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出了府衙後院,沿著城中大街一路往南,出了城門,再沿著官道行到一個多時辰,遠遠便是雁雲山腳下。
常郁昀沒有騎馬,陪著楚維琳坐了馬車。
鄧平已經安排妥當了,馬車入了雁雲山便減了速度,緩緩駛過後山小道,在後門處停了下來。
擺好了腳踏,常郁昀下車,又扶著楚維琳下來。
楚維琳抬眸打量了一眼。
寶慶寺依山而建,圍牆一眼望不到頭,抬起頭往雁雲山上看,郁郁蔥蔥的綠樹叢中,能窺見黃色的建築外牆,其中不乏大氣磅礡的大型建築群,應當是隱藏在這雁雲山中的幾十座廟宇了。
見楚維琳在往山上看,迎客僧行了佛禮,道︰「施主,那里便是凌音寺。」
楚維琳了然地點了頭,也只有傳言中香火繁盛的凌音寺,才會佔了這麼大的地界。
迎客僧引了他們入寺。
霖哥兒對寺廟很是好奇,見了那迎客僧腦袋上戒疤印子,他新奇地想伸手去模一模,叫方媽媽給攔住了。
沒有得手,霖哥兒也不在意,反正這兒所有的東西對他來說都是新奇的,不由東張西望。
廂房離後門很近,一排干淨整齊的院落,正適合歇一歇。
娉依替兩個主子添了熱茶,略等了一會兒,鄧平家的進來道︰「爺、女乃女乃,前頭已經安排好了,可以上香了。」
楚維琳頷首。隨著常郁昀一道往外走,又低聲問鄧平家的︰「今日大殿上,香客多嗎?」。
「寶慶寺香火不斷,香客不少,剛剛安排了一番,這會兒倒是人不多。」鄧平家的說道。
楚維琳心里有數了,大廟里上香,除非是萬歲爺、各位娘娘親臨,才有可能屏退了所有閑雜人等,若只是普通的官員人家。是不可能那般興師動眾的。即便在京城里,老祖宗去法雨寺禮佛時,也不可能讓寺中沒有一個外人。
佛門淨地,各處都一樣。只能與主持打個招呼。趁著人少的時候大殿。不能清場的。
寶慶寺不過三四十年,又是經常修繕,主殿看不出一點陳舊的感覺來。離得近些,佛門特有的香火味道隨風飄來,目光所及之處,已經能瞧見一些善男信女們了。
楚維琳隨著常郁昀進了大殿,抬頭看著面前那座白玉觀音像。
江南亦是佛教興盛之地,匠人們對佛像雕刻極有心得,這白玉觀音栩栩如生,面容慈悲溫和,叫人心生暖意。
寶槿扶著楚維琳在佛前跪下,小聲道︰「女乃女乃,心誠則靈,菩薩曉得您是雙身子的,待磕了頭,便起身吧。」
楚維琳笑著點頭,雙手合十求了幾句。
常郁昀亦跪在楚維琳身邊,他想起了常常跪在佛前的老祖宗,也想起了曾在法雨寺里見過的那一幕。
他不禁轉過頭去看楚維琳,楚維琳垂著眼簾,紅唇微微動著,似在誦經,又似在祈求,面上帶了幾分真摯,而後俯磕了頭,便讓寶槿扶她起來。
常郁昀也起身,伸手去扶楚維琳。
楚維琳吩咐鄧平家的去添了香油錢,這才往配殿去。
藥王菩薩跟前上了香,楚維琳見這寺中還有高聳的佛塔,便向知客僧問了路。
三座佛塔,足足有六七個人高,不似法雨寺中點了往生燈,而是底層一扇木門緊閉,據說是里頭供奉了佛家寶貝。
楚維琳緩步繞著塔林走了會兒,靜下心來,也能听見潺潺溪水聲,卻是尋不到水源。
「我今生醒來,頭一回見到你,就是在法雨寺,我抄的小路,竟也遇見了。」楚維琳低聲與常郁昀道。
那日情景,似乎還在眼前,觀霧亭中偶爾一遇,也像是注定了的一般。
常郁昀聞言,唇角微揚,道︰「我頭一回見你,卻是在大殿之中,你帶著寶槿、寶蓮誦經,連我站在外頭都沒有察覺。」
楚維琳一怔,轉過頭見常郁昀說得認真,就知道不是誆她的,不由問道︰「那你為何不喚我?」
秋風拂面,常郁昀抬手替楚維琳理了額發,目光沉沉湛湛︰「你那時誦經的模樣,讓我覺得你無所念、無所求、無所依托,叫人無法開口打破,剛才你在佛前,就不是那個樣子了。」
楚維琳訝異︰「那是什麼樣子?」
「生動多了。」常郁昀笑了。
從那雙桃花眼之中,楚維琳瞧見了自己神色里閃過的詫異,和剩下的了然,不由舒了一口氣,亦淺淺笑了。
她自己也知道,比起剛剛重生的時候,她的心境變化了太多。
少了戾氣,多了坦然和平和,生活當中不可能事事平順,可總歸是穩步向前,雖有危機,但亦有希望,這樣的日子,叫她心生歡喜,心境開闊了,又怎麼還會像前世一般呢。
