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劍听到玉庭戳穿了的威脅言論,確實很詫異。
那個日子?……那個日子!他很確定,他絕沒有到蝶笑花那里。他做的是別的事。
他確實希望保護蝶笑花。看到任何一朵美麗的花,他都願意盡可能的保護一下——但是,注意,是要在「可能」的範圍內。
對于林家,接進謝府來供吃供穿,日後找一頭好親事,是在可能的範圍之內。將她父母留下的家產都守好了供她享用,則不在內。那太荒謬。
對蝶笑花來說,幫忙動用人脈讓他紅、讓他不至于受人任意欺凌,雲劍當仁不讓。為此,順著伯父的意思成婚也可以。反正丈人家條件也過得去,連謝老太太都認可。至于妻子,長得還行,身體健康,全心全意迷戀丈夫、順服丈夫,雲劍覺得這可說是妻子最優良的品質了。伯父在其中借機得利,他可以容忍。但又要~去搞定唐長孫、又要把林家的家財全讓出來,雲劍覺得太過分了。
所謂的威脅把柄,更叫雲劍詫異莫名。他先把玉庭打發走,然後叫張神仙來,吩咐︰「去查二老爺在我丈人那兒賺了多少。」
張神仙山羊胡子一動,沒有說什麼,迅速去辦。
雲劍又寫了張條子,叫劍影拿去送進太守府。
劍影也領命而去。
雲劍坐下來,手托著頭,臉上沒有怒色。
不怒而威。
宛留只有三次在雲劍臉上見過這樣的怒色。第一次,雲詩赴京;第二次。雲華病亡;第三次,就是這一次了。
如風雨欲來,寧靜欲死的天際。
宛留將桌上插的大把木槿整理得再端正些。
雲劍問宛留︰「你跟采霞、映霓關系還好?」
老太爺謝小橫長年在山上修道,這兩位是道觀中侍奉的姑娘。
宛留正色道︰「還好。」只是還好而已。
雲劍繼續道︰「我要你找找三年前,某月,大約某日左右,老太爺是否在觀中?他是否可以回府動用某幾匹馬、某一輛車。」
這樣久之前的事,這樣精確,叫宛留怎樣查得到呢?但宛留說︰「好,我去。」
雲劍長長吁出一口氣︰「查不出就算了。不要驚動。這點最重要。」
宛留道︰「是。宛留省得。」
至于雲劍呢?雲劍去大少女乃女乃那兒了。結發夫妻,他總要關心一下她的身體的。尤其當這種時候,當他發現她為了走到他身邊,逼她父母付出的。可能比他想像的還要多。他對這個皮膚白皙、嬌女敕、柔軟、豐潤。眼楮幽黑、汪著一潭水,神色總在幸福與不安之間游移的女子,多了一分歉意。
他與她訂婚。在張神仙投靠他之前。那時他還不知道她的命,如張神仙所說,外強中干,早開早謝。
張神仙還說雲蕙是求仁得辱,說雲柯伏蛟涉險,說雲華李代桃僵,明珠情深而壽。再多的,張神仙不說了,怕傷及元氣,不夠精力輔佐雲劍。
對了,張神仙說雲劍將為人主。到底多少人之主、能坐多少年,還在未定。總之張神仙越來輔佐他,說他今後的格局,將是天下,而非一城一鎮、一官一職。
那時雲劍還將信將疑,但很快,雲華暴卒。
對,雲劍用了暴卒,而不是官方的病逝。
那時雲劍年紀又大了一些,看事情眼光更銳利,身邊且有了好使喚的臂膀。他查了。
一開始他以為雲蕙放肆,雲華命苦,這就已經夠糟糕。但之後他發現,不僅于此。
雲蕙並沒有這樣的能力。她後頭隱隱有雲舟的影子。
甚至雲舟也並不是始作俑者。因老太爺謝小橫親自出面,稱許雲劍有他當年的風範,然後叫雲劍不要再管這件事了。
雲劍駭然。
因謝小橫絕不會是被幾個小兒女的事件所能牽動的。這事背後的關系,顯然已經不是女孩子之間斗氣那麼簡單了。
張神仙只是捋著山羊胡子,對雲劍說︰「百川歸海。既然是龍,身邊自然有驚濤駭浪,這不過是青萍之末而已。今後將面對更多犧牲。」
「犧牲也應該是為我犧牲,由我親手決定和處置。」雲劍沒好氣回一句。
「唯望如主公所願。」張神仙鄭而重之道。
雲劍就靜了靜,然後道︰「我妻子的命可以改嗎?」。
「分兩種。」張神仙耐心道,「一種命,是天之痕,大力挽天意,則命軌就可以變了。還有一種,是心之痕,縱然將它上窮碧落下黃泉,里頭的心不改,命就不變。少的命乃是心痕。」
「這……」
