佞妝 第二百四十七章 性命(二)

作者 ︰ 玖拾陸

老祖宗沒有回答,她只是把這個問題又問了一遍。

常恆翰輕輕咳了一聲,道︰「這幾個月里,就那麼一回。」

話一出口,常恆翰自己也明白了過來,眸色陰沉。

自從常恆翰和大趙氏起了隔閡之後,連帶著對紅箋,他也一並冷落了,大趙氏死後,他多是住在書房里,自是不會叫紅箋,這段時間里,紅箋在做什麼,他一概不知。

七月里那回,他是吃多了酒,等醒來時見是紅箋歇在一旁,他沒多想,只讓媽媽們送了避子湯。

那之後,常恆翰也沒見過紅箋幾回。

「她的肚子,到底是幾個月了?」常恆翰抬頭問老祖宗。

老祖宗目光銳利,狠狠瞪向常恆翰︰「瘋子!你是不是還想問子,她肚子里的那個到底是從哪兒來的?記住了,她的肚子就是兩個月,她是吃了藥沒熬住才沒的!」

常恆翰脖頸一涼,曉得老祖宗話中的意思,緩緩點了點頭。

常恆翰出去了,老祖宗嘆了一口氣,癱倒在羅漢床上,閉上眼楮,她想起了小時候的紅箋。

明明是這麼听話的一個孩子,怎麼會出了這種差池?

老祖宗不想細想下去了。

想知道紅箋的肚子到底是幾個月,這並不難,尸首還在那兒,剖開肚子一看,一清二楚。

事後呢?

難道還要去追究這孩子的來歷?追究孩子的父親?追究紅箋到底是叫人硬來了還是她自己昏了頭?

紅箋就是知道瞞不,才會自盡了斷,畢竟那湯藥喝下去。就什麼都清楚了。

而在老祖宗看來,這些事情沒有一丁點意義。而且,會帶來無盡的麻煩。

無論這背後是怎麼一回事。常恆翰的臉面都會蕩然無存,老祖宗絕對不會允許發生這樣的事情。

「去,把萃珠帶上來。」老祖宗吩咐了段嬤嬤。

萃珠被關在廚房里,她膽子原就不大,今日變故太多,她有些扛不住了,縮在角落里半夢半醒說著胡話,叫段嬤嬤拎出來時她連站都站不穩。

萃珠被帶到了老祖宗跟前,她瑟瑟發抖。不言不語跪坐在地上。

老祖宗沉聲問她︰「我再問你,紅箋的月事到底是什麼時候停的?」

如五雷轟頂一般,萃珠整個人哆哆嗦嗦的。

她不知道,這個問題到底要怎麼回答。

段嬤嬤見萃珠嚇得不清醒了,她彎下了腰,一把捏住萃珠的下顎,逼迫她抬起頭來,似笑非笑道︰「記著,你們姨娘七月里來過葵水之後就再沒來過了。姨娘今天喝了湯藥,身子扛不住,才沒了。曉得了嗎?」。

下巴吃痛,萃珠想著段嬤嬤的話。這不就是紅箋告訴她的嗎?這不就是她之前告訴老祖宗的嗎?

為何那時她這麼說,老祖宗不高興極了,而現在。又讓段嬤嬤這麼教她?

