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落芳華盡桃花 222. 第四十二章 甘之如飴

作者 ︰ 忘塵川

那只手冰涼沒有血色,指節微微曲起,是一個想抓握的動作,卻因為月兌力而握不住,只能輕輕搭在元紀的手背上。

元紀心里一絞,抬起頭別開了眼光,無意間看到了東面牆上掛著的落英槍。

那是他十七歲征戰沙場的兵器,槍身通體銀白,槍尖寒星點點,銀光皪皪,槍身上常若霜雪,光采射人,舞動時精光貫天,星斗避彩,整把槍沉若玄鐵重比千鈞。

意氣風發的十七歲,誰曾想到,不過十年而已,已經只剩下一具蕭索無力的身軀,被耗盡心力氣血,此時的他竟孱弱到連一只手都握不住。

年壽不永這四個字怎麼可能發生在他的身上,鐵打一般的人物,竟然也會倒下。

「你不怨父皇?」

元紀突然覺得心頭一腔怨氣,怨的正是那位心機深沉的父皇,這次卻不是為了自己怨。

斥塵衣收回手,理了理腿上的薄毯,輕聲道︰「我心甘情願,有什麼可怨的?」

又笑道︰「或許是我更值得托付吧,被父皇委以重任,與有榮焉,我亦甘之如飴。」

元紀「哼」了一聲,知道他的這種搓不圓捏不扁的性子,也不想多頂嘴讓他無端傷神,只道︰「等你養還好了還是你來操心吧,到時候我還是得做回我的閑散王爺對酒當歌風花雪月。」

「隨你。」斥塵衣似乎也不想多說,指了指火盆上的鐵架子上烤的橘子,示意元紀幫忙拿起來。

「你能吃這個?」元紀拿起一個,在手心里過了過,正想遞給他,又見橘皮上的焦黑已經把手弄黑了,于是就著自己的手撥開橘子,酸甜的熱氣自撥開的縫隙里散發開,刺激了元紀的味蕾,不由得咽了咽口水。

「大夫說可以適量吃一些,也只有柑橘能熱食而不至于失了風味。」斥塵衣看著元紀笨手笨腳的撥著皮,汁水四濺,只覺得這橘子剝好了也沒了食欲。

元紀想起他從小就愛吃水果,兩人還曾為了父皇賞下的蜜瓜打了一架,最後一人一半握手言和,在井水里澎過的蜜瓜,咬一口沁涼多汁,甜的舌頭發麻,自己不是很愛吃,最後還是都進了他的肚子。

剝好了橘子,元紀用榻邊木架上的布巾包好遞給斥塵衣。

再甜的橘子烤熱了都會酸澀,加上橘子看相確實不好,元紀又目光灼灼的盯著他往嘴里送,不能拂了元紀的面子,所以斥塵衣將橘子放進嘴的那一刻,不禁眯起了眼楮皺起了眉頭。

元紀卻覺得好笑,真相大明心結解開,原來這個三弟還是當年那個和自己最親厚的弟弟,未曾改變,于是元紀身為兄長的疼愛弟弟之情泛濫,一爪伸出撫向斥塵衣的頭,一臉慈祥的笑容。

「咳咳咳……」斥塵衣一口橘子沒咽下去,被元紀突然抽風般的舉動驚嚇得堵在了氣管里。

這一咳驚天動地,屋外不放心元紀有不良舉動的老張第一個沖進來,接著是大夫和韓寧,後面還跟著侍女一大推。

元紀被這陣仗給嚇呆了,握著讓從斥塵衣手里接過的橘子,一個不小心手抖,可憐的橘子終于被捏成了水。

「沒事,沒事……」斥塵衣知道這些人是不放心元紀,頗有些難為情,跟著就臉紅了,也不知道是咳紅的還是被元紀嚇紅的,「只是被嗆著了,咳咳……」

「也該喝藥了。」

大夫把了脈,看出沒大恙,接過了侍女端進來的藥,伺候他喝下,又讓他漱了口,才道︰「這藥服下了會覺困倦,殿下莫強撐睡意,早些歇息。」

這話就是逐客的意思,元紀也不生氣,起身正欲告辭,斥塵衣臉色已經由晴轉陰,緊抿著唇直視著榻邊一干人等。

屋子里霎時間靜若凝淵,就連溫度都似乎陡然下降了幾十度。

「晉王府幾時開始易了主?」斥塵衣單手撐著床榻,目光沉凝若冰,「不說沒有我的傳喚就自作主張奪門而入,已經是目無綱紀,更甚者不知高低對本王兄長態度輕慢以下犯上,本王還只是偶染微恙臥病在床,若真是到了日薄西山的時候,你們豈不是要反了?」

人人垂首屏息,大氣不敢出,晉王一向都是治府極嚴,府中上至各個管事下至府丁雜役,全都是謹言慎行循規蹈矩,從不像別的王公高官家下人一般借著自家主子的名聲趾高氣揚惹是生非,這些日子晉王臥病才撤下了一些規矩,好方便照顧伺候,加上嵐王殿下一向和自家殿下不和睦,所以老張和府中比較貼心的些下人不放心守在門口,一听殿下咳嗽心里一急就和往常伺疾一樣沖了進來。

