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多了也不怪了,蕭靜好忙著四處打量,這島不大,簇簇青竹圍圈,正中間就是西齋,黃牆綠瓦樸素雅致,八角勾邊樓檐,飛檐翹角,站在這宮殿背面望湖景,雲煙繚繞,玉林浮翠,松青水秀,碧波蕩漾,小橋流水盡頭,正是方才他們的一排多寶塔樓,錯落有致盡收眼底。
島上沒有侍衛,他們只需要避過一些婆子侍女就可以了,很輕松的攀上西齋的樓頂,孟和腳勾倒掛屋檐,緊緊貼著牆壁移動,一間一間的打探,蕭靜好等在屋頂上想,是敲他後腦勺呢還是戳他後頸穴,總之不能讓他跟著自己一起進去。
慘淡的月光下,屋頂對面孟和的手招了招,蕭靜好忙輕手輕腳躍趴下,他已經揭開瓦片,屋子里的光線透出縫隙,他還在繼續專心揭瓦,這皇宮建築,瓦片全是用膠泥粘合在一起,他揭起來居然不費力,一點聲音都沒有,內功深厚可想*而知,伏在一旁的蕭靜好吞了吞口水,對著他的後心緩緩抬起了掌……
掌風落下,孟和猛然抬頭,身子向後一仰,手臂下意識格擋,他的臂力強勁,蕭靜好的那一掌落下,自己的手臂跟著一麻,手腕間一震,香風一掃,兩人沒時間理會,蕭靜好反手又是一掌,孟和橫身一滑,落到了她腳下,她毫不猶豫一腳踹向他的肩膀,腳板正要踹中他,她突然感覺不對,反應靈敏的那家伙怎麼不動了。
她上前一看,他閉著眼楮,蕭靜好抓起他手腕一探,居然是中了迷藥。
她想起方才那陣香風,抬手一看,腕間銀鐲子上花紋的縫隙里,還殘留著點點白沫,正出神,屋頂下傳來女子的說話聲,聲音如水般溫柔,「快從屋頂下來。」
于此同時,橋上護衛似乎听到聲音已經向這邊行來,蕭靜好忙鑽下屋頂,輕輕落到橫梁後跳入屋子。
手臂一緊,底下個女子將她拉住,輕聲一「噓」將她塞到帳後,隨之開門出了大廳。
有聲音傳來,「太妃,方才後院有聲響,可是有什麼事?」
「好像是水鳥,勞煩你去看看吧……」
蕭靜好在帳子後面听著屋外的對話,這女子的塵衣的母妃無疑,但從她說話的條理不像是有瘋病的人,莫非瘋只是對外這樣說而已?
腳步聲傳來,她透過紗帳看著緩緩走的女子,縴腰削肩,雲鬢低垂,看不清她的容貌,只能看到的她身姿和弱柳扶風般的步態,光是這樣一個模糊的身影,已經讓人的目光為之牽引。
「快出來!」她關上了門,站在床邊溫柔招手。
蕭靜好從帳後出來,一眼就看見她那琥珀色的眸子,「眼明正似琉璃瓶,心蕩秋水橫波清」就是形容這樣一雙眼眸的吧,這樣的一雙眸子,搶去了其余五官的光彩,讓人覺得只把目光在這雙眼眸上流連,原來斥塵衣竟是長了一雙和他母親一樣的眼楮。
歲月沒有在她臉上留下任何痕跡,要說有,就是長久的寂寞感刻畫在她臉上,在她淺淺的笑意下有揮之不去的虛空,她看蕭靜好的眼楮又是喜悅的,還夾雜著似乎等待已久的釋然。
「我一看你就知道,等了這麼多年的新月聖女終于來了。」雲太妃虛扶著蕭靜好在榻邊坐下,細細打量著她的眼楮。
這種感覺很奇妙,蕭靜好也正如她說的,一眼就能認出她就是聖女,下意識的感覺。
「我們的時間不多,就從我所知道的跟你講起吧。」
她偏了偏頭想了想,這個小動作就如一個嬌羞的少女,眼光里有著動人的神采,想了會,緩緩開口。
「據說我們的祖先是漂洋過海來到的北淵,具體也不知道是哪一代開始生活在了雲丹草原,祖先一生研究地理水經及風水堪輿,機關秘術也懂得頗多,那時的皇帝修建陵墓,祖先被皇帝請到宮中任匠師,他知道參與修建陵墓的人必定最後不能活著走出陵墓,他不知道用了什麼方法,給自己留了暗道,逃出了陵墓,還帶出了一本奇書,後來帶著家室漂洋過海來到北淵,在雲丹草原定居,族群不斷擴大,他窮盡一生將自己的絕學教授給族人,後來才有個新月地宮,將先祖的奇書和新月的財富全封鎖在地宮,留下兩把鑰匙在聖殿,由巫師看護,在三十五年前出現了變故,有人潛入聖殿盜走鑰匙,慌亂中掉下了一把,那人後來跑得無影無蹤,第二天族人才,是族中玄武部的族長,他一家人已經連夜逃走,我想應該就是你的外祖父,另一把鑰匙不敢在放在聖殿,就由我的父親保管。」
