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落芳華盡桃花 52. 第五十一章 立斃劉韞

作者 ︰ 忘塵川

今日總督署門前好不熱鬧,督署的官兵將在大街兩邊拉開了長長的防線,將看熱鬧的老百姓攔在街道兩側,督署門前十余名腰挎長刀的精兵守與石獅兩道,寬敞的門庭前一字排開三頂棗紅色八抬官轎。

今日是江淮總督,廬州府巡撫和江淮巡按御史視察鹽湖大壩的日子,廬州城的百姓不知道從哪得來的消息,一大早就等在街邊,此刻被劉韞派出的督署官兵拉著陣仗擋開,人群里時不時還有人往前哄擠,讓官兵們煩不勝煩,又不敢動粗。

劉韞當先跨出大門,看見此景眉頭一皺,眼楮瞪向身旁的屬官,屬官弓著腰哭笑不得,這百姓怎麼來的他也不知,一大早的趕也趕不走,只能派人攔下。

「哇!」

人群突然一陣喧鬧,劉韞正欲發作,身後傳來一人的笑聲︰「廬州百姓盛情,本候真是受寵若驚啊!」

沐沂邯一身暗紅官袍,和吳道遠相攜步出督署大門,行至劉韞身旁站定,一雙桃花眼似笑非笑的瞅著他。

人群喧鬧過後漸漸安靜,無數雙眼楮直巴巴看向督署大門台階上那個最亮眼的人,本是保守呆板到晦蒙的暗紅官袍穿在他身上卻是另一種氣質,不知道是衣服襯托著他還是他襯托了衣服,平日漫然清疏之態此刻卻顯出少有的端重,端重之余又不失卓絕風采,官袍上那只精繡的白鶴勃勃展翅,正如他此時高華氣度,在人群之中熠熠生輝。

「畫似的人兒,活了這麼多年頭一次看到。」

「是啊,是啊,可惜不會作畫,要能得一張他的畫像也好日日端詳,哎……」

「你們說什麼呢,那可是有爵位在身的皇親國戚,能這樣讓你遠遠瞅瞅就不錯了!」

「誒,听說三鄉疫情都是這位侯爺安排的人在控制,又是設惠民藥局又是發撫恤金的,今日又要去巡視鹽湖大壩,這才來幾天就雷厲風行的辦實事,哪像有些官……」

「就是,他要不來這疫情還不知道要擴散到什麼程度,我看那些當官的就知道拿老百姓的,沒一個為百姓著想的。」

「可惜他只是來巡查,要是能留任就好了。」

人群里議論著熱火朝天,劉韞的臉色變了幾變,伸手一引,道︰「御史大人,請上轎吧!」

這第一抬官轎應該是官位最高的來坐,劉韞本是客氣客氣,哪知沐沂邯可不是講客氣的人,劉韞一引他就便順其自然的坐上了第一頂官轎,上轎後還掀簾笑望眉毛已經豎到了頭頂上的劉韞,︰「劉大人,別客氣!」說著伸手一引,指向第二頂官轎。

劉韞拂袖冷哼,跨上隨後一頂官轎,吳道遠搖搖頭,蹬上了最後一頂,他可做不到像某些人一樣,危機就在身邊還能笑的花枝亂顫,方才門前重兵可不是為了保護什麼人的,如沒猜錯,這一路到鹽湖身後跟上的重兵只會有增無減,老吳在轎子里嘆口長氣,手心早就冒出了冷汗。

轎夫抬轎起行,不緊不慢的沿著道府長街向北城門而行,鹽湖汛期未過,為了各位大人寶貴的性命所以不能乘船,此次只能繞路到決堤岸口,搭官轎到了北門再換乘馬車。

劉韞在轎子里一路听著窗外百姓的喧嘩,心里煩躁不已,總覺得這些人來得有些詭異,但又說不出到底問題在哪,這一路都快到城郊了,窗外喧嘩之聲尚未減弱,他把玩著手里的一對獅子頭麻核桃,心卻定不下來。