萃珠想不通,可現在也沒時間讓她細細思量。她只能本能地囁聲應了,一遍遍重復段嬤嬤說的話。直到老祖宗滿意為止。

紅箋的死訊,楚維琳到了第二日才听說。

寶蓮進來附耳與她道時,她還以為是哪里弄錯了,可轉念一想,小產也是凶險事情,也有可能會出意外,這並不稀奇。

等走到了松齡院外頭,楚維琳的心一點一點沉了下來。

她想到的是岑娘子的話。

岑娘子對婦女喜脈模得極準,楚維琳那時候日子那麼淺,岑娘子都辨得一清二楚,又怎麼會在紅箋的脈象上弄錯了。

可若岑娘子診的沒有錯,老祖宗懷疑紅箋品行不端,那紅箋會殞命也在情理之中了。

老祖宗似是一夜都沒有睡踏實。

柳氏關切道︰「老祖宗,可是出了什麼事體?」

老祖宗嘆了一口氣︰「你沒听說?紅箋那孩子,哎!可惜了。」

柳氏一怔,訕訕笑了笑︰「听說了,昨兒個還好好的,今天就……」

老祖宗不想再提紅箋的事情,偏轉過頭和涂氏與楚倫歆。

葛媽媽快步從外頭進來,湊到老祖宗跟前,附耳說了一句︰「昨兒個給周姨娘送湯藥的沈媽媽投繯了。」

老祖宗眸子倏然一緊,喝道︰「什麼!」

眾人沒听見葛媽媽的話,叫老祖宗的反應唬了一跳,具是有些疑惑。

老祖宗深吸了一口氣,問葛媽媽道︰「可留下什麼了?」

葛媽媽面上白了白,道︰「留個信兒,說是她弄錯了方子,害死了姨娘,她有罪。」

老祖宗只覺得五髒六腑一並燒了起來。

沈媽媽是親眼瞧見紅箋自盡的人,老祖宗還留著她,是曉得沈媽媽不算糊涂,曉得該怎麼,等過個十天半個月的,紅箋的死淡了一些之後,再把她打發去莊子上。

而現在,沈媽媽卻留了信兒,說她弄錯了方子!

滑天下之大稽!

到底是誰,偽造了沈媽媽投繯的假象?是那個與紅箋有私,怕事情走漏風聲而滅口的人?還是不想這事體混混沌沌掩飾,想要把它徹底鬧大了的那個有心人?

那一個藏在背後,虎視眈眈,算計大趙氏的人?

思及此處,老祖宗怒極反笑,她倒要看看,若她一味地和稀泥,這個人要怎麼把事情鬧大!

老祖宗嘆息一聲,道︰「既如此,給她家里貼些銀子,埋了吧。」

楚維琳一听這話,就曉得又沒了一條性命,卻不知道那人是誰,楚倫歆似也在沉思,並不言語。

幾位太太要打理家事,各自忙碌去了,老祖宗留了幾位女乃女乃們。並姐兒哥兒一道。

孩子們可不知道那些煩心事,玩鬧得開心。

楚維琳含笑瞧著。時不時和妯娌們說些閑話。

盧氏院子里的媽媽尋過來,只說是常郁曄吃多了酒。撒起了酒瘋,盧氏一听這話,一個頭成了兩個大,怯怯看向老祖宗。

老祖宗板著臉,道︰「大白天的酗酒,是個什麼道理?你趕緊回去。」

盧氏點頭應了,喚了嵐姐兒,嵐姐兒一把抱住了聆姐兒不肯松手。

盧氏見她這樣,實在耐不下心思來與嵐姐兒說道理。只好與妯娌們道︰「幫我照看著些,我先回去,一會兒來接她。」

老祖宗傷了情緒,連看孩子們嬉鬧的精神都沒有了,過了一刻鐘,吩咐她們送嵐姐兒回去,便讓眾人都散了。

去盧氏院子里,只徐氏是順路的,可她不願意一個人去。拉著楚維琳道︰「五弟妹一道去吧。」

楚維琳看向關氏,關氏知道徐氏不喜她,自不願意去惹嫌,道︰「我還是先回去了。五弟妹,霖哥兒先抱去我那兒,他們兄弟兩個還要再鬧上一陣呢。」

楚維琳見此。也就應了。

剛進了盧氏的院子,里頭靜悄悄的。

徐氏攔了個丫鬟。問道︰「大嫂呢?可在屋里?」

那丫鬟道︰「大爺和大女乃女乃都在屋里……」

「大伯可醒酒了?」徐氏追問。

「送了醒酒湯進去了,只是屋里伺候的們都退出來了。奴婢也不曉得。」那丫鬟說著說著,臉上染了些紅暈。

徐氏正要說什麼,心里突然會意過來,有些尷尬地看向楚維琳。

楚維琳亦通透了,看來她們來的實在不巧,壓著聲與徐氏道︰「嵐姐兒送回來了,我們就先走吧。」

徐氏忙不迭點了點頭,剛要囑咐嵐姐兒的女乃娘幾句,忽然听見正屋里頭傳來盧氏撕心裂肺的一聲呼喊。

「紅箋死了!死了!我不是紅箋!」

如同一桶冰水澆透了全身,楚維琳挪不開步子,怔怔站在了原地。

徐氏愕然,她難以置信一般,用雙手緊緊捂住了唇。

她到底,听到了什麼?

