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維琳皺眉,死的是新科的進士,又是大理寺和刑部接的手,也難怪常恆晨會忙到這麼晚都沒有回府,而杜徽笙是翰林院的編修,折子又通過此處遞上去,定然也是吸引了不少目光。
尤其是,歷代的進士,不說三甲,二甲之中,也有不成入了翰林院里任職,同科情誼深厚,平日里走動往來得也多,消息也自然多些。
楚維琳偏過頭問常郁昀︰「那個施毅飛,你熟悉嗎?」。
常郁昀緩緩道︰「只是認得,算不上熟悉。他性格內斂,並不是一個會酒後沖動的人。」
楚維琳眨了眨眼楮,常郁昀跟了這麼一句,顯然已經明白她想問的是什麼了。
雖說無巧不成書,可楚維琳從來不覺得,這個世界上會有那麼多湊巧的事情。
京中世家、勛貴、皇親國戚的子弟眾多,出門去街上走動一,多的不說,遇上一兩位還是極有可能的,這其中,也不乏一些脾氣驕縱的紈褲。
天子腳下,治安抓得極其嚴苛,但紈褲子弟鬧事,還是時有發生的,只不過大多數時候,不鬧大了,也就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事體。
調戲良家婦女的傳言,楚維琳都听說過,更不用說是酒樓里唱曲的姑娘了。
現在,這個本可以小事化無的事體,突然就大了起來,死了一個進士,一紙狀書告到了聖上面前,還挑在衙門封印的這一天。
這是一早就算好了的。要讓鐘大人家的幾個佷兒下大獄,在牢里過了大年。
順天府尹這個官位不算小了,在京城官場浸.yin.多年,鐘大人定然有自己的累積,在這之後的一個月里,他會怎麼做?
「三殿下給二殿下出了個難題。」楚維琳的手指點著桌面,道。
常郁昀回內室里換了身便服,楚維琳正吩咐丫鬟們擺桌開飯,娉依進來道︰「女乃女乃,五老爺回府了。去了前頭大老爺的書房。二老爺使人來請五爺。」
這是要說一說那打死了進士的案子了。
長輩有請,說的又是要緊事情,自然不好耽擱。
楚維琳取了常郁昀的斗篷來,親手替他系上。又把一個手爐塞到了他懷里。想到常郁昀還未吃晚飯。楚維琳讓水茯拿了些點心來。交給了常郁昀,道︰「墊一墊肚子吧。等晚些回來再用飯,虧得是吃鍋子。也不用一遍遍地熱了。」
常郁昀接過點心,順勢捏了捏楚維琳的掌心,微微把臉湊過來,笑盈盈說了一聲︰「好,等我回來。」
楚維琳叫他那雙瀲灩桃花眼笑得有些發懵,等常郁昀走遠了才回過神來,那張好皮相似乎還在眼前,叫她心頭一蕩,只覺得臉上燒得厲害。她抬手模了模發燙的臉頰,見水茯抿唇偷偷暗笑,她嗔了水茯一眼,自個兒卻也繃不住,彎了唇角。
楚維琳也沒有用晚飯,隨意吃了兩口剩下的點心,也就擦了手。
這一等,又等了一個多時辰。
霖哥兒困了,倚在楚維琳懷里哼哼唧唧了會兒,撅著嘴要哭。
楚維琳讓方媽媽帶著霖哥兒先去歇了,自己隨手取了一本書來,隨意翻看。
她的心思並沒有在書冊上。
她在回憶前世。
前世的這個時候,楚維琳的日子並不輕松,那時候的她一心過著自己的生活,並沒有關心過官場上的事體,她還不認識秦大人。
那時,趙涵欣有大趙氏撐腰,在府里耀武揚威,好幾次當著楚維琳的面提起趙涵憶,話里話外都是她們如何情深,她如何想念趙涵憶,那些話語如同噩夢一般,讓楚維琳每每回想起來,都覺得是一口堵在胸口的濁氣。時至今日,回過頭去看往昔,她也能在其中尋到一些柳氏存在的痕跡,趙涵欣不是一個懂得心理戰的人,大趙氏也不會教她那些,也只有柳氏會在背後各種暗示趙涵欣,那股子真情實意,大概是柳氏想起了柳思璐吧。