「草民有狀求遞!」

人群中一個高大的布衣中年男子突然沖破官兵攔線,在轎前「噗咚」一聲跪了下來。

轎內的沐沂邯緩緩笑了,劉韞轉動著核桃的手指疆了,吳道遠本僵直的背慢慢彎下了。

「大膽刁民,竟敢攔截總督大人的官轎,來人哪,拿下!」

轎邊騎著馬的副將瞪大雙眼,手中馬鞭揚在空中,心中正在懊惱不已,怎麼就讓這人輕松的跳了出來,居然還快過了他手中的馬鞭。

沐沂邯掀開轎簾,看向一直騎馬擋在轎前的副將,笑著道︰「這位大人,莫不是前頭風景甚好,您瞧走了神竟不知擋了本候的轎?要不,這狀子您接?」

「這……這……」那副將回頭看著轎中人一臉的笑意心中不知怎的竟無端膽寒,支吾了片刻才回道︰「末將衛護幾位大人,不敢造次。」

「那便麻煩起開!」沐沂邯挑挑眉毛,一副你該自覺的表情。

副將無語,只得掉馬退至劉韞轎旁。

沐沂邯下轎,走向那跪地高舉狀紙的男人,一個意料之內的聲音自身後轎內響起,「民事狀紙御史無權接!」

「哦?」沐沂邯收回手,看向剛跨下轎的劉韞,「那請問總督大人,何人能接?」

劉韞輕蔑一笑,淡定道︰「各省巡撫,各縣知府!」他仰頭藐視著沐沂邯,心里想著你費勁心機安排人攔轎遞狀紙,可有想過無人敢接?

「那好!」沐沂邯上前扶起攔轎人,笑道︰「第三個官轎,去吧!」

那男人點頭,起身就往第三個官轎走,此時道邊百姓再無喧嘩之聲傳出,人人的雙眼跟著那手捧狀紙的男人,不知為何,此時的氣氛安靜到有點詭異,男人一步一步的步子也顯得越來越沉重,仔細看褲管都在微顫。

劉韞的眼楮也盯著男人的步子,臉上一副胸有成竹的笑意,他篤定這狀紙今日根本就遞不上去,他能活著走到第三頂轎子又能怎麼樣?吳道遠敢接?

直到男人在巡撫轎前跪下時,劉韞終于臉色一變,眼楮看向副將,眼神詢之︰冷箭呢?你安排混進百姓中的人呢?副將茫然︰是啊,人呢?

當第三頂官轎的門簾中伸出一只顫巍巍的老手接過狀紙的時候,劉韞方覺到了事態的嚴重。

——吳道遠反了!

片刻後,吳道遠掀簾而出,對著下跪之人厲喝道︰「何方刁民,如此大膽,你可知道民告官若查出不屬實當鞭刑致死?何況你告的還是江淮總督劉大人!」

「呼!」

人群立即騷動,哄鬧不已。

劉韞冷笑一聲,欲上前,被沐沂邯伸手攔下,「劉大人,狀紙已接,您現在屬于當事人,請自重!」

劉韞大掌一揮,罵道︰「去你媽的當事人,告到老子頭上來了,不要命了嗎?」。

「吁!」

人群又是一陣唏噓。

沐沂邯冷笑,罵吧,再罵狠點,死得更快!

劉韞一把抓起地上那人,怒道︰「你敢告老子?告老子什麼,你倒是說說!」

那人被他抓小雞似的拎在手上,嚇的渾身抖篩子似的,不過嘴巴卻流利的很,開口就是一啪啦︰「告江淮總督無視國家法紀,監守自盜,欺上瞞下,貪污工程款項至鹽湖大壩決堤,沖毀良田萬畝死傷無數,私扣朝廷賑災銀糧,于災年勾結奸商,囤積糧食從中獲取暴利,壓迫百姓,苛稅暴政,爛用私刑殘害無辜忠良……」

