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生就說︰「那便讓它留下吧。」
蘇彧望著元寶冷笑,笑笑又似無奈,到底還是答應了下來。
是以回京的一路上,元寶照舊拋下主子,跟著若生走,每日里黏著若生「喵嗚」、「喵嗚」的叫喚,賴在她腳邊打轉,盯著她鞋面上繡著的蝴蝶,眼也不眨一下。
蘇彧卻是急著走。
他是領了差事來的平州,望湖鎮事了,劉刺史的事也是瞞不住告破了,他已到時候該回去。
故而元寶不跟著他走,也是聰明得緊,不用日夜趕路,也不用再受那顛簸之苦。若生見它生得一身肉,神色又總懶洋洋的,便老覺得它若是個人,必定就是那成日里只知吃喝玩樂,閑來就睡,嬌慣著長大的人,所以出發後沒多久,她轉頭就命扈秋娘尋了塊軟墊來鋪在馬車里,讓元寶坐那上頭。
元寶見了也歡喜,走上前去往那一趴,愜意地打了個大哈欠。
許是擔心若生畢竟不是自家主子,萬一自己太過鬧騰惹了她生氣,半道將自己丟下就完蛋了,它一路跟著,竟比往常乖巧許多。
然而馬車越是臨近京城,這天日也就越來越熱。
漸漸的,這風里似乎都帶了火,熱氣蒸騰,就連路旁蔥郁的花草都被曬得耷拉下了腦袋。
若生一行人皆換上了輕薄舒適的衣裳,但元寶頂著一身毛,想透透氣也不成,熱得有氣無力的。
好容易馬車進了京城。熟悉的口音傳入耳中,它才忽然間精神了起來。
回平康坊之前,扈秋娘來向若生詢問︰「姑娘,是否先命人將元寶送去定國公府?」
定國公府同連家雖然都在平康坊,但位處兩個方向,並不算太近。若生猶豫著,回來的路上她雖然也讓人加緊走,卻到底沒有去時那般焦急,路上多花了兩日,蘇彧一行走得快。按理應當早到了京城。所以這會將元寶送回定國公府。照理是不必遲疑的。
她略一沉吟︰「那就派人先送回去吧。」
話音落,元寶忽然叫喚了一聲。
若生低頭去看它,就見它舌忝了舌忝自己的爪子,面露可憐之色。眼巴巴地回望過來。
她見不得這樣的元寶。下意識便心軟如水。改了口風道︰「罷了,先將它一並帶回家去吧,你回頭使個人去定國公府報個信就是。」
蘇彧留下的貓。那就讓他自己派人來領回去吧。
養了一路,這會驀地就要送它走,她心底里隱隱約約還真有些舍不得呢。
扈秋娘見狀便笑了起來,說︰「姑娘回頭也養上一只吧。」
「養上一只倒也不錯!」若生聞言立時眉開眼笑,「只是不知養只什麼模樣的才好。」
「喵!」
元寶急促而響亮地叫了起來。
扈秋娘忍不住哈哈大笑,同若生道︰「姑娘快瞧,它莫不是醋上了?」
等若生自個兒養了貓,來日必是不樂意再見天見它了,何況它本就不是連家的貓,更不是若生養的貓。說來元寶素來精怪,听著她們,竟像是听明白了一樣,這會急聲叫喚著,連熱似乎都忘了,只緊緊拿肉爪按在若生鞋面上,就差整個身子都掛了上去。
若生吃驚不已,小聲嘀咕︰「蘇彧這貓究竟是怎麼養的……」
怎麼同別人家的貓那般不一樣呢?
難不成是隨了主子的性兒?
她望著元寶,不覺想起了蘇彧來,想起那天拂曉時分他坐在那神色疲倦地朝自己笑的模樣,心尖輕輕一顫。
她往常不覺得,那一瞬間倒是真覺得蘇彧的眉眼生得太好,只是一個笑,也令人一見難忘。
「姑娘?」扈秋娘見她久不言語,似愣住了,便輕輕喚了一聲。
若生回過神來,趕忙將心緒一斂,搖搖頭說︰「不說了不說了,先家去再說。」
她有好些日子沒有見過父親了。
也不知她不在的日子里,父親同繼母之間處得如何,是否和睦,可有鬧脾氣。每日里是不是總往她的木犀苑里跑,纏著吳媽媽一眾人問她到底何時回來。
思及此,她便又不禁想起了千重園里的人來。
平州裴氏一門跟連家究竟是否有怨,她終究還是要尋個機會親自問一問姑姑的。
如果玉寅、玉真兄弟二人果真是裴家的人,那他們深入連家的目的,就必然同梅姨娘心中怨恨的事一般無二。
前世他們也的確毀了連家。
還有四叔那邊,到時省不得也要見上一面「說」才是。
馬車就在她漸漸清晰起來的思路間,進了平康坊。坊里,盛夏的氣息已經日益濃重,綠意撲面,紅日勝火。
先前若生進城門時,就提前打發了人回連家報信。
是以他們一行人的車馬才剛剛到連家大宅附近時,迎面就有人跑了過來,急切道︰「姑娘可算是回來了,二爺都問了好些日子了!」
若生听了不覺也急了些,讓人加緊趕路。
須臾馬車進了連家,直接停在了二門外,扈秋娘領著人卸東西歸置,綠蕉就跟著若生先下馬車往里頭去。
誰知若生才一下馬車,就瞧見了父親跟繼母。
倆人並肩站著,神色皆焦急得緊,額上還泛著細密的汗珠子,像是已在日頭底下厚了一會了。
明明往後站些,就是能遮陰的地方。
但若生才往前邁開一步就發現了,如果他們往後站一些,就無法一眼瞧見馬車停下的地方。
他們這是想一等她回家就立即見到呀!
