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響亮的爆竹聲響起。是在霖江邊。伴著爆竹,煙花也朝天炸開。
這年代,煙火的技術已經相當發達了,人民生活又富庶,但凡有個節日,難免放些煙火爆竹。
但像如今規模這麼大的,不是官府、就是豪門、要不就是大手筆的商家——譬如戲台。
煙火並沒有炸出多大的花色來,只是升得高,很亮眼,主要是為了提醒人家看的。還有爆竹,特別特別響,但持續的時間不長。
爆竹一停,人的耳朵旁邊還嗡嗡的,天地仿佛都朦朦的安靜了。
碧玉來招呼大家︰「該上船了!」隨著這話,嗩吶聲響起。
這樂器有一種奇特的氣][].[].[]質,介于狂笑與淒厲之間。天地蒼蒼、四野茫茫,也只有它能打得開、鎮得住場。
霖江的江灘畔,就著石崖,已經起了個戲台。台對著江。船可以撐到台前看戲。
由這嗩吶開場,高高搭起的戲台上小僮們持花燈轉了個圈,便出了一個老旦、一個三花臉,扭捏作態,插科打諢的扭唱。是所謂開場戲。
台前聚的人越來越多。樹上跨坐著人、江邊擠著人、大小船只往這邊集合,甚至連淺水里都站著人。
開場戲沒什麼大不了的。它只是用來暖場。人們等著的,是下頭的戲。為了這戲。有人提前一天就已經睡在水邊,就為了搶個更好的位置。而謝府的畫船,跟其他幾家高門大戶的船一樣,姍姍來遲。來遲也不怕,人家自給他們留了位置,見他們來,也曉得主動把水路讓開。誰叫他們是豪門!誰敢跟豪門的船兒爭地方?
但再晚,卻也不行了。若開場戲做過一半,豪船們都沒來,看迷了的觀眾也顧不得了。非得往前、再往前。把最好的位置全佔了不可。
爆竹初歇、丑角鬧場,這是豪門能擺架子的最後時刻了。
雲劍快登船時,被一個小僮扯了下衣袖。
那小僮披了烏黑的薄斗篷,連臉都用鍋灰抹污。融在夜色里。難以看出來。但那雙玲瓏的眼楮。還是出賣了他。雲劍認出來,那是蝶笑花身邊的僮子之一。
這小僮只跟雲劍說了一句話︰「那位王爺會到我們城來當主人哦!」
雲劍愕然!
本朝有很多王爺,但既然只提「那位」。雲劍當然就知道是哪一位了。
那位王爺會來……雲劍听得懂這句話,可是卻像听不懂似的,臉上完全一片空白!
難得雲劍會露出這樣的表情,像個完全的傻子似的,再不復英明神武。
小僮第一次見到雲劍這樣的表情,他覺得很有趣,簡直太值回票率了。
不過出來當差,該負的責任還是要負的。小僮盡心的向雲劍補充一句︰「我們老板說,消息是二手的,還挺可靠。」
雲劍對蝶笑花所傳消息的可靠性,毫無疑義。蝶笑花所說的二手,比人家講的一手還要可靠。
那位王爺要到錦城來當主子,如果是他親口告訴蝶笑花的,那就叫作第一手的消息。
那當然不可能發生。
那位王爺親口告訴了別人、別人又親口告訴了蝶笑花,這就叫第二手。當中只有一個間接環節。如果有別的環節,蝶笑花就統稱其為小道消息了。
雲劍一直很欣賞蝶笑花懶洋洋的外表下、這樣嚴謹的風格。
雲劍也蝶笑花看人的眼光。當中那個人,一定是靠得住的。
所以,「那一位」王爺,真的要來了……
雲劍腦海中電光火石閃現出一張笑容燦爛、熱切無敵的臉。他申吟一聲,掩面,簡直想用手把那畫面抹去。
小僮走了。這時候所有人都被戲台那邊吸引去了注意力,沒人看到小僮。雲劍是最後走上大船的。他的神情很凝重。
大太太覺得兒子舉止莊重,她抱著自豪而欣然的心情,多看了兒子好幾眼。
宛留比較了解主子。找到機會,她給雲劍投個疑問的眼神。雲劍搖了搖頭。
戲台上開場的戲,快到尾聲了。
人們伸脖子翹腦袋的等,揣心肝提腸肺的盼。那只蝶,那妖孽要出來了呀!
