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咸「噯」了聲,側身面向三七,問︰「你瞧瞧它!這性子跟五哥似的!」
「一模一樣……一模一樣……」三七嘿嘿笑了兩聲,領著他往竹林深處走去,一面走一面道,「也就是您來了,換了旁人,五爺這會定然不樂意見。」
賀咸蹙了下眉頭,說︰「還難受著?」
三七四下張望了下,點點頭道︰「您還不知道五爺?半點苦也沾不得,哪里願意安安生生地吃藥,非說風寒不是大事,死不了。」
正說著話,已經跑出老遠的元寶不知從哪個角落里突然又竄了出來,一把跳到三七腳邊,拿爪子撓他的褲管。
「嚇我一跳!」三七忿然,彎腰要去抓它,卻到底是不敵元寶身子靈活,一眨眼的工夫就叫它給逃得遠遠的,伸手難及。
賀咸安慰他︰「沒事沒事,不到非得藥死它不可的那一.+du.天,都還是好好忍著吧。」
三七哭喪著一張臉︰「小的大的都不好伺候,您既來了,回頭便好好勸一勸五爺吧,這不吃藥,病哪里能好。」
賀咸避開他的視線,別過臉去,干咳了兩聲︰「好說,好說……」
不過他今兒個,可不是為了勸蘇彧吃藥來的。
過了會,進了院子,賀咸便不需三七在前頭領路了,自己熟門熟路地往蘇彧屋子里去。走至門外,他方抬起腳來,便已听見蘇彧的聲音自里頭傳來,略顯沉悶︰「這會來做什麼?」
賀咸喚了聲「五哥」。拔腳往里頭走了進去,一邊伸手去撩簾子,一邊問︰「三七說你不肯用藥?」
「他胡說八道。」蘇彧神色慵懶地靠在榻上,手里抓著他慣用的那三塊骨牌把玩著,聞言連猶豫也不見猶豫半分,張嘴便輕飄飄地丟出這麼一句來。
賀咸自是不信。
蘇彧一向好甜食,嫌藥味苦澀不肯吃藥,可是自幼如此。
便是三七方才沒說,他心底里也知道。
「良藥皆苦口,這世上哪里有藥是不苦的?」賀咸走上前去。認認真真勸說起蘇彧來。「三七同我說起這事,更是因為憂心五哥你的身子,你怎麼能說他是胡說八道?人病了如何能不吃藥只等自愈?縱然是鐵打的身子,那也是要……」
「停!」蘇彧一把攥緊手中骨牌。身子端坐起來。「你這會。總不能只是為了勸我吃藥?」
賀咸叫他一噎,只得將那封信箋給掏了出來,遞道︰「連家三姑娘的信。」
蘇彧微微一怔︰「連三的信?」
言語間。他的手仍舊垂在身側,未曾抬起接信。
賀咸晃了晃信箋,道︰「正是你我都見過的那位連三姑娘。」
蘇彧眼中有奇怪的神色一閃而過,而後忽然問道︰「你將我感染風寒的事,告訴了曼曼?」
賀咸一副理所應當的模樣︰「這事難不成還得瞞著曼曼?」
「是,這事不能怪你。」蘇彧望著他手中的那封信,長眸微睞,「我早該料到你什麼事都藏不住,勢必會抖給曼曼知道才是。」
慕靖瑤一知道,依她如今跟若生的交情,隨口間說給若生知道,也不過是轉眼間的事而已。
其實,他感染風寒的事,就是叫若生知道了又能如何?
不過是病了,有什麼可奇怪的。
是人都會生病,多多少少,嚴重與否罷了!
但他望著那封信箋的眼神,仿佛在看著一條吐著殷紅分叉的信子,會咬人的毒蛇,踟躕著不知自己是否該伸手冒險去擒它七寸。
良久,他終于將手伸了出去。
賀咸在旁落座,舉目四顧,見無人拿自己當客,只得苦兮兮地又站起身來去給自己沏了盞茶吃,然後道︰「今年這天,可比往常熱得多了。」
「嗯。」蘇彧垂著眼眸,也不知是真听進了耳里,還是胡亂接的話,發出個悶悶的鼻音來。
賀咸端著茶盞,悄悄轉過臉去看他,斟酌著問道︰「五哥,那回段家春宴後,你究竟給連三姑娘送了什麼賠禮?」
蘇彧看著他,挑眉不語。
他便正色道︰「我琢磨來琢磨去,就是琢磨不透,連三姑娘那樣的人,怎麼會願意同五哥你打交道呢,依著坊間傳聞,她早該拿鞭子抽你了。所以,五哥你送的那份賠禮,一定大有名堂吧?」
蘇彧也漸漸正色起來。
賀咸眼巴巴看著他。
他嘴角揚起一縷笑意,聲音微啞︰「我偏不告訴你。」而後,若無其事地低頭去看他手里拿著的信箋。
信上的字跡,卻同他見過的字,略有一些不同。
眼前的字,更潦草散漫一些。
蘇彧嘴角的笑意,不覺重了些。
賀咸瞧著,卻覺得他神色詭異,戰戰兢兢問︰「五哥,連三姑娘為何不直接來問你?」言罷又問,「我這麼自作主張帶了信來與你看,是不是不大妥當?」
「問之。」蘇彧突然抬眼,喚了他一聲。
賀咸怔了怔,道︰「怎麼了?」
蘇彧淡淡地道︰「相識這麼多年,我頭一次覺得,認得你太好。」
賀咸聞言,倒吸口氣,連退兩步,震驚道︰「五哥你莫非是在夸我?」
「沒有,我在罵你。」不及他回過神來,蘇彧的視線便落回了那張信箋。
然而望著信上的字,他想起的,卻是那一天自己迷迷糊糊睜開眼時,看到的場景。
那張掛著鮫綃帳子的填漆床,還有那個躺在他身側,蜷著身子睡得像個孩子的少女,在那一瞬間,牢牢印在了他的心髒上。
他想,也許直到死,那一幕他都不會忘記。
黎明之前的微光,透過窗欞照進來,似乎也同時照進了他的心里。
他迷蒙間以為是自己瞧差了,可不管他怎麼看,那個人都還在原處。
她的胳膊,甚至橫在他的胸膛上。
剎那間,胸腔里的那顆心便「撲通,撲通」重重跳了起來,搏動得肋下隱隱作痛。
「問之。」他握著信箋,又喚了賀咸一聲,「這信你回了不曾?」
賀咸道︰「還未曾。」
蘇彧便微笑道︰「那就去回吧。告訴她,我病了,病得很厲害,病得連床也下不了,已經數日不曾出門,吃不下藥,水米也難進,十分虛弱,恐怕早已不是尋常風寒之癥。」(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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