那時,她的生活里,並非沒有一絲暖意,楚維琬還未死,葉語姝還沒有進門,逢年過節都會入府來看她,也是在這一年的冬天,楚維璟為了替她鳴不平,一人踹了常府的大門,鬧得人仰馬翻。
如今隔了一世,好多人與事都變了,往好的地方變了,可依舊會有些事情,還在照著原來的軌跡勇往直前,比如三皇子的皇位之爭。
照常郁昀的說法,那個施毅飛根本不是有膽子挑釁紈褲,酒後敢仗義出頭的人,就算同行的進士們上了頭,要英雄救美,他這種人也是躲在最後的一個,沒錯,是躲起來,連和事老都不會去做。
兩方動起手來,施毅飛不懂還手,只會抱著頭拼命躲,在一群打得不可開交的人之間,他卻成了受傷最重的那一個。
官兵把雙方拉開的時候,施毅飛並沒有什麼狀況,杜徽笙到場調解時,也沒出現什麼異樣,到最後卻是因為內傷不治身亡。
是真的叫鐘家的小廝打死了,還是……
楚維琳轉了轉眼,不管如何,對三皇子來說,死人比活人好用,為了讓鐘家子弟入大獄,施毅飛還是死了為好。
鐘家這個年,可是過不太平了。
眼瞅著過了亥正,常郁昀才回了霽錦苑。
霖哥兒住的東跨院里已經黑了,正屋里還亮著燈,是他的妻子在等他。
夜里風大,即便穿得嚴實,還是染了一身寒氣。常郁昀進了中屋,去了斗篷,站在火盆旁去了身上的寒氣才入了東稍間。
楚維琳稍稍有些困了,可听見外頭動靜,瞌睡也就醒了。等常郁昀進來,她便趿著鞋子起身。
常郁昀牽了她的手,問道︰「還餓嗎?」。
楚維琳抿唇笑了,反問道︰「你吃了沒有?」
「前院里,廚房上了些粥,我用了些,」常郁昀說完,見楚維琳眼中一閃而過的失望,他忽然覺得好笑,伸手刮了刮她的鼻梁。「我沒用多少。就惦記著鍋子了。」
這是逗她呢。
楚維琳知道,輕輕甩開了手,吩咐水茯去準備。
常郁昀含笑看著她,這般小性子的樣子。也叫人挪不開目光。
材料都是提前備好的。熱騰騰的鍋子端上來。兩人便在桌邊坐下,一面吃一面。
前院那里,不僅僅是幾位老爺、爺。師爺們也都來了,仔細說了一番。
常恆晨在大理寺任職,消息也多。
鐘家那幾個子弟並小廝,一並入了刑部大牢,不過,刑部的幾位長官與鐘大人平日里關系不差,鐘家又是二皇子的岳家,在一切事情有決斷之前,刑部的人精們也不想把鐘家得罪狠了,大牢里的日子是難捱些,但好歹,不會吃那些大苦頭。
皇上要把這些人關在牢里過年,他們吃官糧的自然要听,只是這案子也是要查仔細的。
查案子,時間越短,消息越多,真等到過了元宵開印之後再去查,不一定有什麼結果了,畢竟,有些記性差些的,你問他前幾日的事體可能還行,問一個月以前的,他就是絞盡了腦汁都想不起什麼來。
刑部和大理寺,哪個都不肯獨自擔了責任擔子,什麼事兒都要一塊辦,又是審問昨日到場的官兵,又要去酒樓里問個明白,那個梨花帶雨的唱曲姑娘更是不能放過,一並請到了衙門里,等事情問得七七八八,天也早就黑透了。
酒樓的小兒、掌櫃、唱曲的姑娘的說辭都對得上,就是鐘家的幾個子弟吃多了酒,想佔些便宜,那姑娘孤女一人,不能得罪了他們,又不肯就範,只好哭著求饒,掌櫃的本想去打個圓場,叫鐘家的小廝護衛們攔住了,結果那幾個進士瞧不過眼,一言不合就打了起來,跑堂的小二一看這架勢不對了,溜出去找了官差。
官兵們到了現場,本著兩邊不得罪的原則想把事情揭,可兩邊都不樂意,他們只好嚇唬那幾個進士,結果杜徽笙出現了。
官兵們說,杜徽笙勸了和,兩邊散開的時候,那施毅飛還是好好的,不過當時夜深,他們也沒留意施毅飛是不是受了內傷。
沒有盡責的官兵們少不得受罰,但這事情是明明白白了的,鐘家那幾個有錯在先,至于施毅飛到底怎麼死的,是需要仵作驗尸了。
「驗尸……」楚維琳會意,「旁的細節是沒辦法了,這驗尸,是唯一能動手腳的地方了。」