楚維琳牽著常郁昀的手,緩步走回了廂房。
中午時候,寺中送了齋飯來。
因著借住廂房的香客多是老人,齋飯的口味比較清淡,卻也相當適口。尤其是幾道豆制品,又香又軟,很得霖哥兒喜歡。
滿娘瞧在眼中,偷偷與鄧平家的道︰「媽媽能不能讓鄧平叔去齋房問一問,這豆腐怎麼才能做成這個樣子?」
鄧平家的失笑,輕輕點了點滿娘的額頭,道︰「明明是女乃女乃屋里的大丫鬟,卻比廚房里的廚娘們更愛鑽研這些吃食,我讓鄧平去問一聲,若是人家的看家手藝,問不來,你可別不高興。」
滿娘連連謝過。
楚維琳亦用得滿意,比平時多吃了小半碗,撤了桌之後。便在廂房附近漫步消食。
這麼一走,倒是瞥見西面門洞通往後山去的路上,有幾簇野菊花盛開,楚維琳不由頓了腳步看了兩眼。
霖哥兒閑不住,扭著身子要去後山采花,難得帶兒子出來玩耍,常郁昀也不想掃孩子的興,與楚維琳道︰「我帶他去吧。」
楚維琳點頭笑了︰「我就不去湊熱鬧了,不過也只能玩一會兒,再過小半個時辰。他該歇午覺了。」
常郁昀拍了拍緊緊摟著他脖子的霖哥兒。笑道︰「他這會兒精神著呢,不讓他玩,等下也不肯好好睡。」
楚維琳又何嘗不知道這小孩子心性,只怕是玩得起勁了。什麼都不管了。等返程時才會在馬車上睡一覺。可看霖哥兒那晶亮晶亮滿滿都是期待的眼神,也只好無奈搖了搖頭︰「你們些,我就在院子里歇一會兒。」
怕山道不好走。楚維琳撥了些人手跟著那父子兩人,自個兒便與流玉一道往回走。
雖是入秋了,但在太陽底下,還是有些悶熱的,好在廂房避了日頭,到也清爽。
廂房擺設簡單,楚維琳孕中聞不得香料味道,沒有點香,只是開著窗透氣。
她斜斜躺在榻子上,道︰「我歇會兒,爺回來了就喚我。」
流玉笑著應了。
本就是閉目養神,誰知一躺下就有些睡意,迷迷糊糊地躺著,隱約听見外頭有些動靜,楚維琳半醒著挪了挪身子,模模糊糊問流玉︰「爺回來了?」
流玉壓著聲兒,道︰「爺還沒有回來,女乃女乃再睡會兒。」
楚維琳便不再提了,又睡了。
再醒來時,已經過了小一個時辰了,楚維琳重新梳妝,問道︰「爺和霖哥兒回來了沒有?時辰不早了,我們差不多該回去了。」
流玉雙手麻利替楚維琳挽發,道︰「娉依去尋了,應該一會兒就回來了。」
楚維琳含糊應了,想到無數次听別人說過,男人其實也和小孩兒沒什麼兩樣,饒是平日里再端著架子,一旦玩鬧起來,也是沒個正型的。這父子兩人難得一道到外頭玩耍,定是忘了時間了。
這麼一想,楚維琳忍俊不禁,突又想起睡夢中似是听見些動靜,又問︰「剛才外頭可是有什麼事體?」
「是範家那位大太太正巧陪著她們老太太來上香,曉得女乃女乃也在,使人來問了一聲,見女乃女乃歇著,也就回去了。」流玉道。
對于那位快口直言的範大太太,楚維琳有些好感,便道︰「既如此,使人去說一聲,我等下就。」
楚維琳還未出廂房,範大太太卻已經過來了,落了座之後,笑著道︰「不敢勞煩走一遭,該是我過來。」
「听說你們老太太在,本想去問一聲安。」楚維琳道。
範大太太訕訕笑了,搖頭道︰「不瞞,我們老太太脾氣怪,不喜見人,拂了的一片好意。」
對方如此說了,楚維琳也不會堅持,誰家都有脾氣與眾不同的人,尤其是老人家,也無需多計較什麼。
兩人隨口嘮了幾句家常,範大太太曉得楚維琳是要回府的,而她自個兒要陪著老太太在寺中住上三五日,也就起身告辭,不打攪楚維琳收拾東西了。
楚維琳送範大太太出去,抬眼見一位婦人與一個二八少女站在外頭,笑盈盈沖她們福了福身子。
範大太太的面色一下子沉了下來。
那婦人笑容親切,道︰「,快與我引薦引薦。」
範大太太的眼底寫滿了不耐煩,低聲與楚維琳道︰「陶家的三太太和七姑娘,說起來,與我娘家那兒有些沾親帶故的,但早就出了服了,平素里我也不喜歡與她一道。」
楚維琳了然。
金州就這麼大,娶親講究一個門當戶對,這一代一代傳承下來,真的仔細算起來,都是可以扯上些親戚關系的,但平日里要這些太太女乃女乃們自己來說,怕也弄不明白這彎彎繞繞的關系了。
楚維琳打量著那婦人,陶家的三太太,豈不就是那位陶老太太的兒媳?(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