買餅送夫人 第十四章 祖孫終相見

作者 ︰ 金萱

早上醒來,羅蕙心的思緒一片紊亂迷茫,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施玲蘭還是羅蕙心,哪個是現實,哪個又是夢境?直到她轉身看見身旁躺著孔廷瑾,她這才完全清醒過來,確定了自己是羅蕙心,而不是施玲蘭,因為施蘭玲已經死了。而她先前以為的夢境,根本就不是夢境而是事實,全都是她經歷過,不可告人的事實。

不可告人,但她卻告訴了他,最令人不可思議的是他竟沒有懷疑她,也沒將她當成妖魔鬼怪,就這麼平心靜氣的接受了,讓她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或許這根本就是一場夢吧?她現在可能還在睡夢中,未醒過來。

她抬眼看向從窗外透進屋內的明亮日光,心想著夢里是天亮了,不知現實是什麼時辰,她還要酣睡多久才會清醒過來。

嗯?等一下,天亮了?如果現在就是現實,而不是她以為的夢中的話,那麼——她臉色一變,倏然坐起身來,伸手用力的搖晃枕邊人,著急的叫喚。

「廷瑾,快點醒一醒,天亮了,你要來不及去上早朝了。廷瑾!」

孔廷瑾被她一搖就醒過來了,但听了她的話之後卻一點也不著急,反倒還伸手將她拉回床上,然後抱著她翻身閉上眼楮想再繼續睡。

「相公!」她再次伸手推了推他,心想著他到底醒了沒啊?「你今兒個不用上早朝嗎?那也該去衙門呀,時候不早了,快點起來,別睡了。」

「我昨兒個已經上過假條了,今日請假一天。」他閉著眼楮說。「再陪我睡一會兒。」

羅蕙心愣了一下,疑惑的問︰「你今兒個怎會請假,有什麼事嗎?」

孔廷瑾被她這麼一問,倏然睜開眼楮,低頭看向她問道︰「我沒跟你說嗎?」

「說什麼?」她茫然的問。

「施老太爺今天會抵達京城的事。」

「啊?這是真的嗎?祖父今天就會回來了?」她驚喜的問道。

「嗯,昨晚突然發生了太多事,我竟忘了要告訴你這件事,還好現在想起來了。」他說著就見原本面露喜色的她渾身一僵,臉上的笑容也不見了。「怎麼了?」他問她。

她看著他,有種泫然欲泣的感覺。

「別又哭了,咱們待會兒還待出門呢。」他趕緊說道,真怕了她的眼淚。

昨晚她一哭就停不下來,把他的衣衫都浸濕了還停不下來,他無可奈何,最後只有用以吻封緘的方式讓她停下來,接著再把她累到無力再哭,累到沉沉睡去,這才結束她的淚流。

「我沒有要哭。」羅蕙心吸了吸鼻子,啞聲對他說。

「撒謊。」他才不信,她明明眼眶都紅了。「因為太感動了,晚點就能見到你的祖父了?」他問她。

她搖頭,將臉埋進他懷里,伸手緊緊地環抱著他一會兒之後才啞聲說︰「你沒有變。」

「變什麼?」他愣然的問道,一會兒後才明白她的意思。「真是個傻瓜。你要我變嗎?要我變成什麼樣子?」

她立刻在他胸前用力的搖頭,環抱著他的雙手跟著緊了緊,說︰「我不要你變,不要你變。」

「那還有什麼問題呢?」他擁著她柔聲問道。

她臉頰繼續埋在他懷里,低聲答道︰「我以為你會變,以為你會嫌棄我、不要我。」

「就是個傻瓜。」他再次說道,語氣里有無奈也有心疼。「你是我自己所相中,明媒正娶的妻子,我又怎會嫌棄你、不要你。如果不要你的話,當初又何必娶你?」

「我不是真正的羅蕙心。」她低聲說。

「但卻是我所認識唯一的羅蕙心。」他告訴她,語氣溫柔又堅定。「從我第一回見到你的時候,你就是我眼中的羅蕙心,我欣賞的羅蕙心是你,喜歡的羅蕙心是你,娶的羅蕙心是你,愛的羅蕙心也是你。所以不管在你身上發生過什麼事,你自始至終都是我的羅蕙心,我孔廷瑾的夫人。」

