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落芳華盡桃花 180. 第一百一十二章 地老天荒 (結局下)

作者 ︰ 忘塵川

……,殿下卯時正來過,見你正睡著就沒喊醒你,說是隅州首府津南城涌進了一批流民,他已經趕了……

蕭靜好抱膝盤在榻上,她已經三日沒有下床了,知道自己其實是躲著他,可是知道他方才冒著大雪走了,心里又空蕩蕩的好難受,他就這樣走了嗎……

「天還沒亮呢,這是要起了嗎?」。榕兒端進來一盆熱水準備洗漱。

「嗯!」

蕭靜好快速穿戴好,胡亂抹了把臉就出了門。

才出客棧門,迎面撞上一個人。

「走吧!」

蕭靜好還沒看清楚來人,就已經被他一把墩上了馬,隨之馬身一沉,他也跳了上來,二話不說揚鞭策馬。

「你怎麼沒走?」她問身後人。

「我是閑人而已。」身後元紀騰出一只手幫她攏好斗篷&lt上的帽子,「現在去應該趕得急……」

蕭靜好縮了縮身子,元紀的懷抱很寬和,在這個時候他還選擇陪在自己身邊,一路的護送一路的照拂,從來只是在的立場,沒有摻雜任何的私心和陰謀。

其實他本該和斥塵衣一同走,她也以為該是這樣,沒想到三日沒有下榻沒有出門,原來一直在身邊的人從來就沒有走開。

一路頂著風雪狂奔到官道,終于趕上了斥塵衣的親王儀仗隊伍,遠遠的透過密密麻麻的雪花,看到暗沉的天空下,那隊人馬簇擁著一架烏蓬馬車緩緩前行,蕭靜好不禁又縮了縮。

元紀沒有放馬上前,而是駕著馬往官道旁的矮坡上行去,穿過層層樹木,抄近路行到了儀仗前面。

蕭靜好感激的看了他一眼,元紀淡淡一笑。

他沒有能力填平她心里的傷,卻可以在力所能及的小事上給她關懷。

她放不下三弟,卻又不知道如何面對他,所以,讓她遠遠看上一眼,默默的送行,也算是能讓她心里舒服些許吧……

蕭靜好深一腳淺一腳的踩著厚雪攀上土坡,俯視官道上緩緩行過來的馬車,車輪轆轆,在雪地里留下迤邐的輪印。

她的睫毛凝上了厚厚一層白霜,抬手抹去不多時又是一層。

罷了,還有什麼看不清楚的,輪廓留在心里就行了。

馬車緩緩滑,她跟著往前走,看的到前路皚皚一片,悠長無垠。

被這白茫茫的一片天地照的有點恍惚。

仿佛看到有人陪著她在高高的城頭上吹著涼風,笑指迢迢古道,仰望滿天繁星……

那年的他……墨竹白衣,就如一副淡雅水墨畫,飄渺到仿佛經不得寸雨的潑灑。

那個城頭,他卓然轉身,扶鞍飛身上馬,收韁轉身的那一刻留下了一個刻進她心里的眼神。

曾有個男子,她喚他為三爺,以為那一眼落入眼簾,一剎便是永恆。

如今才知,永恆太遠,一剎又太短,沒有人能將一剎維系至永恆。

她的手按上胸前衣襟處,那里曾經揣著一個承諾,她一直就放在左邊胸口,如今已經空了。

塵衣……你我都知道,這一別就是滄海桑田。

走的這樣急,你也害怕面對離別不是麼?

那就在這里給你送行,各自珍重,後會無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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扎了鐵鏈的車輪防滑,卻震得人昏昏欲睡。