「若過意不去,盡量對少好些,說不定這才是少想要的。不過面子上卻須淡一些,少或許能活得稍久些。但切勿以為將少驅離就能保住她的命,只怕她還死得快些。」張神仙道。
雲劍立在妻子的身邊,望著胖小子呼哧哧睡去的肉乎乎臉,鼻端聞見女乃香,難免感慨。
唐靜軒曾笑他表面逸采飛揚,內心俗得不能再俗,有時雲劍也不得不同意他的話。
雲劍做不到像他一樣著天下一定會有一個與自己無比般配的女子、也做不到為這麼個希望無限期的等待、更不想為此付出太多代價。
妻子賢惠,孩子可愛,又有什麼不好?只若能多延些時候……
雲劍想,一定能多延些時候的。現在一切都還平靜。所謂的風雨,如果一定要來,至少還沒有成型。等到無可奈何的時刻來臨,孩子應該會再大些了罷?分離會更容易承受。那時至少他要保證,她死前的痛苦減到最低限度。
這是他能做的最大保證了。
然後大少女乃女乃勸他回書房用功讀書。她確實是個很賢惠的妻子,至少在努力扮演這個角色。
灕桃端上熱湯來,請大少女乃女乃用。大少女乃女乃對雲劍笑道︰「可惜熱性太重了,不然讓你也試試。」
雲劍看了那微褐的湯,問道︰「這是什麼湯?」
「羊肉辣湯。」
「怎麼你不怕熱麼?」雲劍微詫,問大少女乃女乃。
「回姑爺的話,」灕桃在旁笑道,「這是四姑娘遣人送過來的,特為了曉得身上不好,請人調的呢!問了大夫,也說這可活淤理氣,喝了有好處。卻是喝了才好,如姑爺,這樣熱的天,喝了就不相宜了。」
雲劍點頭︰「聞著倒是香,給我裝一碗去罷,我就著涼茶,總能喝了?」
大少女乃女乃抿嘴笑︰「一年到頭多少湯啊水啊呢,就饞這一碗?」
雲劍道︰「這碗是你房里的。」
大少女乃女乃就低下頭去,手壓著兒子的襁袱一角,心里覺得歲月靜好、歲月靜好,幸福到這里真可以溢出來了,再多一分毫都已承載不了。
雲劍回到書房,得消息回報︰蝶笑花已經放出來了。
唐太守不敢不放!
衙門口那麼多請願的戲迷,唐太守可以置之不理。但有一條密報他不能不管。
劍影拿去的那張紙條上,說了一個重要的消息︰當今太後非常寵愛的某位王爺,最近有可能要被封到錦城。
劍影是雲劍的僕從,人盡皆知。雲劍在京里跟某位王爺有點交情,人們也都知道。
那位王爺排行第七,盡管很得太後寵愛,但當今聖上老跟他鬧脾氣。
當然,能鬧得起脾氣來,從一側面也說明感情好。誰叫七王爺是聖上的小弟弟呢!
又誰叫這小弟弟竟公然的……喜歡男人呢?
喜歡到了堂堂將軍都為了躲著他,不得不向皇上求援。皇上得用的校書郎校著校著,不見了,被王爺推倒了!沒臉再侍奉皇上了!
皇上能不跟他急眼兒嗎?
連太後都護不住他了,說了好幾次「再亂來就把你趕出京去!」這是唐太守也知道的。莫非……就趕到這邊來了?怎麼唐太守毫不知情!雲劍這消息可不可靠?
少年貴冑里,比雲劍更可靠的,恐怕不多了。
唐太守只好咬牙,先把蝶笑花禮送出去,陪了多少不是,還送了禮物給他壓驚。
萬一這位王爺真派到這兒來……除了名伶蝶笑花,唐太守還有更好的禮物能送給王爺嗎!
人身上若是有了點損傷,或者心里積了點憋屈,到王爺面前嘟個嘴、撒個嬌,唐太守還能落下好的嗎?
周孔目一听說蝶笑花放了,很是不贊成︰「不論通匪與否,至少他做出那麼大陣仗,沒有先通報官府預備,有擾治安,這罪名是鐵打鐵的。」
「罷了罷了。」唐太守在乎罪名,但更在乎王爺。
「而且此事實在可疑,就算蝶老板本人沒有通匪,但他伙計說不定……」
「沒說不讓你查嘛!但你要點,別給蝶老板惹不痛快!」唐太守叮嚀。
「……是。」周孔目覺得這飯碗是越來越難捧了。
什麼飯碗是容易的呢?有個大夫從謝雲劍那兒領了一碗肉湯,要查出里面東西有沒有問題。天曉得天下有多少種東西!百草?切!萬花萬草萬樹萬石萬萬蟲哪!這怎麼查?總之味道不錯,感覺很正派,顏色也不錯,也很正,把常見的幾種驗毒法都試過了,肯定沒毒,再翻遍醫書確認過,回報謝雲劍︰這種湯對婦人癸水不調的確有好處。
雲劍想︰他自己是多心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