羅蕙心被他所說的話感動得淚如雨下,泣不成聲。

「欸,不是說好不哭的嗎,怎麼又哭了?」他無奈的嘆息,一邊輕拍著她的背脊,一邊嘆息的提醒她,道︰「咱們一會兒該起床了,你要下人們看見你剛哭過的樣子嗎?還有,用完早膳咱們就要出門了,你要讓府外的人也看見你腫著一雙眼楮的模樣嗎?這樣要不了多久,恐怕咱們夫妻不和的謠言就會被傳得滿天飛了。到時為夫寵妻的美名可能就要沒了,該如何是好啊?」

他說最後一句話時的語氣極度惋惜,瞬間把她逗得破涕為笑了出來。

听見她的笑聲,孔廷瑾整個松了一口氣。

「好了,別哭了,咱們真的該起來了。」他柔聲說。「我所接到的消息,施老太爺應該會在午時之前進城,我想你應該不會想等他進入施府之後才前去拜訪。若想在他進施府之前與他見面的話,咱們就得早點出門。」

「嗯。」她在他懷里輕應一聲,卻沒有起身的打算。

「還不起來嗎?」他問她。

羅蕙心緊黏著他不動,有種撒嬌的味兒,讓孔廷瑾有些情動,忍不住伸手抬起她的臉,低頭吻住她。說該要起床的夫妻倆就這麼情不自禁的親熱纏綿了起來,讓一直守在外頭等著服侍主子起床漱洗的雲彩和雲虹兩婢女頓時對看了一眼,同時在對方眼中看見了不可思議,怎麼昨晚才,現在又……

兩人紅著臉,同時往院子的方向退了過去,暫時拉遠了職守的距離。

幸好孔廷瑾事前有吩咐手下守在城門處,見到施老太爺乘坐的馬車,便以他的名義將人先請到茶坊去,要不然羅蕙心要見施老太爺就真的只能登門拜訪了,因為待他們夫妻倆出門時,已經臨近午時。

出門時,羅蕙心的一張臉微紅,眉眼間自然散發著一股嬌媚,而孔廷瑾則是一臉神清氣爽,嘴角揚笑,眼底全是饜足的神情,讓人一看就知道這對夫妻恩愛逾常。

侍郎府的下人听過也見過不少次,因而勉強已經習慣主子的恩愛了,但茶坊的伙計們卻是第一回見到,並為此愣神了許久之後,這才私下嘆息道︰「真是百聞不如一見。」

夫妻倆一同進入茶坊的包廂內時,施郎老太爺已在座上,看見他們進來,立刻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恭敬的朝孔廷瑾躬身道︰「草民施郎,見過大人。」

「施老太爺無須多禮,快請坐。」孔廷瑾趕緊上前將他扶起,不敢承受他的行禮,畢竟他是妻子的祖父,也可以說是他的祖父,他又怎麼能受這禮呢?

「不,請大人先坐下受草民一拜,以感謝大人的救命之恩。」施郎搖頭道。

「救老太爺的是秦太醫,可不是我。」

「秦大人已告訴草民,他是受大人所托才會前去救草民一命。兩位大人都是草民的救命恩人。」

「但我也是受人之托。」

施郎呆愣了一下,沒想到自己竟然還有另外一位恩人。「大人,可否請您告訴草民那位恩人的姓名?」他懇切的請求道。

孔廷瑾看了一眼與他一同前來的夫人,緩聲答道︰「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施郎人老成精,立刻明白眼前這位年輕夫人應該就是自己的另外一位恩人。他轉身朝對方拱手問道︰「敢問這位夫人貴姓大名?」

「她是我夫人,娘家姓羅。」孔廷瑾替妻子答道,看得出來他的夫人正在努力控制情緒中。

侍郎夫人,姓羅?施郎輕愣了一下,瞬間便想起了這兩年來改變京城糕餅業常態的那位後起之秀。

「敢問夫人的閨名可是蕙心,還擁有巧手蕙心的封號,是近兩年來在京城內聲譽鵲起的『巧手蕙心坊』的創始人?」他嚴謹客氣的詢問。

「沒錯。」回答的依然是孔廷瑾。

施郎聞言之後卻不由自主的怔住了,因為他怎麼也想不到在暗地里幫他、救他之人,竟會是他此次回京,心中最為忌憚的對手與敵手。在回來之前,他甚至想好了各種與之競爭的方式,只要能保住餅去「施記」在京城里的榮耀與地位,即使是要他使出下三濫的手段,他也不會眨一下眼楮。但是現在……