斥塵衣緩緩睜開眼楮,拂袖熄滅的香爐里的安息香,他伸出長指揉了揉太陽穴,突然伸手掀開了窗前的幕布。

這雪落了幾日竟沒有停的趨勢,他推開窗,伸手接起一片雪花,在掌心細細的看。

北國多雪,他卻從沒仔細看過雪花到底是什麼模樣。

那年十里坡下,她曾問過自己,北淵的雪景到底是如何的美。

自己卻詞窮,竟然形容不出來究竟是怎麼個美法子。

原來雪花有六片花瓣,每片花瓣上還有細細的分瓣,今日才知,雪花竟是這樣的美,晶瑩剔透,落在掌心許久竟還沒融化。

他淡笑,孩子氣的朝掌心輕輕一吹,想將雪花吹落,不想卻在這一刻融化了。

他又笑,好在氣息還是熱的……

關上窗,抱起手爐,彎腰打開桌子下的暗屜,想找本書翻一翻,衣襟里掉出一個東西,他低頭一看,撿了起來。

玉佩水色極好,卻不是皇子立妃所賜的鸞佩。

年後各州的歲貢,他一眼就看中了錦圍托盤里的這塊未經雕刻的美玉,這玉色溫潤如水,白糯淨透,很襯她的性子。

他想也沒想就留下了這塊玉,這是多年來第一次越矩欺君,將皇上的貢品佔為己有。

雕刻成了鸞鳳玉佩,這是送給自己唯一的妻,而非那立妃用的鸞佩。

終是送出了,卻又被退回了。

前日在客棧里,她拿到錦囊的時候,將玉佩悄悄放進了自己的衣襟里,想是再不會腆著臉找自己要了吧……

想起那日在大漠,她目光灼灼的扒著自己的手臂,想將玉佩給奪回去,最後像撿了寶似的揣進懷里,那姣美的笑顏就像還在昨日。

他握著玉佩,掌心的溫度已經不足以將這快失了體溫的石頭溫熱。

他推開窗,拂袖——雪地里留下一個深深的印。

也罷,願就此丟開紅塵牽念,不枉做凡人百年。

……這一別滄海桑田。

自此參商,各自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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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紀……」蕭靜好呆呆望著一片皚皚天地。

元紀上前,扯了扯她的帽子,「別看了,傷眼。」

「沐沂邯……」她轉著眼楮,卻擋不住眼淚竄出眼眶,「他是什麼樣子?我真該死,這才走了幾天,竟連他的樣子都記不起……」

元紀心中一疼,忙上前緊緊抱住她,按著她的頭,輕聲哄道︰「他的樣子在你心里不是麼?今日想不起來咱們明日再想,改天尋最好的畫師,將他的樣子畫出來,可好?」

「嗯……」她點頭,抹去眼淚,昂起臉眼中帶著希冀,「青陽居士帶走他前你可探過他的脈?」

元紀沉吟片刻,如實道︰「沒來得及,但失了那樣多的血,就算是救也回天乏術。」

他看著她眼中的光彩漸漸暗淡,狠了狠心道︰「我們都要接受現實,他已經去了,你若一直這樣消極他不會安心。」

「要我怎麼安心?他丟的是命,是命!」蕭靜好猛力抓住元紀的手臂搖晃,「人死了,畫副畫就能把他畫回來?他就能活?」她抓著元紀的衣袖滑落在雪地里,隱忍了多日的情緒終于爆發。

「我跟他說‘有機關你先踩,有暗器你來擋,保護我進去保護我出來,然後滾回你老家去’他就真的走了……」她抬起頭對著天空一聲長「啊」,手指深深掐進發中,頭埋進膝蓋里,一個痙攣的姿勢。

元紀跪進雪地里,把她揉進懷中,這些天他守在她的門外,從沒听到她哭,直到現在,元紹走了她才敢放聲大哭,為了顧及他,就連悲痛欲絕想大哭一場都忍耐著。

小小的身體在他懷中抽搐,哭到聲音沙啞,每一聲都是割體裂膚帶著血肉的凌遲,似乎要用這如刃的哭聲掙破擠壓在心口的淤塞,又似乎要將自己縮進暗無天日的冰窟。

良久,哭聲漸止,她伏在元紀的膝蓋上一動不動。

從他的角度能看到她蒼白的臉,空洞的眼神似乎看著連綿不絕的雪片,又似乎什麼都沒入她的眼。

她仿佛要以這種天荒地老的姿勢,就這麼死去。

天地一色,這雪就如那日在雲丹草原的一場雪一樣。

輕快的笑聲,飛射的雪球,旋轉如扇面的斗篷,好像就在昨日。

今非昔比……然而一切似乎又都變的不再重要,天地之間只有她一人而已……

元紀的心一沉,兩手拽起她,大聲道︰「那日若說要逃我們都可以逃出地宮,可見他為了你一命換一命,你不能辜負他,你要記住是他換了你活,你就要好好活下去,听到沒?」

「是啊……」蕭靜好抬起頭,淒然一笑,「你以為我會尋死?」

元紀一愣,目光閃了閃。

蕭靜好吸了吸鼻子,擠出一個笑,大聲道︰「你說的對,走吧,回客棧準備啟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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孝誠三年九月十二

