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回出門野游,原是即興之舉,然而借著這勢,使霍認好了一個干爺爺,張瑾便覺神清氣爽。連日來壓在心頭的大患,好似也輕了幾分。
靳沅見一路回到汝南侯府,外孫女都眉眼里透著笑意,顯是心緒不錯。
他笑問道︰「之前既擔心你表哥表哥,那他那里,還要你外公請太醫不請?」
張瑾知道這回能輕易認了鎮國公,且能操辦一場昭告開來,離不開靳沅的表態。于是抱著她外公賣乖,道︰「太醫治標,外公治本,荷姑有外公在,就什麼也不擔心了。」
倒是個早慧又伶俐的,可惜了是個女孩。
靳沅心道一聲,捏了捏她的臉,又見靳氏迎到二門,因道︰「今兒你也累了,早些回去,免叫你娘擔心。明日什麼也別想,只好好吃那國公爺的酒席便是。」
張瑾被她外公遞給+.++了乳娘馬氏,卻又從馬氏身上爬了下來,像模像樣的給靳沅福了福身,甜甜道︰「我代表哥謝謝外公。」
靳沅目光微動,隨口笑道︰「他該親自來謝,還該謝謝他那干哥哥,與你這親表妹。」
張瑾乖巧的應是,靳氏來了與靳沅寒暄幾句,不外是明日張燕生到績溪,來汝南侯府接妻子二人,後又接了張瑾回屋且不表。
卻說這回鎮國公要認干孫子這樁,著實在汝南侯府里攪出一番風雨。
尋常大戶人家里認個世交的孩子做干親,不過是件錦上添花的小事,如靳氏認霍彥做干兒子,那也就是表示親密有情分。但是鎮國公要認霍,他卻要正正式式來做個儀式,廣而告之。
兩相比較,後者顯然意義不同。
新安霍氏與京畿霍氏雖同是一個霍字,百年前卻也只是堂了很遠的兄弟。要不是汝南侯府這幾代維系有方,早和鎮國公府成了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
新安霍家雖富,卻靠行商發家,又遠離京都,偏安江淮,論權勢,算起來就排到了勛貴里頭的三等。京畿霍家卻是武勛望族,戰功赫赫,天子寵臣,是人人皆知的一等勛貴。
因此汝南侯府一早投了鎮國公府這棵大樹,所以,自家的嫡孫能夠得到鎮國公的鐘愛和抬舉,汝南侯與汝南侯的世子都是樂觀其成,十分欣慰。
不過也不是人人都欣慰,比如此時在立雪堂里的世子陶氏。
陶氏嫁入汝南侯府已有六年。世子霍其春的原配大靳氏病逝後,停了一年,便續弦了陶氏。從來繼室的擇選要低原配一籌,汝南侯府也是如此。
比起出身累世簪纓,詩禮名門的大靳氏,陶氏只是地方小官之女,祖上根子淺,低了很多籌,原難叫勛貴之家看上。但因陶氏娟秀窈窕,又低眉順眼,倒是討了侯王氏的歡心。
選了陶氏給霍其春續弦也不算點錯鴛鴦,兩人婚後蜜里調油,霍其春很是憐惜這溫柔小意,又容貌可人的少妻。平日里大事小事,陶氏但凡軟言細語幾句,他大多都順了對方的意。
然而今日霍其春卻沒有松口,他打斷了陶氏的話,勸道︰「大郎的病再不要提了,國公爺要認咱們大郎做孫子,是求之不得的好事。要有這風言風語傳到他老人家的耳朵里,這叫甚麼事?還當是咱們不樂意結這門干親,存心打他臉呢。」
陶氏扶了丈夫的臂膀,柔聲道︰「瞧爺說的,國公府一向與咱們侯府是通家之好,哪會生出這樣的誤會。」
霍其春不為所動,她又嘆了口氣,道︰「其實我是擔心大郎。你也知道他的性子,一向是懂事寡言的,但是自從那日落水昏了一場後,竟是性情大變,忽然跳月兌了起來,時常還說些听不懂的瘋話。總之都是我這做母親的失誤,沒有看好大郎,才叫他遭了罪……」
眼看陶氏自責得落淚,霍其春心生不忍,連忙摟了她,寬慰道︰「好好的說這些做什麼?哪里是你的錯,分明是大郎貪玩任性,不僅害了自己,還差點害了小世孫和張家的姑娘。」
陶氏拿帕子擦了擦眼角,道︰「爺莫氣大郎,許是大郎少年得意,八歲就中了秀才,行事難免輕狂一些……」
「你休縱他!」霍其春虎了臉,沉聲道︰「前些時候出事那會子是我不在府里頭,如今我既然在這兒了,還能容他輕狂不成?為免下回再生事端,非得請了家法收拾他不可!」
陶氏拉住他,道︰「才說國公爺要認大郎做孫子,這會子又忘了不成?你這時候訓子,就不怕國公爺誤會是打他臉了?」