「有什麼話都先坐下來再說。」孔廷瑾開口道,接著走到進包廂之後便一直說不出話的妻子身邊,握住她的手,同時給她一個溫心安撫的微笑,柔聲道︰「先坐下來。」

羅蕙心給了他一個感激的微笑,然後看向施老太爺,道︰「爺——」只一個字她便猛然想起自己現在的身分,于是改口道︰「施老太爺,您也請坐。」

「請大人和夫人先上座。」施郎恭聲道。

「咱們先坐吧,禮不可廢。」孔廷瑾對她說。

羅蕙心只好點頭,先與夫婿坐下來之後,這才見比她記憶中老了許多的祖父小心謹慎的坐了下來。

「小二。」孔廷瑾朝門口揚聲喚道。

「是,大人有何吩咐?」守在門外的店小二立即應聲而入。

「別讓任何人靠近這包廂。」他命令道。

「大人請放心,今天二樓包廂不對外開放,待會兒小的會親自把守在樓梯口處,不讓任何人有機會誤闖上來的。」小二哥拍著胸脯保證道。

「嗯,下去吧。」

施郎有些惴惴不安,不知道這位侍郎大人今日為何會召見他。光看他這般小心謹慎的保密模樣,便知道此事恐怕並非什麼光明正大之事,再加上其夫人的一同出現……

他的心突然往下沉了沉,心想著,難道大人想用對他的救命之恩,以及自己的官威,逼迫他將「施記」拱手讓予其夫人嗎?

不能怪他多想,因為孔侍郎夫人的出現實在是太過奇怪了,除了與鋪子有關之事,他想不出還有其它原因。更何況還有可靠消息指稱,這位夫人近來正積極與他那不孝媳接觸,欲買下「施記」所屬的一切。

「施老太爺,」孔廷瑾開口說,「今日我請你來的目的是——」

「大人,」施郎忍不住插話打斷他。「草民很感激過去這段日子大人及夫人對草民的恩惠,所以不管大人和夫人要草民做什麼,即使是要草民的命,草民都莫敢不從。但是只除了一件事,那便是有關施家祖傳下來的鋪子『施記』,草民即使是死,也萬萬不能拿祖祖輩輩的心血結晶來報恩,懇請大人諒解。」他不卑不亢,異常堅定的盯著他們。

「您老想太多了,不會有人要您老拿『施記』來報恩的。」孔廷瑾有些哭笑不得的說。

施郎微愣了一下,不由自主的月兌口道︰「大人此番帶夫人前來,難道不是為了草民家的鋪子?」

「原來在您老眼中,我還是個小人啊?」

施郎頓時被嚇白了臉,迅速起身就要往地上跪下去,一邊誠惶誠恐的開口說︰「草民不敢。」

孔廷瑾眼捷手快,趕緊將他攔了下來,道︰「開玩笑的,我開玩笑的。」若真被老太爺跪了下去,只怕他會被夫人怨上一輩子吧。「還有,咱們兩家是姻親,您老是我的親家長輩,所以就別再自稱草民了,咱們相處得自然自在些。」

「老朽遵命。」施郎有些惶然的應道。

剛剛不小心說錯話都把他嚇壞了,他哪里還敢自然自在?如果不小心惹惱了大人,說不定還會掉腦袋。他還有許多事要做,得撐到孫兒長大成人,能夠撐起「施記」才行,所以還不能死。

孔廷瑾有些無奈的看著他,又轉頭望向自個兒的夫人,無言的求助著︰夫人,你是不是該說句話或說點什麼了?

羅蕙心明白他的意思,朝他輕點了一下頭,然後再深吸一口氣之後,這才平穩溫文的開口道︰「施老太爺,您先坐下來,咱們再談。您且放心,我們夫妻倆今兒個請您來此絕無任何惡意,也不會勉強您做任何事,只是想與您說些話而已。」

施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之後,點頭坐下來,恭聲問︰「不知夫人有何指教,老朽在此洗耳恭听。」

