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章更新遲了,很難過,原因在章尾。)
朝官齊刷刷往宣政殿門外望去,只見來人並未穿朝服,而是穿著一身月白衣裳,寬袖闊袍,謫仙般的容貌讓威嚴的宣政殿瞬間生輝得彩色。
韋長隱!
他來這里做什麼?且一來就駁朱有洛之言,顯然那,他是支持顧重安的。安國公府乃勛貴之家,不會不知道顧重安此奏疏的影響,顧家自挖牆腳也就罷了,難道安國公府也要跟著來?
蔣欽等朝官的臉色異常難看,他們這才記得︰韋長隱雖然不出仕,但崇德帝對他極為看重,特準他有站立宣政殿之權。但是,韋長隱基本就沒有出現過,此刻他站在這里,是為了什麼?
但當他們看清楚韋長隱身邊站著的葛布老人時,驚得瞪大了眼,將對韋長隱的疑惑扔在了腦後。現在他們更想知道的是,這老人怎麼會與韋長隱在一起、怎麼會出現在這里!
高高坐在宣政殿上的崇德帝,見到老人後也眯了眯眼楮,他和朝官一樣,萬萬沒有想到這老人會出現在這里。
然而,更讓崇德帝驚愕的是,這個老人緩緩走到宣政殿中間,恭敬地跪了下來,口稱道︰「草民孟圭堂拜見皇上!」
宣政殿中的朝官頓時凌亂了,他們難以置信地看著孟圭堂下跪叩頭尊稱,覺得自己眼楮肯定出問題了。這是孟圭堂?當年,孟圭堂對崇德帝嗤之以鼻。死不肯跪!這真的是大定硬骨頭孟圭堂?!
每當改朝換代的時候,總會出現這樣一些人,他們迷戀的榮光,永恆與新朝新帝作對,更重要的是,這些人往往有難以撼動的地位和影響力,總像一塊硬骨頭那樣卡在新朝新帝的喉中,吐不掉吞不得。
孟圭堂,就是崇德年最大的那塊硬骨頭,崇德帝至今拿他沒有辦法!
孟圭堂是大儒。大定第一大儒!所謂文無第一武無第二。孟圭堂被稱為第一,其才學超其他大儒,而是其德行之高無儒能及。
先帝時,大定與西邊的大盛有過一場大戰役。其時西疆戰火至遍地白骨。孟圭堂號召儒者前往西疆。以文人之身、刀筆之力抵抗外敵,為大定擊敗大盛立下過赫赫功勞!
後來太原府二王之亂,孟圭堂又親去晉州等地。為當地百姓送去了糧食、衣物等急需物品,對無數百姓有活命之功。
而其人,不拜官位不受封賞,事了之後便安泊山林專心經籍。大定有一個這樣的大儒,是大定之福,卻不是崇德帝之幸。皆因,孟圭堂並不認服崇德帝這個帝王。
二王之亂時,崇德帝將二王周圍所有人都殺光,包括很多身不由己的太原府百姓,當時的殺戮,孟圭堂都親眼見到過,卻無法阻止。
崇德帝登位之時,曾遣中書侍郎徐善齎璽書至其所,邀其撰書登位詔書。可是,孟圭堂卻將璽書扔地,冷言道︰「德不配其位,國必有災殃!這詔書,恕草民不能寫!」
他認為崇德帝以殺戮登位,血腥太甚,非明君之主,是以連璽書都敢仍,不敬至這種地步。
孟圭堂就是這樣一個人,不避死不畏死,這樣的人,崇德帝能拿他怎麼辦?崇德帝不憚多殺一人,但殺了孟圭堂,只是成全其令名而已,崇德帝對其惡甚,又怎麼會這麼做?
所幸孟圭堂不信服崇德帝,卻也不興波鬧事,崇德帝對他便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硬骨頭不去想的話,便不覺得有什麼。
可是,如今孟圭堂竟然來了宣政殿,而且還匍匐跪下,一副恭恭敬敬的樣子。這是為什麼?這些讀書人不是寧死不屈?舍身成仁的嗎?
