幔帳掛起了一個角,床上鋪著鴛鴦戲水的錦被,紅色綢緞料子,原就是大婚時備下的,因著冬日里看起來熱鬧暖和,如今依舊用著。
楚維琳躺在床上,靠著引枕,時從幔帳後頭露出半張臉來,到底是剛剛生完孩子,本就白皙的臉龐在這紅色的錦被映襯下,越發顯得缺了些血色。
烏發披散著,臉上未施粉黛,可落在常郁昀眼中,依舊有一股子清水出芙蓉之感。
他放下手中的湯碗,眼中含笑,他的琳琳當真是好看的,無論是什麼時候,無論是怎般模樣,都叫他喜歡。
當著屋里丫鬟,常郁昀沒有直截了當地說出來,楚維琳面子薄,還是不惹她了。
听楚維琳問他,常郁昀笑著道︰「還未起名字。我剛剛在書房里寫了信,讓人快些送回京里去,這名字,還是等京里來取吧。」
長輩賜名,到底是添福氣的事情,楚維琳自然不反對。
可沒有名字,到底不方便,楚維琳轉著眸子,道︰「京城一來一回也要兩三個月的,這期間怎麼稱呼?從前只有一個哥兒時,倒不怕,哥兒哥兒的,人人都知道在叫誰,如今兩個都是哥兒,指不定就叫混了。」
常郁昀亦知道會有這個麻煩,道︰「你有喜歡的.乳.名嗎?」。
楚維琳搖搖頭。
思前想後的,干脆也不麻煩了,在京城里把名字定下來之前。就先小哥兒小哥兒的叫著,總歸這家里,就屬他最小了。
今日已經晚了,夫妻兩人便也歇下了。
楚維琳白日里起得遲,此刻又是剛剛睡醒,原以為會睡不著,可一沾枕頭,就覺得困意襲來。
大抵是生孩子太耗精力了吧。
肚子里少了一個孩子,整個人都覺得輕松起來,再不用顧忌著夜里翻身。楚維琳依著常郁昀。沉沉睡到了天亮。
第二日天一亮,兩位女乃娘就把孩子抱來了。
小哥兒昨夜里沒有哭鬧,霖哥兒睡得也好,見弟弟眯著眼楮憋著嘴。他咯咯笑著拿手指逗他。
楚維琳坐月子下不了床。常郁昀的早飯便擺在了內室里。
見里頭收拾好了。霖哥兒牽著方媽媽的手進了內室,快步撲到了床邊︰「娘親娘親,弟弟。有弟弟了。」
楚維琳一看見兒子,整顆心都暖了,正要把他抱到床上,卻叫方媽媽攔住了。
「女乃女乃,可使不得,月子里,腰上可不能吃勁道,有什麼事兒,您吩咐奴婢們做。」方媽媽笑著說完,便彎腰抱起了霖哥兒,讓他在床沿坐了,替他月兌了小鞋,才讓他粘了楚維琳。
楚維琳親了霖哥兒一口,目光移向了羅媽媽。
羅媽媽會意,趕緊抱了小哥兒過來,在楚維琳身側放下,道︰「哥兒听話,夜里不吵不鬧的,早上已經喝了一次女乃了,又睡著了。」
楚維琳一面听,一面仔細看著小兒子。
昨日里她生產之後還算清醒,只是累得睜不開眼楮,只看了兒子一眼,這會兒才算是正經看清楚了。
小哥兒的頭發比霖哥兒剛生下來時多一些,個頭倒是差不多,鼻子和嘴兒都像楚維琳,眼楮閉著看不清晰。
楚維琳輕輕模了模小哥兒的臉蛋,這孩子睜開眼楮了不曉得還是不是桃花眼,雖然自個兒模樣也不差,但常郁昀的那雙眼楮,實在是妖孽得厲害,霖哥兒眼楮就像父親一般好看。
楚維琳想著這些,臉上不由帶了笑容。
霖哥兒握住了母親的手,道︰「弟弟,玩!」