「指教不敢。晚輩一直很敬重老太爺您,並以您為努力目標。這是晚輩的真心話。」

「老朽愧不敢當。」

「您當得。因為崇拜您,因為以您為目標,想成為您這樣的人,晚輩這才會有今日的成就。認真說起來,您可以說是晚輩的師傅。」

「夫人千萬別這麼說,老朽根本什麼也不曾為夫人做過,又怎擔得起夫人如此贊譽?」

「好,那咱們就不說這些客氣話了。施老太爺可知您府上傳承百年的糕餅鋪『施記』如今是什麼情況?」羅蕙心言歸正傳的說。

施郎蹙緊眉頭。「老朽這兩年雖人不在京城之中,卻也沒有全然不理世事,知道夫人有意買下老朽家祖傳下來的鋪子,但是——」

「老太爺您誤會了,晚輩對『施記』從未有過任何一絲貪婪自私的想法,之所以與施夫人程氏接觸放出對『施記』有興趣的意思,只是為了要拖延時間,爭取到足夠的時間讓您趕回京城阻止這件事罷了。」羅蕙心認真而誠懇的說。

施郎不由自主的呆了呆,愣神的看了她半晌,這才半疑惑半懷疑的問道︰「敢問夫人為何一再的幫助老朽?您與老朽或者與施家之間是否有過任何的淵源?」

羅蕙心神情復雜,想說卻又猶豫不決,因為她不確定說出來祖父會不會相信,還有,承不承受得了這一切的事實,最重要的是,她現在是姓羅,而不是姓施,身上流的也不再是施家的血,她不確定祖父還會不會將她當成自家人,會不會怪罪她將「施家」祖傳的糕點秘技以非施家人的身分制作糕點販賣,甚至還收了徒弟。

好吧,其實她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想承認會令她傷心的事實而已。

以她對祖父的了解,祖父絕對會怪罪于她,甚至會要求她將「巧手蕙心坊」給收了,以後未經他同意,不許再制作糕點販賣之類的,因為對祖父來說,沒有任何人或事及得上「施記」的重要性,他是絕對不會允許秘技外流,甚至成為威脅到「施記」經營的事發生。

所以她雖然很想和祖父相認,卻也不得不多做考慮,因為現在的她是羅蕙心,而不是施玲蘭。她有她的人生,她的想法與夢想,實在不想再被上輩子所掣肘。但是對于上輩子施家對她的養育之恩,以及祖父對她的栽培之情,她實在是……

「這個問題還是讓我來回答吧。」孔廷瑾開口道。

在來的路上他便問過妻子,與施老太爺見面之後,要不要與其祖父相認?妻子當時也是這副掙扎猶豫不決的模樣,令他相當的不解。

據他所知,施大小姐在世時相當的受其祖父疼愛與看重,她的過世還讓施老太爺大受打擊而重病一場,而重生後的她也為了救助施老太爺與「施記」不遺余力,這樣的祖孫情怎會讓妻子為要不要向其祖父坦誠身分而掙扎猶豫至此呢?

在他不解的詢問下,他這才明白妻子前世的處境與遭遇與自己何其相像,不僅被至親謀害,家族中唯一對自己好的人在面臨家族利益與親情之間,選擇的也不會是自己,而是前者,他們永遠都是屬于被舍棄的那一方,何其可悲又何其無奈,真可謂同病相憐。

不過他們夫妻倆倒也不是福薄之人,對他來說,他活了下來,而且功成名就。而妻子雖是死了一回,卻也重生一回,重生後還擁有一對慈愛可親的爹娘,補足了上輩子的遺憾。最重要的是,他們還擁有了對方,也算是苦盡笆來。

所以,倘若妻子至今仍戰勝不了上輩子的忠孝,就讓他來做這個壞人吧。

他一開口,不管是羅蕙心還是施郎,瞬間兩人皆轉而望向他。

見妻子的神情依舊復雜,但望向他的眼中卻有一抹獲救的感激。他不由自主的給了她一個放心交給我的微笑,然後轉而面向施老太爺,改以一臉嚴肅而認真的神情開口說道︰「老太爺,接下來我要對您說的事,對你可能會是個很大的打擊,請您要有個心理準備,別忘了施家、「施記」都還得靠您,您可不能再病倒了。」

施郎先是面露驚疑的神情,隨即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後,慎重的點頭道︰「請大人放心,老朽活到這把歲數也經歷過了不少大風大浪,會努力挺住的。大人請說。」

「好。」孔廷瑾點頭應聲。「您剛才不是問我夫人為何一再幫助您,與施家之間有何淵源嗎?的確是有淵源,我的岳母魯氏曾在施家當了一年多的女乃娘,喂養施家的小少爺。」

「啊,這、這……」施郎整個被嚇得面無血色,他怎麼也沒想到會有這麼一件事,他們施家竟然讓侍郎大人的岳母做了女乃娘,這……這……「大人,老朽——」

「老太爺先別急,我的話還未說完。」孔廷瑾伸手打斷他道。

施郎著急得都要冒出冷汗了,但卻完全不敢拂了大人之言,只能閉上嘴巴。

「我的岳家過去生活相當窮困,岳父哮喘之癥長年患病需要不少藥銀,岳母魯氏雖賢淑勤懇,常以零工、縫補衣裳等各種方式賺錢貼補家用,卻仍入不敷出,只好讓女兒——便是我夫人,賣予富戶為婢三年。」

