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易帳篷被撩開一角,蕭靜好探頭進去瞧了瞧,榕兒還昏昏沉沉的睡著,這丫頭自從進入草原便水土不服,又吐又拉有三天了,幸虧有元紀押運隊伍里的大夫給她瞧了癥,養兩天吃點藥就會好。
她放下簾子,被身後的元紀嚇了一跳。
「瞧你愁眉苦臉的,不就耽誤了兩天而已麼?」元紀轉身回到篝火邊,上邊架著只烤的半熟的羊腿,油脂不斷落到火堆里哧哧的響。
「大夫說明日就會好些,應該後日就能上路,別擔心了。」十七翻著烤羊腿,木架上還掛著只銅鍋,給榕兒熬的粥。
蕭靜好坐到篝火旁,從懷中掏出一支雕花木盒打開,里面一對發簪,一金一玉靜靜躺著,想著十天前出城,她一路走一路回頭望著燕京的城頭,明知道他來不了,卻總以為能看到城頭上那個身影遠遠目送她出城。
簪子——是元紀和她合力偷來的,出發前一夜,晉王府的踐行酒用蒙汗藥灌倒了他,元紀那家伙上去就模,邊模邊道︰「這廝狡猾,不用這非常手段他不會就範,瞧瞧?」他很快在他袖囊里找出一個雕花木盒,得意的呵呵笑道︰「他王府哪有什麼暗格?我就知道在他身上。」
兩人就這樣合伙陰了他一把,因為愧疚,蕭靜好守在榻邊陪了他一夜,天沒亮又去沐沂邯在燕京的宅子看了看,沒有進屋也沒有取那串鑰匙,因為那宅子里亮著燈火,她在牆頭看了看那枯萎的紫藤,看了看其中一道透著燈火的窗子上映出的女子身影,她不驚訝,一個王爺在別國養個妾很正常的。
第二日清早在城外和元紀的隊伍會和,穿安縣,八道溝,埠新等幾個縣直進最近的草原——林勒草原。
半路上元紀丟下他的押運隊伍,很理所當然帶著兩百名王府護衛的跟著她一路往西,這個閑散王爺,向來是想怎麼樣就怎麼樣,權當是出京草原兩月游。
元紀看不慣她發痴,往後一倒兩手枕頭,悠閑的哼著曲子,十七從銅鍋里舀出一碗粥送到帳篷里給榕兒。
蕭靜好收好盒子,听著元紀哼曲子,彎彎繞繞的,帶著空寂的蒼涼感,又有種淋灕暢快的灑月兌,從進入林勒草原開始,每日都能看到青黃一遍原野上星星點點的帳篷,落夜,便能听到遠處星空下游居草原的漢子,在自家帳篷前,拉著馬頭琴,那時而高亢時而低沉的曲風,響徹在這遼闊的草原,別有一番風情。
「榕兒好些了嗎?」。蕭靜好問送粥出來的十七。
「嗯,好多了。」十七依著篝火坐下,「吃了粥她說想出來,我說風大,沒讓。」他將羊腿翻了翻,抹上了鹽。
她瞧著十七在火光下的臉,堅毅的線條被紅色的火光照映著柔和了不少,其實他本就是個心細的人,榕兒生病後一直就是他在照顧,也許這兩人可以發展發展也說不定。
她狡黠的一笑,道︰「十七,看不出你這樣會照顧人,將來不知道哪位姑娘有福。」
十七哽了哽,火光下看不出臉色的變化,他不接話,拔出了彎刀割羊肉。
一旁躺著哼曲子的元紀來了精神,立馬坐起來,攏著袖子用手肘搗他胳膊,「兄台,害羞不是男人該有的舉動,男人的舉動就是快,準,狠,下手絕不留情,這樣才像爺們。」
十七側目看他半晌,臉色有點古怪,譏誚,不屑,瞧不起,明擺著一副︰你爺們,你爺們我也沒見你快,準,狠的向對面那位下手。
他將彎刀塞到元紀手里,道︰「那就請殿下快準狠的割了這羊腿,也好讓姑娘快準狠的吃飽肚子。」
一旁的蕭靜好早捂著肚子哈哈大笑,她,只要有雲紀在的地方就能有口舌之戰,連十七這樣的悶砣子都能被他給挑出火。
「打架!」
元紀躍到不遠處空地,十七跟了上去,開始打起了這十五天里的第十五場架。
蕭靜好見怪不怪的割羊腿,這兩人用打架來當調味劑,一路行來才不覺得悶。
她將羊腿一片片割好,進草原開始,他們的主食就是肉,還好鹽不缺,否則這羊腿烤的再好也難進口,前幾日就曾有游居的小部落熱情的給他們送來一盤割好的煮牛肉,聞著特香,吃進口卻寡然無味。
元紀說鹽和調味料在草原上是奢侈品,一般只有部落的族長才能享用,嘴里嚼著沒有一絲味道的牛肉,她才知道,這些游牧名族的艱辛。