楚維琳忍俊不禁,在霖哥兒的概念里,弟弟都是陪著一塊玩的,是他日日盼著的玩伴。
只差了兩年,往後倒是能夠玩到一塊去,但如今是不行的。
霖哥兒雖然不懂這些,但好歹听話,又好哄,見廚房里送了熱騰騰的糕點早飯來,便拍著手要吃。
早晨時,常郁昀時間不多,可看著妻兒和樂融融的,心里軟軟,竟也有些舍不得離開。
等用了飯,陪了他們會兒,見再不好等下去了,這才依依不舍往前頭去。
府衙里事情不少,後院里也不空閑。
昨日里夜深了,因而也沒有往熟悉的人家去報喜,只備好了紅殼蛋,又安排妥當了人手,這會兒便往各處去了。
水茯拎著一籃子紅殼蛋,隨著常郁昀到了府衙里。
兩位同知大人昨天就知道楚維琳要生了,現在看到這雞蛋,還有什麼不明白,連聲向常郁昀道喜。
不僅是兩位同知,主簿和差人們一個不少,又給畢師爺那兒送了一顆。
畢師爺拱手謝了,畢師娘是個活絡的,趁著這個機會與水茯多說了幾句話︰「女乃女乃身子骨還舒坦吧?我原本想著,手上有一個產後調養的方子,可轉念又想,女乃女乃這不是頭一胎,生霖哥兒時是在京城府中調養的。老祖宗身邊,什麼好方子沒有?自然都是記下來了的。我這等山野村婦的方子,就不丟人現眼了。這紅殼兒雞蛋,最是喜氣了。我兒這兩年肚子也沒個動靜,我回頭讓沾沾喜氣。」
水茯聞言,笑容不止,應道︰「瞧師娘說的,師娘若是村婦,外頭多少婦人都要坐不住了。」
說了幾句笑話,水茯還要往別處去,畢師娘便送她出來。
半途遇見去書房外換班的衛源,水茯開口喚住了他︰「紅蛋兒,人人都份。」
衛源一怔,低頭見那紅紅的雞蛋已經遞到了跟前,道了聲謝,接了。
畢師娘與衛源打了個招呼,問道︰「衛家哥兒知道仇師爺什麼時候回金州來嗎?他問了我一回了。這等事情我們婦人家的不好去爺跟前說,你有听說過嗎?」。
衛源搖頭,坦白道︰「不曾听說,我只是大人書房外頭看守的,書房里頭說了什麼話,我不能豎耳去听的。」
畢師娘听罷,還是道了謝,等走開些了,又是好笑又是無奈地和水茯道︰「這個衛家哥兒,真是實誠人。守門兒的。就算不仔細去听。多少也會順帶著听到些,就只有他,一本正經的,不能听的就一個字不听。」
水茯笑道︰「這是守規矩。要我說啊。人不機靈不要緊。最怕的就是不懂規矩。整日里想著四處佔些便宜來。」
這是在說梁師爺。
畢師娘心知肚明。她也不喜歡那個人,但既然已經被處置了,實在不想再提起來掃興。
水茯四處分了紅殼蛋。回到後院時,娉依正和李德安家的商議著小哥兒洗三的事情。
「都是有慣例的,只要依著舊例來便好。」李德安家的道。
娉依也是這個意思︰「左右不在京里,也越不過誰去的,咱們女乃女乃交好的金州女眷不多,明日里也不會手忙腳亂的。」
話雖如此,但畢竟是要一手操持了,幾位丫鬟和媽媽也不敢大意,仔細安排了,又和楚維琳說了說,確定無誤後也就放心了。
府衙里新出身的小要洗三了,金州城里的女乃女乃太太們多是清楚的,她們有心與楚維琳多來往,卻也自知身份,沒有收到帖子的,怎麼能貿貿然上門?