施郎忍不住驚訝的看了羅蕙心一眼,這事他還是第一次听說,但最讓他驚訝的還是侍郎大人明知其夫人曾賣人為婢三年,卻仍娶夫人為妻,並且對夫人寵愛有加,真是個奇男子。

「三年前,就在賣身契即將期滿之前,我岳父的哮喘癥嚴重復發,岳母窮盡身邊本欲為女兒贖身的積蓄仍沒能治好我岳父的病,而且女兒贖身日又即將到來,岳母卻四處踫壁借不到銀兩。眼見丈夫的藥銀就要付不出來,女兒的贖身銀兩沒著落,連家里都要斷炊了,我岳母在走投無路之下,只能昧著良心與人達成一場心痛欲絕的交易。」

說到這,孔廷瑾略微停頓了一下,目不轉楮的看著施老太爺,緩聲接續道︰「當時我岳母正懷著八個月的身孕,每一位見過她懷相的大夫都說八成是個男的。我岳母為了救丈夫與女兒,只能用肚子里的孩子換取銀兩,同意一旦生下男孩,願意與那位急欲生下家族繼承人的夫人交換孩子——」

「大人?」施郎面無血色的低聲喚道,整個人惴惴不安。他相信大人不會無緣無故與他說這麼私人私密的事,會與他說就表示這件事可能與他有關。三年前、家族繼承人、交換孩子……不會的,不可能會發生這種事的,絕不可能!

「看樣子你已明白我的意思了。」孔廷瑾看著他,沉聲道︰「這件事原本可以神不知鬼不覺的,錯就錯在那一位竟然膽大妄為到想殺人滅口,我岳母劫後余生,驚怕不已,終于將這個無人知曉的秘密告訴我夫人,當時我因天天在我夫人鋪子那里用早點與她結識,她求救無門,只能求助于我。接下來的一切便是您所知道的了。」

「不可能,這不可能。」施郎面無血色,喃喃自語的不斷搖頭。

孔廷瑾沒理會他,繼續道︰「您剛問我夫人為何一再幫您,其實她並不是在幫您,而是在幫我岳母贖罪,希望您能看在她所做的這些事上,原諒我岳母當年的無奈之過。此外,孩子本是無辜的,請您老在回府後,不管要做出任何行動之前,先將孩子保護好,別讓無辜的孩子受到傷害。如果您擔心離開太久,府中之人多已離心,無信任之人可用的話,我可以先調派一些人過去幫您。您的決定呢?」

施郎面無血色的帶著最後一絲奢求與期盼,目不轉楮的盯著他乞求開口問道︰「大人,您剛說的話真的全是真的嗎?您是在與老朽開玩笑的,對嗎?」

「我岳父的哮喘癥是胎里帶出來的,听說施家小少爺似乎也有同樣的毛病。」

施郎渾身一僵,接著便像突然被人抽干全身氣力般的癱坐在椅子上,一動也動不了。

羅蕙心見狀極度心痛不忍,開口安撫道︰「爺——老太爺,您一定要振作起來,別忘了施家百年傳承的『施記』糕餅鋪,現在只能靠您才撐得起來、救得起來,您一定要保重身子。」

「撐起來、救起來又有何用,施家後繼無人啊。」施郎搖頭說著,便忍不住落下老淚,道︰「我施家怎會落到這個田地?以後教我拿什麼臉去見列祖列宗啊,是我不孝,是兒孫不孝啊……」

「老太爺未免過于悲觀。」孔廷瑾開口道。「據我所知,您的兒子還健在,等休了膽大妄為的那位,再娶一位有福氣的兒媳婦進門,說不定明年您的長孫就出世了。況且就算您真無孫子,也還有孫女,大不了招個女婿進門就是,施家又怎會後繼無人呢?」