暖場的丑角們下去了。台上一時靜寂得荒涼。
沒人敢吱聲。人都在等著,屏著氣,听到了簫聲。
沒有一個戲班子敢用簫給角兒伴奏,除了錦城蝶班。簫這種樂器,太安靜,在大場合里很容易被埋沒了去。
可只有蝶班的戲台前,會有這樣的安靜,靜到連簫聲都能听見。靜到連濤聲都聲聲入耳。
這是方圓幾百里最扎實的一管簫。除了蝶老板,沒人能請動它出來。它一出來,蝶老板也該出來了。
但台上還沒有人。
也許蝶老板會隱身在台後,徐徐將他那比金子還寶貴的聲音送出來,這才出場亮相。所謂「背面踫頭彩」,這是極有大家風範、也極榮耀的。
可是這種情況下,往往台前會有個小配角,做一點點小鋪墊,所謂「接彩者」。
今兒,台上也並沒有接場者。就完全是空的。如荒漠一般。人們心懸在空中,等著。
終于听見了聲音。
琴聲起。也是蝶笑花專用的琴師,織了簫幕,弦如急雨,起一陣殺伐,又驟然停止。便從不知何處擲起一束清音,如不知感恩的狂徒,將月華般的清戾朝那人不可及的高處直擲回去,叮然回眸。才知心已碎、笑當哭。伴這斷腸聲,起一句淒唱︰「一見皇兒把命喪——」
「好好!」懂行的喜動顏色,「這是賀後罵殿,最折騰嗓子不過。若非這個節,若非蝶老板,誰敢把它排在第一本!咱們有福了!」
這段散板完,幫襯的角色在台邊現身,緊承一聲導板︰「有賀後在金殿一聲高罵」台下響起震天的踫頭彩,可是主角仍然沒有出現在台上。
停了有一段柳絲那麼細的窒息,怒音迸起︰「罵一聲無道君細听根芽︰老王爺為江山足踢拳打。老王爺為山河奔走天涯——」是這樣峻、這樣冽、這樣清朗朗的凜厲。偏又這般冥、這般幽。這般飄飄渺渺昏昏騰騰無處可尋的奔流。
這時候人們都听出來了,它根本並不來自于台上。它似乎……發自于水里?發自于觀眾之間?
蝶老板難道坐著一條小船,就在觀眾們之間?人們都瘋了,彼此瘋狂打量︰在哪里?在哪里?那妖孽是在誰的身邊?
終于有人發現了那條小船。上頭也有燈。卻沒點起來。只是淡淡黯黯的,如一個未被驚動的沉夢。歌聲是從那里來!所謂伊人,宛在水中央!
滿場都沸了。除了謝府等豪船自衿身份。不會立刻靠,其他船只都爭相往那邊奔!
這種時候靠上去,真是很沒修養的,嚴重打擾人家的表演,而且容易出危險!可是這種時候,觀眾們都已經失去了理智。他們像被潮水卷裹的水草。他們就是潮水!他們要把他們自己和他們仰慕追求的對象一起淹沒進漩渦里。
連謝府畫船的舵手,都忍不住往那邊扳舵,槳手則手癢癢的劃了起來。明珠理智猶存,立刻堅決下令,不但不要,反而該往後退一點。——她生怕出事。萬一傷著了老太太,可不得了!
其他人遠遠沒有明珠這樣的冷靜與決斷。他們都爭相往前。傳出美妙歌聲的那條船,就似群狗中的一塊肉骨頭,眼看就要被撕碎了。
船下張開了花瓣。
乍眼望去,就似船下升起了一只水母,托起了它。
實際上,那是牛皮囊。
像黃河那種怒濤洶涌的地方,早幾輩,牛皮囊很常見。只因那浪濤急到連船都沒法走了,于是只好拿整張牛皮剝下來,一個破口都不許有,四只腳扎牢,從嘴里把牛皮吹漲了,鼓鼓囊囊成個氣囊,人躲在里面,往水里一放,嘩嘩就沖了,到下游時,水流緩了,人家再把它摟住——不用這種方法,不能走水路。有個說法叫「吹牛皮」,正是打這兒來。後來造橋、造船術都越來越發達,連從前的怒濤,如今也能征服,吹牛皮囊的就越來越少。「吹牛」成為流行語,人們于它真正的來歷卻忘了。
牛皮囊也只有某些地方還存在。
蝶班不知從哪兒弄了一打牛皮囊來,吹得了,先綁在船下一圈,卻另用沉沉的壓艙物,把船底連氣囊都壓下去。等人們都擁過來了,壓艙物一解,「嘩」的氣囊就全浮上來,把小船高高托在上頭。囊作七瓣,都染了清清淺淺的伽羅色,似太陽沉下去,最後的霞光把色澤都托付在浮屠最高的檐角上。小船托在其上,順了水波流動之勢,緩緩旋轉。
這氣囊阻止了別的船搭上蝶笑花的船舷,但有些瘋狂的人竟然跳到水里,想爬上去——這船停在極淺的地方,大約也就是一個成人的高度。錦城又水系發達,人們小時候幾乎都在水里玩過水,這點兒水自然不算什麼。他們覺得他們是可以爬進去的。
負責安全的官兵們急壞了。今兒大過節,衙門里的人手全都調動起來,防止小偷小模、防止調戲婦女、防水防盜防一切……精明能干的周孔目還特意提到,戲台臨水,很多觀眾會泊舟在台前,可得當心有的船踫翻了!于是特意有一些水性好的官兵布置在這里。但沒想到,會變成水上的大騷亂!官兵們全動起來,還往其他城區拼命調防,到底幫得上多少且不知道,總之先把人手布置起來!(小說《紅樓重生之代玉》將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鮮內容哦,同時還有100%抽獎大禮送給大家!現在就開啟微信,點擊右上方「+」號「添加」,搜索公眾號「qdread」並關注,速度抓緊啦!)(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