北淵遼東以北幾個縣遭遇雪災,垮塌民居無數,凍死壓死近百人,無數災民舉家涌入隅州首府津南城。

因為流民的涌入,一時間城內物價飛漲,城內百姓怨聲載道,隅州義倉存糧不多,沒幾天就空倉,接著傳出官倉存糧告急。

接著有流民在城內挑起事端,打砸城中囤積米糧商戶,搶劫津南城百姓民居,城內府衙被百姓和商戶圍堵得水泄不通。

城內大亂,只因為一個原因——沒糧。

津南城知府萬般無奈,找到隅州糧庫官程路,糧庫官程路一句話,未得晉王殿下手令不得開官倉放糧,況且官倉糧食儲備本就不多,前兩日大雪前才往雲丹草原格爾勒山的駐軍大營送走幾十車糧食,那可是晉王殿下的一萬私軍。

晉王一行還未到津南城,城中四起的流言已經傳遍隅州。

沒幾日,晉王殿下用隅州官倉存糧養私軍的留言已經傳到了燕京。

隅州數縣地方官聯名上奏,御史台上表彈劾晉王以官倉糧庫募養私軍,至津南城無糧賑災,物價飛漲,流民暴亂。

朝中清流派官員趁著這個當口紛紛請求陛下收回一萬鐵丹騎兵兵權。

孝誠帝將奏則留中不發,靜靜等待消息。

晉王未到津南城,臨縣的糧庫賑災糧食已經運至,先用軟手段安撫了數千流民,其次暗中派人扮成流民搗亂城中各家米鋪,搗出大量屯糧,津南知府立即派兵以囤集居奇罪名抓獲商戶數十名。

他人一到,就帶人親自到義倉和官倉查看,存糧儲備足夠應付數千流民,津南知府暗凜,方才明白這次事端是有人蓄意為之。

事端起始者,糧庫官程路在逃跑途中被抓獲,當場自刎身亡。

斥塵衣沒有怪罪那幾個負責抓捕程路的官兵,他知道,這只是一個棄棋而已,若真要查出所有新月族安插在各地的暗線,只怕是清淤工程浩大。

流民煽動者,還有各家商戶,甚至是朝廷在職京官,這些人該怎麼查?

部署了兩個月,如今才揪出一個程路,還有聯名上奏的那幾個地方官員。

他明白,自己在部署的同時,易明遠也沒閑著,這次只怕是他陪著玩玩而已,他在暗處,正所謂禍起蕭牆,這種內禍一起倒比外寇入侵更可怕。

十月初三,晉王回京,交出一萬鐵丹騎兵兵權,堵住了朝中眾人之口。

十月的燕京迎來了第一場雪。

從皇上寢宮出來,繞大殿,下騰輝台,出正和門過軒轅廣場……

韓寧撐著油紙傘默默跟在他身後,低頭數著殿下的步子,那一個個腳印在軒轅廣場的雪地里印著分外清晰,仿佛暗示著,這迤邐的腳印,從今日起永遠都是孤獨的。

斥塵衣停下腳步,攏起了斗篷上的帽子,揮了揮手。

韓寧不敢言語,打著傘退開了,不敢走太遠,他慢慢走到宮牆角,遠遠的看著那個人。

廣場上左側皇宮紅牆,右側兩排槐樹枝椏疏朗向上早已結了冰凝,在清輝冷月和皚皚白雪的襯托下,那人的身影如一片鵝毛,亦或是一片雪花,有月色的孤涼,有落雪的蕭索,韓寧的眼楮晃了晃,心怕一個眨眼他就會隨雪化去。

他緩步慢行在冰晶玉樹下,沒走幾步,停下了腳步,抬頭看了看樹丫上覆著雪的燈籠,似乎吸了口寒氣,開始輕輕咳嗽。

韓寧心里一緊,想上前,卻見他已經負手而行,不時的握拳抵口,壓抑的咳。

身影越來越遠,漸漸消失在韓寧的視野里,他緩步跟上去,尋著斥塵衣的鞋印,一步步的走……

曾有一個火紅的身影,為他帶來一場熱鬧。

那日丹桂飄香,廣場上數千盞紅紅的燈籠,隨著他倆的笑臉搖曳。

她曾迎著他的手,彼此相握,如插上了翅膀的蝶,在這偌大的廣場上旋轉一圈又一圈。

那聲聲笑語,恍若還回蕩在這一方天地。

只是誰能料到,情深未變卻寒盟。

余下一個人的……天荒地老——

此卷結束,稍有遺憾,遺憾卻淒美。

殿下是驕傲的,他寧願一個人天荒地老也不願成為別人的天塹。

長相守,意悠然,縴指冰弦,琴瑟永合……

也可以是留在心中。

人生百年,有太多越不過的藩籬……

有些握不住的是過眼雲煙,有些印在心里的卻是——天涯猶記。

還是那句話,願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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