兩位同知來得最早。
寶槿在院外迎了她們,兩人臉上堆著笑容說了好些吉祥話。
等入了院子,一面,一面徑直往耳室方向去,叫寶槿趕忙攔住了。
「我們女乃女乃挪回屋里了。」寶槿道。
李周氏一怔,與杜楊氏交換了一個眼神,杜楊氏掩唇笑了一聲,挽了李周氏的手就往正屋去了︰「既然挪回去了,我們便再‘登堂入室’一回。」
兩人雖和楚維琳交好,但內室里卻是從未進去過的,等到了東次間里,一時有些猶豫,還是寶槿打了簾子相請,這才厚著臉皮進了內室。
因著楚維琳月子中,內室里沒有點香料,只有一股淡淡的女乃香。
楚維琳半躺在床上,見她們來了,便讓丫鬟們搬了椅子來。
「氣色不錯,我們可算放心了。」李周氏笑著道,「生孩子真是力氣活,我生閨女的時候,差點去了半條命。」
都是經歷過的女人,說起這些話題,也能說到一處去。
杜楊氏瞅了一眼屋里擺設,內室里的布局擺設,各家都差不多。
一張拔步床,梨花木大櫃,並兩個五斗櫥,又擺了幾個樟木箱籠,一張桌子並幾把椅子,梳妝台面,那個石榴花開的插屏似是京中帶來的,做工與眾不同。
杜楊氏這般打量,可不是在比較東西好壞,而是暗暗琢磨著,男女主人的偏好雖不相同,但屋里的擺設卻相得益彰,可見這兩夫妻平日里是處得極好的。
若不是如此,又怎麼會在月子里便挪回了正屋里。
這麼一想,杜楊氏言語里不由帶了些羨慕。
楚維琳听得出來,她知道杜楊氏的這種羨慕里帶著的都是善意,是在為她高興的,這樣的羨慕不會讓人反感。
說了會子話,幾位過府的太太女乃女乃陸陸續續到了,卻是不能入了正屋里,杜楊氏和李周氏便起身迎出去,與她們打發時間。
依著時辰,于婆子抱了小哥兒來洗三。二月里的天氣還不暖和,于婆子怕孩子著涼,出手很利索。
長輩們都不在金州,常郁昀這個做父親的頭一個添喜。
掌心大小的元寶接連入了水中,讓來觀禮的人都有些驚訝,這等出手,當真是京城世家風範,也足可見常郁昀對次子的看重了。
霖哥兒不落其後,抓了一把過年時給了他的金錁子放到了水盆里,自顧自拍手樂個不同。
主家如此出手,其余人也不敢落了後,今日能來府衙里的都自矜身份,出手不敢小氣,讓于婆子賺了個盆滿缽滿。
入了三月,江南的春天比北方來得快,一場春雷過後,已經有了綠芽了。
仇師爺從明州城里回來,帶了些四皇子那兒的消息,與常郁昀關起書房門說了半日。
到了小哥兒滿月時,楚維琳總算出了月子。
府衙里擺了滿月酒,請的人不多,只有相熟的幾位。
席面上也算熱鬧,畢師娘多飲了幾杯酒,拉著水茯悄悄道︰「我是從于婆子那兒听來的。洗三那日,盆里的水都要溢出來了,她哪回接生賺過這麼多銀子,自然是眼楮都直了。後來收拾的時候,她才發現,少了大概三四顆金錁子。
霖哥兒是第二個添禮的,前頭爺就幾個大元寶,後頭落下去的小金錁子全是霖哥兒的,于婆子眼楮一看就知道有多少。霖哥兒的金錁子都是從前在京里打的,底下還有鋪子印章呢,與旁人的不一樣的。
結果一數,少了!
咱們府里丫鬟婆子哪個是這般眼皮子淺的,怎麼會順手牽羊。就是那些來觀禮的,趁著于婆子照顧小哥兒的工夫,模了幾顆。」
水茯听得瞪大了眼楮,愕然道︰「不會吧?來的都算是金州城里有錢兒的了,哪個手上缺這麼幾顆金錁子的。莫不是數錯了?」
畢師娘撇了撇嘴,道︰「于婆子那個人呢,我瞧過了,沒有邊際的話是不亂說的。這一回這麼多賞銀,已經讓她賺大發了,又怎麼會胡說八道說少了金錁子?」
水茯听了,也覺得有幾分道理,偏過頭見里頭熱鬧,不由道︰「這事兒告訴女乃女乃也是讓她添堵,等事情弄清楚些,再去報了吧。」
畢師娘也是贊同,道︰「你拿著主意吧。我就是听于婆子說過,才來說一句的。」
這事體,水茯一個人不好處置,等散了席,便拉著娉依說了兩句。
娉依听得直皺眉頭︰「還有這等事體?哪個能不要臉不要皮的,往添喜的水盆里淘東西的。」
「可不就是嘛!幾顆金錁子,往袖口里一收,誰也瞧不見。等帶回去,要是熔了,神仙也找不出來,就算是留著,難道還能叫咱們到處翻找不成?」水茯嘆了一口氣,「來的可都是人模人樣的,卻做出這等事情來……」
「許是見我們爺出手大方,她若是小氣了會叫人笑話,可真的添出去了,心里又舍不得,覺得虧了,才會這麼做吧。」若不是如此,連娉依都找不出一個緣由來了。
兩個丫鬟說了會兒,往李德安家的和鄧平家的報了一聲,雖然這回是個啞巴虧,但好歹要讓大伙兒心里有數。(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