「去你媽的!」劉韞爆發,一把把那人甩出幾丈以外。

「啊!」

圍觀百姓驚呼聲中,一道暗紅光影飛速射出,在空中一個漂亮的翻身拖出一道亮麗的弧線,在那人落地前穩穩的接住了他,隨後腳尖點地借力一躍,輕松回到方才原地落下。

「哇!」

人群一陣驚嘆,有人帶頭鼓起了掌,立時掌聲如雷。

「御史大人好功夫!」

「狗官,當眾行凶?」

「天理何在!」

「百姓的眼楮是雪亮的,你殺了人也賴不掉!」

「請御史大人帶天子裁奪,懲治狗官!」

「殺了狗官,殺了狗官!」

「殺狗官,還我干淨廬州,殺狗官,還我干淨廬州,殺狗官……」

所有人喊起口號,人數眾多,喊聲如震天動地般席卷。

「亂民暴動,保護總督大人!」副將在聲浪中狂喝一聲,一把抽出了腰間刀鞘中的長刃,高舉頭上。

此時來時的寬道盡頭如雷的步履聲傳來,人們放眼望去,烏壓壓的方正對列已然靠近。

「是駐城軍隊!劉韞膽大,竟拿該保護百姓的軍隊來對付百姓!」

劉韞冷笑一聲,捋須看向沐沂邯,道︰「唆使百姓挑起事端,你就這點本事?在京都那點破事以為老子不知道?故技重施拿來對付我?」

沐沂邯背手而立,靜若泰然處之不驚,對劉韞的猖狂得意只是報以一笑,這樣的態度倒讓劉韞暗自一驚。

眼見駐城兵方陣越來越近,人群此時突然騷動不已,劉韞驚然回頭望去,沿線拉線官兵竟被百姓圍毆,看架勢那些百姓竟然個個都是練家子,官兵居然在煙塵中抱頭鼠串,周圍突然幾聲急唰聲,十幾條黑影一閃間,前後左右督署精兵已然被制,自己肩後一緊,想跑已經晚矣。

「對付你這樣的蠢貨,故技重施——足矣!」身後之人語調輕緩,卻盡帶殺意!

「哼!」劉韞目光矍鑠,冷冷一哼︰「有本事制住老子的兩萬駐城守軍再來!」

突然一張大臉伸到劉韞面前,破鑼喉嚨叫道︰「老匹夫,龜孫子,你的駐軍?娘的,老眼昏花了吧!」那人大掌將劉韞的腦袋一扭,破鑼喉嚨在他耳邊炸道︰「看清楚,看清楚,你爺爺我帶來的兩萬駐軍怎麼變成你的了?要臉不要臉?要臉不要臉?」

「沐悉,聒噪!」沐沂邯揉揉耳朵,將劉韞推給了激動不已的沐護衛,揚揚長眉看向臉色灰敗的劉韞,笑道︰「劉大人,怎麼樣?本候安排的如何,和你的手段相比是否還拿得出手?」

「你以為你的總督調令能大得過皇上的金羽令?莫要妄自尊大,否則跌的很慘!駐軍不是你的,江淮不是你的,督標軍也不是你的!」

劉韞面露驚色,廬州城外前後兩營督標軍看來他早已知曉,現在才知已無退路,苦笑數聲,問道︰「你是如何在老夫眼皮底下部署的這些?」

沐沂邯想也不想吐出四字︰「民心所向!」他黑眸看向兩道擁擠的百姓,說道︰「不得民心者,人人所望誅之,若你是個愛民如子的清官,哪怕只是個毫無建樹的官,本候想除你也難除掉,你以為這城南到北幾里路旁,上萬百姓都是本候的人?本候能安插多少人混在里面?這些不過都是你拋棄的老百姓而已,駐城官兵吃誰的,用誰的?你當真是你劉韞的荷包掏出來的真金百銀?還要多謝你劉韞這麼多年來的建樹,否則沐悉就算除掉了幾個駐防將軍拿著金羽令也難號令駐城守軍,你可別忘了,你的守軍也是有親人的,至于吳道遠他們,在你的壓制下誰會服氣,就像一鍋文火燒開的水,稍微加一把火就能讓它瞬間沸騰,你有督標軍,他吳道遠難道就不能調動撫標軍混入百姓之中?你以為本候當真只帶五十人草率出巡?不這樣怎麼能讓你和中宮放下防備?哦,對了,還有劉守備,你將人馬混入守備軍,真真一步妙棋,不然本候還真找不出理由讓劉昌平趁著內亂‘逃’回廬江縣等著你的調糧令,不是這樣本候也不知道你的督標埋伏在城外南北兩門準備著就這兩天動手,既然是這樣,本候何不先下手為強,你劉韞不想多活兩天本候就成全你!」

「哈哈哈哈哈……小小兒郎竟說大話!」劉韞猖狂大笑,高聲喊道︰「老夫為朝廷封疆大吏,豈可你一個小小巡按御史說殺就殺?你殺了我你也別想活命,皇後不會放過你,章相不會放過你,內閣大臣不會放過你……」