常郁昀頷首,啄了一口溫酒︰「一個月的時間,鐘大人若要救一救,就少不得多走動了。」
這就是三皇子故意選了這個時間的原因。
若是平日里,這麼簡單明了的事情,又有聖上盯著,兩三天就結案了,到時候該如何就如何,鐘大人會受罰,二皇子攤上這樣的小舅子們,面子上不好看,但這事兒並不能真正打擊到鐘家和二皇子。
就好像當初常郁暉那些烏七八糟的事情,常恆翰也只是停了職,再事情過了之後,又重返官場。
可偏偏,現在有一個月。
鐘家有大把大把的時間去周旋,去打點,只要有了動靜,那就有可能出岔子,做的越多,錯的越多,等來年到了金鑾殿上,興許就不是縱容子弟行凶這麼簡單的罪名了。
結黨營私,打點時的行賄受賄,不單單是一個鐘寅良,天知道會拖了多少人下水。
只要不是三皇子那一脈的,都有可能被算計了進去。
就算鐘大人深知官場之道,狠著心要棄車保帥,可鐘家還有這麼多人,被關在里頭的只有他的佷子們而沒有一個兒子,只要鐘大人撒手不管,鐘家里頭就能鬧翻了天,也一定會有人背著鐘大人自己去打點,然後落入了陷阱。
三皇子的這買賣,包賺不賠。
二皇子此刻,怕也是要焦頭爛額了。
今上原來的正妻是先皇後周氏,周皇後在十五年前薨逝,今上在冊立如今的朱皇後的時候,還不顧朝臣反對,追立了一位已經過世了六七年的愛妃姜氏為皇後,姜皇後便是二皇子的母後,在今上還是皇子時就一直陪伴左右了。
姜氏一族,也是舊都望都,只是如今涉朝政較少,二皇子頗得聖寵,三皇子挑他下手,倒是比直接對付朱皇後的五皇子方便得多。
在金鑾寶座之前,什麼兄弟,什麼父子,都是虛的。
不僅僅是皇家,尋常百姓人家,也會為了家產大打出手,其實,眾生都一樣。
「可還是有人看重兄弟之情。」楚維琳不想叫那些負面情緒徹底影響了,笑著說了一句。
不說別人,柳氏就是那個可以為了替報仇而費盡心力的人,她此刻的妥協和蟄伏,一定是為了以後能有更大的力量吧。
常郁昀輕聲安撫楚維琳道︰「鐘大人的這個事體與我們關系不大,五叔父雖在大理寺里當差,但他只是一個寺正,還有上峰在,只要潔身自好,倒不用擔心被牽連上,大伯父如今賦閑在家,父親只掛著個虛差,我這個身份又和這事體沒什麼關聯,定然是無事的。」
楚維琳低低應了一聲,放下筷子,道︰「賢妃娘娘那兒,若要是替小皇子謀劃,坐山觀虎斗,倒是不錯的。我只怕三皇子還是和從前一樣……」
常郁昀知道她的意思,安慰道︰「還有一年半。我,這一個月里,鐘大人若不能做到明哲保身,就絕不會坐以待斃,他不能全身而退,肯定也不會讓三皇子的人舒坦。而且,你別忘了還有一計,叫螳螂捕蟬。」
楚維琳眼楮一亮︰「你是說,後頭還會有黃雀?」
「現在不清楚,但是若真有好機會,我不信會沒有人心動。」常郁昀道。
楚維琳在心里算了算,受皇上器重的大皇子,傳言中風度翩翩知禮大度的四皇子,朱皇後生的五皇子,還有其他幾位,興許,真的有人會去做那只黃雀。
接下去的一個月,瞧著是歡喜過大年,可這京城的官場,怕是要比這年節的氣氛更熱鬧。
夜深了,楚維琳怕吃多了不好克化,吃了個五六分飽也就停了,常郁昀明日開始就休假了,小夫妻什麼時候想關起門來吃鍋子還是極方便的,她也不用一時饞嘴。
常郁昀也吃完了,讓丫鬟們撤了桌子,兩人稍稍在屋子里來回走動幾步,當做消食,等听見外頭打了三更,也就梳洗一番,吹燈歇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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