自北淵以北到南晏以東,一共六片草原相連,南晏佔據兩片,其余在百年前由北淵驅逐契丹人,將四片草原劃入自己領土,只是草原不宜居住,一直以來便是契丹的分支,一些旁族部落零散的散布在草原各處,一有戰亂,這些部落便四處遷移,居無定所。
她割好肉,給元紀的一盤切得薄薄的,他嘴刁又是貴族,羊肉不薄他一口金貴的牙嚼不動,十七的一盤取的腿蹄處的帶筋的肉,他愛吃。
肉割好了,那兩人架也打完了,元紀已經坐,從袖囊里掏出一個布袋,抽出他專用的象牙筷,頂著青色的眼圈優雅的開吃,這種人不管身處怎樣的處境,吃相都是從容而尊貴的。
十七將盤子里帶筋的肉挑給蕭靜好,抓起余下的帶肉的腿骨開啃。
蕭靜好拿出酒壺,斟滿三杯酒,三人踫杯一飲而盡,酒肉香味和著篝火的光芒,映著年輕的臉龐,在生機勃勃的草原夜空下,如一面面招展的旗子,無懼風雨。
「一直往東再走三日,就到下一個鎮,穿過鎮子就是雲丹草原。」元紀一臉蒙蒙的醉意,單手撐地,晶亮的眸子望著蕭靜好。
一旁的十七醉得抱著酒壺,哼著草原的上的曲子,和元紀哼唱的不同,蒼涼而悠遠。
蕭靜好酒也深了,不過自認比他們兩個要清醒一些。
她攏著大氅靠著十七堆的干草堆,眺望著空曠的星空,深吸一口氣,聲線虛無縹緲︰「元紀,你說真能找到血咒解藥嗎?」。
元紀的臉在火光中跳動,漆黑的眸子深沉如許,目光牢牢鎖住她的臉,這一刻,她在他眼中最近的地方,她的心卻留在千里之外的燕京。
「我相信你能找到。」他忍不住伸手撥開她額前被風吹亂的發絲,目光凝定如淵,「為了他,你還有什麼做不到的?拼了性命我也會幫你。」
「對。」十七抬起頭,拍拍胸脯,「還有十七一條命,也是你的。」
「是啊。」她轉頭,提起酒壺一舉,「承你們吉言,一定能找到。」
元紀看著她,好半晌移開了目光,側耳傾听著很遠的地方,斷斷續續傳來的琴聲,寂寥而蒼涼。
她有一口沒一口的對著壺嘴灌著酒,眯著眼望著夜空,長睫下的眼眸迷蒙濕潤。
元紀一直知道,她要找到血咒解藥,只是為了給斥塵衣解毒,他和斥塵衣雖是親卻關系復雜,其中還摻雜著一直沒有化解的誤會,可他卻二話不說的陪著自己來草原,一路的扶持,她都記在心底。
十七一直以來無條件的跟隨,從來以她的決定為中心,從不反駁,他們這樣的心意,叫她如何回報。
有些感激聚滿心底,言語上的感謝已算是對他們這樣一片真摯的褻瀆,她說不出口,唯有將這壺酒飲盡,一切盡在不言中。
她終于醉了,身子一栽,腦袋落在元紀的腿上,他收回目光,凝視著她的臉,暈染著醉後的潮紅,如秋後海棠,嬌俏甜美,透著誘人的香。
他很想用指月復感受她臉頰上的潮熱,這丫頭看上去就是南方女子一樣的溫婉嫻靜,作風卻大膽又細致,第一眼見到她,沒有內力沒有武功,卻敢將地瓜按在他的靴子上,他當時生氣卻沒有動怒,這樣膽子大又口齒伶俐的女子他還是第一次遇到。
第二次見她,在冰湖上如同一只翩翩飛舞的蝴蝶,紅色的身影瞬間將他的目光鎖住,他有點明白,老三為何對她鐘情,那次眼睜睜看著她跌落崖下,他卻因為沒有老三那樣一撲而下的決斷而後悔,那時才知道,愛情原來是可以為了彼此而交托性命的,那種愛堅固的如同一張鐵板,沒有縫隙,鑄造著愛情的城牆,不容任何人窺探。
「……塵衣……解藥……」
他低下頭,看著她的臉,露出笑意,夢中的表情,帶著淡淡的安心又或是安慰。
「表哥……」
元紀垂下頭傾听,她卻砸了砸嘴,拱著腦袋找了個舒服的睡姿。
他提過酒壺灌了口酒,最後一口酒下肚,他一把甩出酒壺,一個弧形射向遠處,落地無聲。
「……元紀……十七……」
他驚喜的俯身,听到她擼了擼嘴巴,在夢中清晰的喃喃︰「……謝謝……」
元紀勾動唇角,哪怕只是的「謝謝」他已經滿足,至少在她的夢中,也曾有他的身影,這樣就夠了。
遠處的琴聲漸去,想是拉琴的人抒發了心中苦悶,酣然入夢。
他笑了笑,解開斗篷輕輕披在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