霍其春覺得被下了臉面,橫道︰「一樁歸一樁,總不能從此以後我就不能訓子了罷?我可是他老子!」
「國公爺以後還是他爺爺呢。」陶氏勸道,「我方才不贊同讓大郎認國公爺做干爺爺,一是怕大郎犯了瘋病,唐突了國公爺,二是怕老爺以後與大郎,子不子父不父的……有了國公爺的青眼,老太爺必然也會喜歡他。大郎從前也不大親你,人心都往高處走,他又還是孩子,要是漸漸不再敬重爺這個親爹了,這又如何是好?」
「你多慮了,那兔崽子他敢。」霍其春嘴里這麼說,臉色卻陰沉了下來。
陶氏眯起眼楮,給廊柱下的大丫鬟秋水使了個眼色,就有乳娘帶了個三四歲的男孩走了進來。這是陶氏與霍其春的兒子,侯府里行四,名霍賢。
「爺不在的時候,四郎天天想著爺呢,這一回,四郎就更離不開你了。這不,又跑來了。」陶氏笑著將孩子牽到霍其春跟前,賢四郎便乖巧的請了安,嘴里直喚「爹爹」。
「咱們四少爺和老爺長得真像。」秋水在旁湊趣,「老爺不知道四少爺多孝順,見不到老爺,就說要把身上的平安符給老爺送去呢。」
陶氏逗著孩子,「是不是呀,四郎?」
孩子被撓到了癢處,自然咯咯笑了,听在大人的耳里就是說肯定了。
霍其春先前的火氣一消,滿心都在乖巧的幼子身上了。
這汝南侯府只是認干親的主角之一,比起這邊的復雜,另一方主角鎮國公的心思則簡單得多。
他當晚拉了靳沅去侯府的窟室里喝酒,才喝了三杯,連醉意都沒聞到,他就跟靳沅說︰「明天擺筵席做儀式的錢,你出。」
靳沅輕輕「哦」了一聲,「這是什麼道理?」
霍正則斜著眉毛看他,道︰「你少跟我裝模作樣,我雖沒有你那樣七竅玲瓏心,但還不至于連這點道道都看不出罷?要不是那小子真個有趣,還算投我脾氣,我才不上你的道呢!」
靳沅給自己滿上一杯酒,道︰「那我代他謝國公爺賞識了。」
霍正則撇嘴,道︰「少說這不咸不淡的,咱兩誰跟誰,還犯得著打機鋒不成,快把原委直說了。」
靳沅便低聲說起了之前霍蹊蹺落水,還有其繼母那傳出失心瘋的傳言。
「嘖,不過一個婦道人家罷了,你嚇只雞倒用起我這牛刀來了!」霍正則不屑的挑挑眉,目光忽然轉到屏風處彈琵琶的美貌女子身上。
除了彈琵琶的女子,另有三四個穿著紗衣伴舞的美姬,均是別人孝敬給霍正則的。
霍正則問道︰「你看她們哪一個最漂亮?」
靳沅淡淡道︰「都不錯。」
霍正則听了,就把霍壽叫來吩咐︰「去,送兩個給霍其春去。」
靳沅看向霍正則,霍正則笑眼眯眯,道︰「這婦道人家與其把心放在繼子身上,還不如放在自個男人身上。」
靳沅見他看戲不怕台高,不由無奈一笑。
哪有做長輩給晚輩送瘦馬的?
這世上也只霍正則不僅送,還送得大搖大擺了。
而這件事,直到次日霍說起,張瑾才知道,不由啼笑皆非。
霍倒是眉飛色舞,「你可別小看了這招,要不是那兩個美女到的及時,我後媽還得接著煽風點火,非得再打上十板子不可。」
張瑾眉頭一皺,「她打你了?」說著就要檢查,原以為是打到**上,卻見他把手臂伸了出來,上面竹篾印子一片紅。袖子一遮下來,倒是分毫不顯,她冷笑一聲,這就喊馬氏拿藥來。
霍哼聲道︰「她怎麼會打我,她連重話都不對我說,不過她那樣,還不如直接罵我打我,省得我挨了世子的打還要感謝後媽‘求情’。」
「有了後娘就有了後爹……」張瑾心疼不已,拿了馬氏手里的藥又令她出去,為兒子仔細涂抹了起來。
霍彥卻不以為然,向霍道︰「你不是覺得自己很有本事麼,現在都認了個位高權重的干爺爺,怎麼還只有挨打的份。」
霍瞪著眼,怒道︰「你根本就不知道他們怎麼做人父母的,我昨天才知道,你還算好爸爸呢!」
「聲音小點,怕人听不到,還是怕人不傳你發瘋?」張瑾連忙攔住霍再說,又冷眼看向霍彥,道︰「你也不會做人爸爸,雖然你來這後也為他做了許多事,但從前他需要你在的時候你在哪里?你要還在乎這兒子,就快想個辦法別讓挨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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