「孫女?老朽的確是有幾個孫女,但是唯一讓我有指望的就只有一個,而她卻不孝的讓我這個白發人送黑發人。」

羅蕙心聞言,瞬間便紅了眼眶,眼淚差點沒從眼眶中落下來。

孔廷瑾瞥了她一眼,對施老太爺道︰「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我想,這並不是她所能控制與希望的,您不該怪她。」

「老朽也知道,只是——」施郎說著搖了搖頭,沒再往下說。白發人送黑發人的痛只有做父母親的人才會知道,大人他們是不會懂的。

「老太爺,逝者已矣,來者可追。我倒覺得小小姐聰明伶俐,是個可塑之材。」孔廷瑾說。

「小小姐?」施郎愣了一下,問道︰「大人說的可是我家小五?」兒子就生了五個女兒,最小那個丫頭他記得是個庶出的,平日見到他時總是畏畏縮縮的,那會是個聰明伶俐的可塑之材嗎?

「不是,我指的是被狸貓換太子的那位小小姐。」

「大人見過那個小丫頭?」施郎倏然瞠大雙眼。

孔廷瑾忍不住失笑,道︰「您忘了我剛才說交換孩子的事了嗎?那小丫頭現在正養在我岳母那兒,是我妻子的妹妹,我又怎會沒見過呢?」

「那丫頭當真聰明伶俐,是個可塑之材嗎?」施郎神情復雜,猶豫不決。「即使如此,有那樣的生母……」

「老太爺此言差矣,稚子無辜,更何況她身上也流著您的血脈、流著施家的血脈,不是嗎?」一頓,孔廷瑾換上極度認真而誠摯的表情,說︰「倘若您真的無意接受她,那麼就讓她繼續當羅家的女兒吧,永遠別揭穿這個秘密,我岳父岳母一直將她當成親生女兒般疼愛與照顧,而我們夫妻倆也很喜歡有這麼一個可愛伶俐的娘家妹子。」

施郎臉上的神色又更加復雜了一些,轉頭看了羅蕙心一眼,心想著能教出這樣一個出兒的夫妻,他那小孫女在羅家待了三年,或許……

「這事還是等過些日子見過那小丫頭再說吧。」他有些心動又有些猶豫的開口說。

「也是。」孔廷瑾同意的點頭,「當務之急,您還是應該先肅整家宅與祖傳產業,等一切都安穩下來之後再來決定這事也不遲。不過在您府上我那小舅子……」

「請大人放心,老朽定不會讓那孩子受到一絲傷害的。」施郎誓言保證道。

「那就有勞老太爺您了。」

「老朽愧不敢當,這一切都是老朽的過錯,若不是老朽管教不嚴,又怎會讓那賤婦無法無天,惹下這等禍事,老朽真是深感愧疚。事不宜遲,倘若大人沒有其它吩咐,老朽這就回去清理門戶。」施郎忍不住恨聲道。

孔廷瑾點頭,然後問他,「需要我派些人手給您嗎?」

施郎猶豫了一下,隨即點了下頭,不怕一萬,只怕萬一。「麻煩大人了。」

「不麻煩。這事也與我有關,自然得幫忙出力。」孔廷瑾搖頭道,然後轉頭溫柔的對妻子說︰「你在這里等我一會兒,我一會兒就回來。」

「嗯。」羅蕙心輕聲的點頭應道。

「夫人,告辭。」施郎起身微微地朝她躬身道。

羅蕙心迅速從座位上站起來,側身避開他這一禮,同時忍不住開口道︰「老太爺,您老大病初愈,請千萬記得要保重身體。身體康健是一切的根本,人要懂得量力而為,該休息就要休息,不要累壞了身子,得不償失。」

原本已要轉身走的施郎猛然停下了腳步,轉身激動的緊盯著她問道︰「你、你剛剛說什麼?」

羅蕙心穩住自己的情緒,她露出不解的神情問︰「您怎麼了?我只是想請老太爺您多多保重身子,如果有說錯或做錯了什麼,還請您老別往心里去。」

「怎麼了?」孔廷瑾出聲問。

「沒什麼,只是夫人剛剛說的話,與老朽過去經常教導孫女的話很像。」施郎喃喃地答道,神情有些恍惚、有些惆悵,還有些哀傷。

「走吧。」孔廷瑾瞄了妻子一眼,對施老太爺道。

施郎點點頭,忍不住又看了羅蕙心一眼,這才轉身隨孔廷瑾身後離開包廂,而羅蕙心強忍多時的淚水也在他轉身走出包廂的那一瞬間決堤。

爺爺,對不起。請恕孫女不孝,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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