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臣失態了,請父皇恕罪。」太子起身欲跪,被永寧帝示意坐下。
「清者自清,若沒這等事你也無需慌張。」永寧帝平淡的看了看太子,「朕自會調查,還你清白。」
太子欲哭無淚,心里暗罵是哪個人渣散播此等損人不利己的謠言,該不會是冰藍吧?
他在心里問候了他祖宗八百代,問候完了又心虛的看了看天色,幸好沒有打雷的跡象。
「章尹之的案子結了也有快一年了,如今江淮一帶也算是理清楚了。」永寧帝用杯蓋撇了撇茶面的浮沫,淺淺飲了一口,「你協理政事也有一年了,朕要听听你的看法。」
太子太陽穴微微一跳,這不是變相讓他來下決定麼,說實話,他並不主張削藩,若說前幾年冀州王有異動不為過,但現在那邊已經再沒有任何出格的動作,許是年紀大了,只想安享晚年也不作他想,再說冀州王的兩個均是庸碌之輩難成大器,即便是世襲爵位也不足為懼,但是冀州一直是父皇的心病,再則冰藍的身世尷尬,又私自做了些觸犯父皇底線的事,比如擅自剿滅幽冥門,私自出京前往新月地宮,于公于私父皇也不會輕易放過冀州王。
其實這些只是心病,其中也有誤會的存在,太子深知父皇的脾氣,這一點和冰藍竟是一模一樣。
看似對任何事渾不在意,實則心思過多,性情孤傲從不欲與人吐露,擠壓心底過久就成了心病,這樣性格的人踫了頭就是不傷不罷休,何況是父子。
本來想父皇若是直接提起冰藍,自己就可以順著數落數落他的過錯,先平息了父皇的怒氣再循序漸進的幫他求情,哪知道父皇第一句話就提冀州藩地的事,這可就不好辦了。
就這片刻功夫,太子的思路就已經轉了幾個轉,還沒想到一個妥帖又不惹永寧帝生氣的說辭,只到老皇帝一聲重重的咳嗽提醒,他才回過神,忙道︰「兒臣以為冀皇叔年事已高,兩個世子也不堪大任,冀州方面削不如觀望,父皇施恩四海,懷柔天下,這麼多年對冀皇叔也是仁慈撫定,就是感念父皇恩德也不會再心懷異動,如今南晏內外均是海晏河澄,兒臣覺得現下該是休息養民,只修德政而不事征伐……」
「夠了夠了,朕是听你的建議,不是听你背誦政績。」
太子抿了抿唇,心想白說了一堆廢話,看來冀州這次禍事是避不過了。
「居安思危,思則有備,有備無患,這是治國之道。天下太平並不代表自此不起禍端。」永寧帝老著臉掃了太子一眼,「有些暗流用眼楮是看不到的,你只當朕現在是考你政論,有什麼話和建議但說無妨。」
「呃……」太子哽了一下,知道是避不過了,再多說只怕會挑起他更大的火,隨即道︰「若說要強行削藩,以北上備邊的名義兵臨瀛洲,隨意安個罪名將冀王叔抓獲押回永安,或謫遣或軟禁。若用迂回的法子就是‘推恩’,將冀王叔的權力分封給兩世子,而且要異地分封,這樣他的權力就會逐漸削弱,不會再威脅到朝廷。」
永寧帝又瞟了他一眼,心知他這是在打太極,其實自己心里早就有了計較,無非是心里一口氣堵著需要有人來順著毛模模,誰知道一個兩個都是這樣,他就不明白了,那個逆子和賊臣到底有什麼過人之處,讓這些人都幫著他們說話,想到這,永寧帝更是氣憤,臉色已經接近陰森冷戾。
太子又不是蠢人,當即有所察覺,忙道︰「兒臣愚見,這兩個法子都不可取,父皇賢德寬厚的天子胸襟不容有損,所以第一個法子不能用,後一個戰線拉得太長,現下只有一個法子——先試探。」
「說!」
「舒妃祖母年事已高,加上最近春寒老人家毛病都上來了,這些日子吃著藥也不見大好,加上多年未見自己親孫,即便是想念也不好跟父皇開這個口,不如以伺疾的由頭,讓大世子回京一趟。」
太子說完長吐了口氣,汗流浹背的拿起茶杯猛灌了一口。
永寧帝面色終于好看了些,他素來對太子嚴厲,一來是因為儲君之位非他莫屬,唯嚴則正,二來應為他總覺得虧欠了冰藍太多,所以對冰藍就是一味的遷就縱容,結果兩個竟是決然不同的兩種性子,一個心軟仁厚墨守成規,一個散漫疏狂作風大膽,若是能將兩者融合一人身上,那麼南晏日後的國力壯大絕不再話下,自己百年以後也會安心,只是又哪里會有這麼好的事呢?