老張最先跪下,接著大夫,後面的侍女全部跪了下來,若是在平時,斥塵衣就會不疼不癢的教訓幾句,他們也自有分寸,但是今日卻不一樣,他沒打算說兩句就算了。

元紀正欲做好人解個圍,手都抬起來了,卻見斥塵衣橫了他一眼,繼續道︰「家規國法如出一轍,嵐王殿下是自家人,他不計較你們僭越造次,但本王不能容忍你們輕慢犯上,老張清楚府中家規,帶著所有人去領罰吧。」

所有人磕了頭,又給元紀磕了頭謝了罪才起身魚貫而出,個人面色並未有不甘和怨恨,倒讓元紀不好意思起來。

人都出了屋,元紀正欲開口說他小題大做,轉念一想他方才說的話,「家規國法」,似乎這一鬧騰就是做給自己看的,有些暗示和點撥在里頭。

「你也看到了,想來也明白我所謂何意。」斥塵衣拿起布巾擦了擦額頭上發的汗,道︰「助皇上理政並非易事,要治下有方又要臨上有理,這個‘理’字不是禮貌的‘禮’,而是有理的‘理’。」

「朝中有幾位大賢者和心性舒朗的官員我已經交代好了,他們會力所能及的給予你幫助,你多年未理朝政,一開始入朝協政難免會遇到些不對盤的人跟你反其道而行之,這類人反倒是一心為朝廷的人,你需得恩威並重,拿出親王的氣勢和氣度做好分內事,他們自然無話可說,還有一類人會使出全身解術去巴結討好你,你也無需太過抗拒,只要不是有損國政和違背原則的事,適當睜只眼閉只眼就行了。」

「見機行事,看人下菜,這個道理你該懂的。」

元紀點了點頭,見他面露疲倦,知道那碗藥的藥性發揮了,忙道︰「你先歇息吧,這些我都了解,有些手段不是我不會使,只是不願而已。」

「還有最重要的一點,先听我說完再走。」斥塵衣揮揮手讓他坐下,接著道︰「皇上再不是小孩了,以前我在他身旁輔政有些決策只需我下,他不懂也不問,只用落個印畫個朱批,但現在他已經成年,卻又是正處半懵懂和半清醒青黃不接的時期,有一些主見又難免因為信心不足躊躇不前,有時又太過沖動,所以你一旦入了朝走到了他身邊,必定會比我更難做人。」

斥塵衣輕吐了口氣,緩了緩接著道︰「記住,不涉軍權不入黨派,只理政事,幫他分憂的同時,也要讓他安心,不管他以前是怎樣听話的孩子,現在是一國之君,人心難測啊……坐在那個位子久了,再天真無知的人都會被蛻化的顧望多疑,‘莫信直中直,須防人不仁’這是每個帝王用來保護自己的真理,所以你別怪他,皇上也是個可憐人。」

「在你眼里誰都可憐,唯獨你我二人最舒坦,你這十幾年玩夠了,再拉我下水一起玩。」元紀故作生氣的揶揄了兩句,想著也要告辭了,正要起身,又一次被斥塵衣攔了下來。

問了他飛龍寨的一些情況,元紀事無巨細的講了一遍,斥塵衣听完只囑咐道︰「睿王有大事謀劃,這次用綏縣邊軍滅了永寧帝的神武衛沒有暴露身份已經是萬幸,下次再有這種情況發生就不要在摻和了。」

元紀知道他的顧慮,無非是避免永寧帝察覺此內幕,認為北淵的手伸的太長,對此產生誤會以至于最後兵戎相見。可是自己當時最擔心的是蕭靜好的安危,最後出兵也是以她為出發點,只是順便幫了一把沐沂邯而已,難道他和蕭靜好退了婚之後,連朋友之間的情誼也煙消雲散了?

「你就不問問她的情況,現在好不好?」元紀忍不住開口問。

「定然是好的,我還有什麼好問的?」斥塵衣眨眨眼楮笑著反問。

「你就這樣把她讓給別人,心里難道沒有一絲不舍?」

「不是讓,是成全。」斥塵衣斂起笑容,輕聲道︰「她是個固執的姑娘,若說心為我牽,莫說是讓,就算是殺了她也不會離開,她又是個傻氣的姑娘,認錯了感情選錯了人已經很苦,她卻還要執著著繼續走下去,看著她自傷也我于心不忍。」斥塵衣的目光沉靜如一線青煙幽游而上︰「何苦來哉?不如成全彼此,我一個人習慣了,也不覺著有多大區別。」

「你呀……」元紀起身往外走,邊走邊道︰「成全是好事,可你的方法用錯了,他們若有一日知道了你的隱瞞,會怎樣的自責和痛心,你了解……我則是深有體會……」——

這些天家里有點事,所以一般都是一章,開始盡量兩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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