
「正在調養身子所以才不曾,娘子萬不可以為不關心你,她最在乎的便是你。只是身子不大好,否則定是第一個來看望你的。」李嬤嬤是聰明人,許諾不過問了一句,便猜出她心中所想。
她言語中對呂氏的維護讓許諾心生暖意,呂氏那樣心善,的確值得李嬤嬤如此維護。
「嬤嬤這話就見外了,一年中母親待我的好我或許忘記了,可她身子不適還讓您照看我,便知她是關心我的。」許諾低頭,模著修得整潔圓潤的指甲,聲音平緩。
「娘子知道的一片苦心便好。」李嬤嬤矮身行禮,聲音竟有些哽咽。
許諾注意到提到母親後李嬤嬤的反常,目光轉動,想起早晨紀大夫為自己開好藥房後似乎沒有立刻離開,而是隨著父親急急去了別處。記憶中府里最近除了母親和自己無人生病,那麼紀大夫定是為母親醫治。
想到母親此刻很可能病重,許諾不由得著急起來。
手指輕輕地敲著憑幾,略微思索便揚聲道︰「來人,我要洗漱更衣。」
許六娘之前幾年都在外面流浪,身子足夠硬實,並不像普通官宦家的女兒那般嬌弱。許諾覺得身子沒有大礙,決定去探望母親呂氏。
前世她的母親早逝,而且母親在世時工作繁忙,沒時間陪她,她幾乎沒有享受到母愛。但從許六娘的記憶中她看得出呂氏將許女兒疼愛到骨子里,這樣的女子如今成了她的母親,她由衷覺得幸福。
既然上天給了她機會,讓她擁有新的生命,讓她擁有疼愛自己的父母,她也定然不會辜負。
對于死去的許六娘,許諾認為自己有責任替她好好活著,懲戒殺害她的凶手。
話音才落,便有兩個婢女進來。
李嬤嬤想著往日六娘子最不喜打扮,更不喜人貼身伺候著,更衣洗漱這種事向來是自己動手,如今竟懂得使喚人了?
「娘子覺得哪件好些?」洗漱後,一個婢女拿了兩套交領襦裙和褙子詢問許諾。
許諾看了一眼,沒有顏色過于鮮艷的,心想這個婢子倒是有些眼力界,母親如今病著,她穿得鮮艷了豈不是不孝。便隨手指了一套,又開口問道:「你叫什麼?多大了?」
她自然知道這個婢女的名字,只是裝失憶戲也得做全了才是。
「小的春棠,今年十四了。」婢女長相清秀,行為舉止落落大方,答完話立刻給許諾更衣。
屋內架了兩個暖爐,換好衣服後許諾便覺得有些熱,坐在銅鏡前不停地用手扇風。
春棠取了梳子準備為許諾梳頭,另一個婢女卻先開口,聲音脆亮︰「娘子,小的環兒,今年十二。前幾日新學了一種發髻的梳發,覺得正配娘子這身衣裳。」
許諾看了她一點,微微點頭。
環兒見許諾點頭,喜上眉梢,立馬從春棠手里搶過牛角梳,跪坐在許諾身後。
許諾余光看到春棠默不作聲地退出去,面上並無不喜。
春棠是呂氏一年前撥的,從的屋里換到一個失散多年回府,又沒有教養的娘子屋里,她卻從未有過怨言,一直盡心盡力。
這個環兒,做事沒出過什麼差錯,人也活絡些,會哄主子高興,但她曾是許倩的貼身婢女。
只這一條,環兒就不可留。
她留在房中簡直就是一顆定時炸彈。
有了她自己的行蹤不得全數被許倩知道了?想必自己失憶的事便是這個環兒傳話告訴許倩的。
環兒自然不知許諾的想法,只想表現自己,靈巧的雙手不斷翻飛,不一會,一個清爽的發髻便成了型。
「娘子,用這個簪子可好?」
許諾一直在想事情,被環兒一問才回過神來,見環兒拿著支明晃晃的金簪子。
這支簪子簪頭呈扁橄欖形,上有高浮雕穿花戲珠紋,下襯鏤空卷草紋地,簪頭靠下還瓖嵌了顆紅寶石,簪尾收細呈尖錐形,整個簪子十分華貴。
簪子華美,卻不該在今日佩戴,許諾伸手從首飾匣內取出一個樸素的白玉簪子︰「就用它吧。」
環兒眼珠子轉了一圈,沒有說旁的話出聲應是,接過簪子插入烏發。
許諾察覺到環兒不曾離開,依舊跪坐在自己身後,彎了彎嘴:「這發髻梳的不錯,有賞。」
「多謝娘子夸獎,這是小的該做的。」環兒謝了恩,這才站起,滿臉笑意地從李嬤嬤那接過賞錢,而後退了出去。
倒是個貪財的,用小小手段就能趕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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