「是嗎?」。沐沂邯逼近,兩眼凌冽寒意四濺,讓劉韞心里一顫,後面的話竟生生吞進了肚子里,這一刻他認為,如果再說下去,這個膽大妄為的巡按御史真的會立即取他性命于眼前。

劉韞閉上眼楮,遠處傳來馬蹄聲,他睜開老眼,放眼望去,他調配的兩營督標軍正由前後夾擊而來,垂死之人兩眼一亮,頓時來了最後一搏的拼勁。

「御史為了老夫也真辛苦了,不送你一個大禮對不住你!」劉韞硬著脖子直著腰,翻盤成敗就此一舉了。

「哦?」沐沂邯挑眉斜目掃向片刻就活了過來的劉韞。

「在老夫官轎里,自己去取!」

他話音方落,一旁的赤雲騎已將東西遞上,沐沂邯接過那藍布包袱,慢慢解開,在包袱縫隙露出的一截衣角落入眼簾時,他的臉色就變了。

快速撕開包袱,一件染滿血跡的衣裙。

劉韞看著沐沂邯顫抖的雙手及剎白的臉色,得意的笑了,這是他準備已久的殺手 ,若讓眼前人失去鎮定風雲變色,唯有此血衣。

「她在哪?你不說我立刻砍下你的腦袋?」他抓起劉韞的衣襟,雙眸噴火,額角青筋崩現。

「梅鄉!」

「主子!」

「主子!」

「侯爺!」

沐悉快速跨馬追上已經駕馬奔出十丈之外的主子,身後幾名赤雲騎面露焦急但不敢妄動,因為主子在上馬前給了他們指示——立斬劉韞,吳道遠跳著腳叫喊,無奈人已奔遠,他暗罵著這混賬侯爺居然此時丟下亂攤子,真是個瘋子!

吳道遠正跺著腳,突覺臉頰一熱,伸手一模一看,手掌一片鮮紅,驚悚的不止手掌的鮮血,他抬頭方看見劉韞瞪大著雙眼緩緩倒下,一支長箭在太陽穴自左而右對穿,就像一個竹簽穿著的燒餅一樣,稱霸江淮十余年的直隸總督就這樣輕飄飄的結束了性命,他的兩眼突出一臉的不甘之色,仿佛是算不到沐沂邯竟如此決絕果斷,如此草率……

「誰放的冷箭?啊?啊?」斥雲騎慢悠悠的指著人群,慢悠悠的詢問。

「不是我,不是我!」

「也不是我,也不是我!」

「各回各家吧,別妨礙我等追查真凶!」斥雲騎們兩手一揮,兩邊的百姓很自覺的退散開去,戲散場了,人走光了,沿街的地上癱著被打殘的督署官兵抱頭的抱頭,抱腿的抱腿,連連哀嚎,淒風席卷,慘不忍睹,見者落淚……

趁著人群散開了,吳道遠伸脖看向遠處,心想著兩營督標軍爬也該爬到了吧,定楮一看,乖乖,還真是全趴在地上,不過爬是爬不動了,此刻見次場景,吳道遠心里陣陣後怕,若前日行差踏錯,那麼今日躺在這里的就不會只是他劉韞一人了,這個巡按御史行事雷霆萬鈞手段詭異凜冽,作為他的敵人及對手是多麼的悲劇,皇上居然將能調動南晏各州縣駐軍的金羽令交由他手,看來對他不是一般的信任,而是到了寵信的地步了。

又有馬蹄聲由遠而近傳來,已有赤雲騎迎了上去,「十七,你和姑娘沒遇到主子?」

「怎麼了?主子呢?」

「哎呀,主子被騙了,他現在去了梅鄉找姑娘!」

蕭靜好臉色一變,十七已經掉轉馬頭,直向梅鄉急弛。

心向某人一路的奔波,滿心的歡喜,城門才放行她就和十七向城內駕馬狂奔,為了躲避督標軍他們繞了遠路,卻沒想到卻和他錯過。

梅鄉,疫病最重的村子……

此刻蕭靜好恨不得將馬插上翅膀,因為那種不好的預感又來了,若追不上他,也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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