若生當下鼻子一酸,好好的差點落下淚來。忒不像話。
她怕叫父親瞧見自己泛紅的眼眶想到憂心的地方去,遂站在原地悄悄拿帕子拭了拭,又深呼吸了幾口,才終于往前去。
他二人顯然也已經看見了她,馬上迎了上來。
朱氏先笑,笑過卻輕嘆了一聲︰「瞧著竟是瘦了呢。」
「母親瞧錯了,我這分明是胖了不少才對。」若生笑吟吟走上前去,熟稔地挽了朱氏的手臂。她才出門十幾日,再瘦又能瘦多少?
朱氏搖搖頭︰「哪里,看著的確是瘦了些。回頭讓廚房里給你炖些湯水補一補。」
听是吃的。連二爺也插上話來︰「那我也是要補一補的!」
「爹爹。」若生喚了一聲。
他轉過頭來上下打量她一眼,方才滿臉的焦急如今一點不見,哼一聲說︰「誰是你爹!」言罷又別過臉去,再哼一聲。「我可不認得你!」
若生怔了下。悄悄去看朱氏。
朱氏面露無奈。輕輕搖了下連二爺的胳膊︰「二爺,您先前不天天問阿九何時回來嗎?」。
連二爺鄙夷道︰「她才不是阿九!」
「爹爹……」
「不帶我也就罷了,還一走就是十幾日!」連二爺越說越氣憤。「還帶走了我的窩絲糖!「
一匣子糖,他記到了現在。
若生失笑︰「那糖不是您給我的?」
連二爺忿然︰「才不是給你的。」可說著說著,他又癟了癟嘴似要哭,「你怎麼就去了這麼久……久的同小祺一樣……也是一天天不見人,然後就再也不回來了……」
「我以為、以為你也再不回來了——」
他到底還是像個小孩子一樣當著眾人的面哭了起來。
丫鬟婆子面面相覷,然則也沒有人敢多出一點聲。
若生趕忙賠禮︰「爹爹我知錯了,再沒有下回了!」
連二爺一邊哭一邊發脾氣︰「你哪錯了?」
若生語塞,她哪錯了呀?這話她可怎麼接?
見她愣住,連二爺吸了吸鼻子,哽咽道︰「……你倒是說說。」
若生急中生智︰「女兒哪哪都錯了,這回就沒有一丁點對的!」
「這還差不多!」連二爺突然打了個嗝,許是自己覺得樂呵,他明明哭著又笑了起來。
朱氏在旁適時勸道︰「咱們先回明月堂去,好吩咐小廚房那邊給煲湯,順道也好叫阿九回木犀苑去換身衣裳。」
連二爺听見「湯」字,立馬將聲一收,帶著濃重鼻音「嗯」了聲,而後看向若生︰「灰撲撲的,快去洗一洗!」
「您不生氣了?」若生陪著笑臉小聲問。
連二爺沒,打從鼻子里發出哼聲來,斜睨她一眼,然後伸手推了一把她的肩頭︰「丑死了,快去換衣裳!」動作卻是格外的輕柔,就連嘴角也不由自主地微微翹起了一個角。
一行人就往垂花門里頭走去。
少頃,連二爺夫妻倆回明月堂,若生則先往自己的木犀苑去洗漱更衣。
臨分別之際,連二爺才瞧見了元寶,當下訝然道︰「這貓怎麼又來了?」
就連朱氏也奇怪。
連家無人養貓,若生也不曾養貓,連二爺卻像是見過這貓的。
他說完忽然瞪大了雙目,震驚地看向若生︰「你領著它出門玩兒去了,卻不帶我?」也不等若生解釋,他甩袖就走,一邊走還一邊念叨,「我還不如一只貓——不如一只貓——竟然還不如一只貓——」
日影闌珊下,元寶得意洋洋地「喵」了聲。
連二爺的背影更委屈了……
若生扶額,匆匆往木犀苑去,準備回頭好好同他說一說。
到了廊下,站在架子上似睡非睡的銅錢猛地叫了起來——
不孝女!
回來了!不給飯吃!
若生正低頭沉思著,「 」一聲撞上了廊柱。(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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