盧氏喊的是,她不是紅箋……

徐氏不是懵懂的閨閣姑娘了,因而剛才丫鬟那麼一說,她就明白過來了。

男人嘛,吃多了酒,要麼一個人昏昏入睡,要麼稀里糊涂地粘著人,常郁曉就是那樣的。

徐氏很清楚盧氏和常郁曄單獨在屋里做什麼,所以盧氏在此刻喊出這麼一句話來,才會叫她這般驚恐。

常郁曉醉酒時也叫錯過名字,徐氏恨極了會踹他下床,但會從他嘴里冒出來的,也就是那幾個通房妾室,斷不可能有其他人的名字。

而常郁曄,卻喊了紅箋。

徐氏不敢細想下去,拽起了楚維琳的手,把她拖出了院子。

楚維琳踉踉蹌蹌跟在後面,走在後頭的丫鬟婆子具是一臉驚恐,一行人直到走遠了才停下來。

徐氏轉過身看向楚維琳,她驚魂未定,顫著聲道︰「五弟妹,我們,我們就當沒听見吧?」

楚維琳咬著下唇,她腦海里只有一個念頭,紅箋的肚子月份對不上,莫非是和常郁曄有關?

她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這都是什麼亂七八糟的!

徐氏見楚維琳出神,又急急催了一句︰「你可千萬別糊涂了,這要是走漏了半點兒,大家都不要做人了!」

楚維琳明白徐氏的意思,常郁曄喊出了父親的妾室的名字,要是鬧大了,誰的臉上都沒光。她握緊了徐氏的手,道︰「我曉得。」

徐氏還想說什麼,可話到了嘴邊,怎麼都不是個味道,干脆一跺腳,帶著人先走了。

楚維琳沿著小路緩緩往宜雨軒走。

經過松齡院外頭時,她停駐了腳步,往里頭望了一眼。

若老祖宗知道盧氏剛才喊了什麼,這事情要如何收場了?

宜雨軒里,溢哥兒和霖哥兒玩得興高采烈。

楚倫歆讓楚維琳到了自個兒屋里,悄悄道︰「剛才葛媽媽進來稟的事兒,是昨兒個給紅箋送藥的沈媽媽投繯了。」

听到紅箋這兩個字,楚維琳不自覺地縮了縮脖子,見楚倫歆不解地看著她,楚維琳壓著聲兒,道︰「剛才送嵐姐兒回去,有些狀況……」

隨著楚維琳的述說,楚倫歆臉上紅一陣青一陣,兩人沉默了許久來收拾思路。

「紅箋的月份不對,沈媽媽又投繯了……」楚倫歆頓了頓,僵著聲,道,「怕是又些蹊蹺了。」

楚維琳的指尖點著桌面,她敲得緩慢沉穩,如寺中和尚手中的木魚,讓她一點點靜下心來。

念了幾遍六字真言寧神,楚維琳剛要開口,腦海里便浮現了一個身影。

「空明師太……」楚維琳想起了那個老尼。

之前她們一直不明白,空明師太選中了紅箋,到底是信口開河而是早有安排,被牽扯在其中的紅箋到底是個局外人,還是她根本就是一顆棋子。

紅箋在做了常恆翰的妾之後,一直本分老實,根本瞧不出什麼作用,但到了現在,楚維琳想,她有些懂了。

紅箋肚子里的孩子恐怕就是常郁曄的,無論是生下來還是小產,孩子的月份瞞不住,若追究起來,常恆翰和常郁曄父子定然失和,鬧得大些,根本就是一出丑聞。

只是不曉得為什麼,紅箋死了,只要沒有人細究,這事情就稀里糊涂地了。

但紅箋並不是孤軍奮戰的,她的背後還有一個人,那個人怎麼會錯過這樣的機會?盧氏喊的那句話,只怕沒多久就會傳到老祖宗耳朵里。

楚維琳嘆了一口氣,那個躲在暗處的人,不把常家攪個天翻地覆,是不肯罷休的了。

即便老祖宗強壓下去,不肯追究到底,但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又有煽風點火的人,早晚會傳出些流言來,那些話,一樣會叫常恆翰和常郁曄之間的關系變得極其微妙。

楚倫歆思忖了許久,抬眸問了楚維琳一句︰「旁的事我們還不明白,可關于紅箋的,我是真的想不透了。她自小進府,又一直跟著段嬤嬤,來到常府之後沒吃過半點兒苦頭,她怎麼會摻合到這些事體里頭去?若說她和趙氏有什麼深仇大恨,我是不信的。」

楚維琳抿唇點了點頭。

紅箋父母雙亡,若不是叫老祖宗遇見了,怕是已經死在外頭了,對于常家,她應該是心懷感恩,而非恨意,大趙氏再獨斷獨行,也不至于去為難老祖宗院子里的一個小丫鬟。

若不是恨,能叫一個人心甘情願做棋子的,就是有恩了。

在紅箋心中,最感激的不是老祖宗和段嬤嬤,又會是誰呢?(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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