崇德帝想不明白,臉上看起來就顯得高深莫測;朝官們也不明白,忙著撿起跌了一地的下巴;就連沈度,看到孟圭堂的時候,都奇怪不已。
他是去請韋長隱出手助一臂之力了,原是覺得韋長隱及安國公就夠分量了,沒想到韋長隱卻搬出了一個更有分量的人,現在已經不是搭夠分量的問題了,而是一定會很重。
長隱的目光,與沈度踫了一下,便移回了孟圭堂身上,然後對崇德帝說道︰「啟稟皇上,孟老先生道有言上奏,卻苦不能入宮門,恰好微臣見著了,便一同前來宣政殿。」——孟圭堂區區一草民,如果沒有長隱帶著,是絕對不可能出現在宣政殿這里的。
即便如此,如果崇德帝追究起來,長隱帶人來此舉也極為不妥。可是,長隱沒有辦法,他是在這個時候才等到孟圭堂前來。幸好,還趕得及。
在听到沈度的請求後,長隱就一直在想此事,開設書院能不能被允許,若是書院開設,對大定會有什麼影響。沈度謂此事乃「天地合德鬼神共用」,後來長隱也認同了沈度這個判斷。
于是,他親自去了京兆東郊的雲山,去那里找了孟圭堂,請他出面向崇德帝奏請開設書院,這就是孟圭堂會出現在這里的原因。
此刻,孟圭堂跪伏在宣政殿上,緩緩陳言︰「皇上,草民以微薄之身,懇請皇上準許開設書院,以便讓跟多人有求學明理的機會。書院若是開設,則皇上可將天下賢才盡歸轂中,草民便是第一個和應之……書院之才,足備朝堂任使!」
孟圭堂已年過花甲,可是他聲音洪亮,回蕩在宣政殿內,讓崇德帝與朝官們都靜默無言。
孟圭堂是當世大儒,又經歷過西疆戰役與二王之亂,一手文章寫得出神入化,字詞句章皆有激蕩人心的作用,所述所寫都能讓人有「雖不能至。心向往之」之感,不然崇德帝也不會想找他寫登位詔書。
這一番奏言,同樣具備這樣的功效。經他這麼一說,所有人都出現了一種盛世將來的即視感。他們看到了一幅幅畫面︰若是書院開設,則百姓知理明義,文治之功得以普化;若是書院開設,則賢才集出,朝堂得王佐之功;若是書院開設,則天下書籍留存,遺澤得以久遠……
總而言之。若是書院得以開設。則大定就會有文治盛世,就會有久安繁榮,這些,朝官們似乎都能看得到。
就連已經在春暉樓震動過的沈度。仍為孟圭堂的話激蕩不已。這些話。說的得太好了。如此……蠱惑人心!沈度對這樣的「蠱惑」甘之如飴,並且覺得父親沈肅不用再進宮一趟了。
忽而,沈度便覺得眼楮有些酸澀。這塊崇德年最硬的骨頭,原來這樣軟,因己身硬,為百姓軟,大定有這樣一個大儒,是大定之福。
殿中間的顧重安,則是露出了一副激動又羞愧的臉色。他也想開設書院,他也有啟奏,卻遠遠沒有孟圭堂說的這麼好!
孟圭堂說罷之後,便低下了頭,沒有理會宣政殿眾官的反應。透過宣政殿的光亮的大石板,想起了長隱的話語。
在他拒絕了來朝堂見崇德帝之後,長隱也不著急,只是眼神悠遠地看著雲山腳下,長嘆了一聲,才說道︰「先生所追求的道,必定比物質享受和延續生命更重要,所以先生不居官不畏死,就是在守道,對嗎?」。
尚未等孟圭堂回答,長隱便笑了一聲,繼續說道︰「不居官,不畏死何難?小子我不正是這樣嗎?不居官,不畏死,于生民何益?于天地何用?于往聖何關?這就是先生所守之道?未免太淺薄!」
長隱這樣說罷之後,就飄然下雲山而去,像謫仙下凡一樣,映照在孟圭堂眼中。
但當時孟圭堂眼中什麼也沒有,他覺得自己眼盲心聾,若不是長隱這一番話語,他還不曉得自己所守之道,原來如此淺薄!不居官,不畏死,其實只是做個純粹簡單的人,只是修身而已,于生民無益,于天地無用,于往聖無關。
修身而已,對他這樣的當世大儒而言,太淺薄太可笑了。那一瞬,孟圭堂恍如醍醐灌頂,在雲山之上又哭又笑,最後才下了山,跟著長隱進宮。
宣政殿上的靜寂,持續了很長時間。崇德帝高高在上,神色依然深不可測,他凝視著孟圭堂,一遍一遍回想著他的話語。
草民便是第一個和應之……書院之才,足備朝堂任使……孟圭堂這一番話語,表達的意思很清楚︰歸順之信服之書院設之。
誰都不明白崇德帝在想什麼,沒有準許,沒有拒絕,什麼反應都沒有,只在確認朝官再無旁事可奏之後,給宣唱內侍下令︰退朝!
退朝!
崇德帝甚至都沒有再看孟圭堂一樣,在孟圭堂下跪的那一刻,崇德帝就覺得這塊骨頭已經吐了出來。
三日後,崇德帝下了一個旨意,旨意稱︰「天下承平,文風日益,朕既喜聞,應有嘉勵,故特準設立書院,俾百姓有求學明理之基,天下隱逸賢才有贍依,書院風教之裨,補官學文道之失也!」
這個旨意,竟是允許開設書院!這個旨意一下,便有人心情不太美好了。
(章外︰這一章寫了之後,很難過,我一直覺得,書院消失是民族莫大的損失,雖時勢進展,書院消失是必然,但仍難過。但難過,又不僅僅為此,我一直就覺得做個簡單幸福的人,是有問題的,起碼……對國朝來說是個大問題。人人都簡單幸福去了,我們所向往的那些正道,那些太平,又有誰來守呢?——這是矯情嗎?)(未完待續……)
PS︰感謝gzcjc、璞草、愛听書的sarah、Izzie貓小糖的粉紅,感謝63479871、2832616的打賞和評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