講到這,她很貼心的握住蕭靜好的手,輕輕安撫,笑道︰「新月族每隔三十年就會出生一位聖女,也都是在正月十五上元那日的出生,可巧居然就是你。」
「一百多年前,北淵將雲丹草原納入版圖,新月族自然就成為了北淵的藩屬,後來本族白虎部想開啟地宮,挾持了我交出鑰匙,被塵衣的父親,也就是北淵孝容皇帝所救,他當時微服來到草原,就是因為聖殿里鑰匙遭竊,怕地宮里的奇書現世引起紛爭,救下我後他向我求親,在三個月後回來以北淵皇帝的身份迎娶了我,隨後滅了白虎部全族,將新月族驅散……」
蕭靜好看著她美麗的眼楮里蘊藏的悲和痛,可嘴角卻保持著不變的笑,這是個外表柔弱而內心堅定的女子,就從她能獨自一人在這湖心島上生活這麼多年來看就知道。
「他用藥物讓我忘記了以前的一切,跟著他生活在皇宮,元紹三歲半時,突然想起了以前的事,我抓住他質問,和他吵,問他為何要驅散新月族,我的父親和母親我的族人們失去了家園,他們最後流落到了哪里?白虎部的野心不能歸罪于整個新月族,可他卻用如此強制的手腕對付我的母族,將我娶進宮中囚禁這麼多年,叫我如何能不恨他?」
「太妃怎麼會突然想起以前的事?」蕭靜好覺得總有哪不對,按說老皇帝給她下藥肯定是知道藥效,怎麼會突然藥物失效呢。
「我也不清楚,生下元紹後身體差,一直在吃藥,也許那些補藥起了作用也說不定。」她垂目頓了頓,道︰「我生無可戀,用血咒下了毒,想一死了之,卻又放不下元紹,接他到我那想最後陪他一晚,那知道……第二日一早,我……他卻中了毒……我可憐的孩子……」這個堅強的,為了自己記掛了二十多年的,終于流下了隱忍了許久的眼淚。
蕭靜好輕拍她的背,雲太妃擦去眼淚,接著道︰「還好那時青陽居士正在宮里,後來接走了元紹在山中修養,在他走後,我便搬到了這里,等著每月有人遞來元紹的消息,那把鑰匙我交給了青陽居士保管,現在應該在元紹手上,先帝去世前,來看了我,和我談了許久,最後告訴我他驅散新月的原因,是因為新月族不斷壯大的勢力,加上那些機關術數,他的父皇下過遺命,‘新月族必將成為禍患,開不得地宮便滅新月’,可笑的遺命,只為雲丹草原那一方邊陲疆土,苦了族人這麼多年。」
「那先帝為何不讓太妃母子見面?」
雲太妃道︰「每個皇子落草時就會有相士批命,老大心機過重必有顛覆,老二放達桀驁不似帝王命相,元紹則看不出命理,加上他從小就聰穎又溫良,先帝很是喜歡他,本屬意他為儲君,哪知後來中毒,他十六歲回京,先帝開始纏綿病榻,元紹的身體必是做不得皇帝,先皇只得將七歲的老四立為太子,五年後先皇駕崩前,命元紹輔佐新皇,也要求他發誓軍權不放皇上主政之前不能與我見面。」
她頓了頓,突然捧起蕭靜好的手,眼里帶著急切于希冀,︰「新月族是你我的母族,他們全是安分善良的人,世代生活在草原從無妄念,苦了這麼多年也夠了,希望你能為族人尋得安穩,帶著新月再次得到北淵的承認……可以嗎?」。
蕭靜好看著她,她眼里一直以來的平靜,卻在談到新月處境的時候露出這樣的急切的神態,草原是她的故鄉,而她的族人卻在三十年前徹底失去了自己的家園,居無定所,在她來看肯定是為族人的遭遇心疼難過,但這個善良的,在深宮里生活了這麼多年,她真的能確定她的新月族人,真的是個個像她說的安分善良從無妄念?
若說先皇對她是囚禁,不如說是保護,三十多年前一見傾心,將她帶回皇宮本想著白首不相離,卻只渡過了短短的三年,命運陡然轉變,害苦了兩代人,先皇將她帶到這里,每月從千里之外的青鸞谷帶回的消息,必定是為了讓她生有可念,而阻止他們母子見面,則因為斥塵衣也有著一半的新月血統,他手握大權,若是幫助新月重新立藩,那麼就有違了先祖的遺命,原來先皇也不容易啊……——
題外話——
這章揭示關于新月的部分謎底,第一卷的第五十三章死則同穴,這一章里的細節有改動,就是關于新月族的眼楮顏色,這部分去掉了,斥塵衣的眼楮是天生的,不關新月族的啥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