「你母後那邊就常去走動走動吧。」永寧帝面色柔和不少,嘆道︰「再怎麼說你也是她親生的,難道還真不顧親情看破紅塵了麼。」
太子面色一喜,當即下跪磕頭。
自從江淮一事外祖父被自己拉下台後,母後病倒數月,去請安看望全被她推拒殿外,一心念經禮佛,父皇也未再踏足母後寢宮,今日听這話語意思竟是有所松動,讓他不得不歡喜。
這時一直默立在一旁的孫樹德也笑著道︰「皇後娘娘縱是一心向佛也不會不顧念太子,畢竟是娘娘親身的啊。」
太子和孫樹德對視一眼,再看向永寧帝,只見他面色無波,只看著西牆角的棋盤出神。
……
二月的燕京城,一連落了三日的鵝毛大雪終于停了,但天色仍舊是灰白一片,比落雪時更冷,幾乎是寒氣襲體,鑽入骨髓的冰冷。
雪一停接踵而來的就是呼嘯的北風,才一個晚上而已,地上厚厚的軟雪就被吹成了冰層,踩上去滑不溜丟的,嵐王府里一大早就有下人在主屋院子里鏟雪,其實往年下雪地上結再厚的冰層嵐王殿下也不會在意,但是昨日出外玩了幾個月的殿下一回府就橫看豎看哪哪都不順眼,走在院子里居然破天荒的滑了一跤。
這還得了,于是滿院的厚雪就成了殿下的眼中釘,府丁們不敢懈怠,這不,揮鏟的揮鏟,鑿冰的鑿冰,賣力的干,生怕殿下回來前冰雪沒清理干淨自己就成為他下一個眼中釘。
出了王府大門,元紀跳上馬車,兩手空空的準備去探病。
原來他的毒根本就沒解,听皇上的語氣竟是越來越嚴重,只看他將所有京畿重地兵權全部放手交由皇上,就知道所言非虛,他竟然騙過了所有為了他下地宮不顧生死就為了他能活下去的人。
元紀不知道自己是恨他還是痛恨他,自己灑月兌不拘,母妃的事在心里雖然是道坎,當初的真相他不願意說自己也不再強求多問,這些年他元紹是個什麼樣的人,為父皇一個托付所承擔的重擔有眼楮的人都看在眼里,但是能有什麼不能告知的忌諱,就連自己的親都要藏著掖著,難道在他眼里,自己就是一個百無一用不辨是非無法一同承擔重任的閑人?
才到晉王府大門,一早接到消息的管家老張已經等在門口,扶著元紀下車,請了安便引著他往里走。
「你家主子病怎麼樣?」雖然知道他大病定是嚴重,但元紀還是想先問問清楚。
老張沉吟了片刻,突然停下腳步,吞吞吐吐的半晌說不出話。
「有話就說。」
「殿下這病只怕不好。」老張垂下眼簾,低聲哀求道︰「還請嵐王殿下莫要和我家殿下太計較,有什麼話緩和點說……」
元紀心里咯 一下,有些心煩的揮了揮手,大步往前走︰「本王需要你教嗎?難道這一點氣量都沒有?」
「小人口拙,王爺恕罪。」老張忙弓腰作揖。
「到底是什麼情況,你先跟我交個底。」元紀懶得跟他計較,「幾時發的病,跟他治病的大夫怎麼說?」
「年初一發的病,府里的大夫還是用老法子給殿下驅毒,但是卻不見好轉,今日是第十天了,一直昏昏沉沉的睡,夜里就會發熱,白天卻是清醒半日昏睡半日,大夫說是四個月前帶傷回來沒休養好,加上過了一個冬天寒氣入體,再則現在春寒濕氣重,所以病一來就是一發不可收拾。」
「你是指並非只是毒發的原因,而是傷加上風寒才會這樣。」
「也是中毒多年,身體損耗過剩,沒有抵抗病痛的能力。」
元紀深嘆口氣,轉眼已經走到了內院,老張躬身道︰「殿下現在正醒著,小人就先下去了。」
推門進屋,一陣悶的人心慌的熱氣撲面,屏風後有侍女循聲出來,幫他解了斗篷和大氅,拿起棕毛掃帚掃去了他靴子上的雪沫,上下確定沒有寒氣了,才躬身帶著他進到內室,然後輕手輕腳的出了屋。
寬榻上,斥塵衣一身薄棉寢衣,腿上蓋著羊毛厚毯,背後墊著床疊好的被褥倚靠在榻邊,見元紀進來放下了手上正看著的書,笑著招呼︰「大夫不讓下床,就不給二哥見禮了,莫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