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尤對女兒也算疼了,但總歸外頭大爺要籠絡,黑天白夜要應酬,身材容貌也要保養,听說自己的女乃都沒讓女兒喝過一口,後來尤五姨娘懂事了,親身體會母親的關懷,粗疏是粗疏一點的。
尤五姨娘低著頭。就是因為這樣,她更想對小魚兒周到齊備。
小魚兒恰在此時動了動,醒了,倒是沒哭,黑晶晶的眼楮半睜一睜,還沒好好打量這個世界,又闔上了,似是又沉睡。
尤五姨娘想模一模她尿布有沒有濕。
明珠道︰「我來罷。」說著,人已,手也探了。語氣與動作俱自然和順,尤五姨娘倚在枕上,竟沒起被冒犯之心。
明珠笑道︰「濕了。」便取旁邊干淨尿布,替小魚兒換上,動作利索輕柔,小魚兒完全沒有被吵醒。
這就是明珠的能耐了。她雖然自己沒生∼過孩子,但府里這麼多太太姨娘姑婆嬸子,幾乎每個月都有新生命降世,她不為討好、也為拉攏,練得一手侍奉嬰兒的入門技巧,這會兒正用得上,尤五姨娘看著,卻只當明珠蘭質慧心、天賦異稟,剛剛听尤五姨娘念了會子育兒經,這麼快就運用自如。
應該是喜悅的,尤五姨娘,卻又有點兒愴然。
一個工匠、或者說一名藝術家,用心血來磨練一門手藝,卻別人很快做得一樣好,難免失落。
明珠將小魚兒尿布換好,放在懷中輕輕搖著。坐在尤五姨娘身邊,道︰「十小姐長命百歲。」聲音輕喃,似哼搖籃曲,尤五姨娘卻听出了點不同意味,心頭警惕,口中道︰「多謝明珠姑娘。」
明珠答道︰「姨女乃女乃差了。婢子是謝府伺候的。十小姐是府中小姐。婢子服侍小姐,是應當的,怎要姨女乃女乃相謝?」
話是這個話,刺人是真刺人,尤五姨娘別過頭。不予置評。想將小魚兒攬過自己懷里,又怕驚醒小魚兒。
明珠嘆了口氣,不復剛才的腔調,低低的、推心置月復道︰「姨娘。人家要真來立規矩。豈有明珠這樣安靜?到那時——你還不是怕傷了玉瓶兒。怎敢爭竟?」
話點透一半,尤五姨娘已完全听懂了,心緒起伏。不能自抑。明珠又道︰「又可惜十小姐想必要活很多年。」
這叫什麼話?!尤五姨娘眼里的刀子嗖就飛了。
「若十小姐注定早殤,」明珠若無其事的接下去,「姨女乃女乃現在做的事,明珠一定全力維護。反正作為一個嬰兒,最珍貴是親娘全身心照料,其他都不要緊。她既活不了多久,人家不重視她、可憐她,也就不會跟姨女乃女乃爭吵,但,姨女乃女乃,十小姐的人生還長著呢!」
尤五姨娘眼淚墜下來。
明珠捧起襁褓,直視尤五姨娘︰「她長大後,需要胭脂水粉、金釵華裙,需要謝十小姐尊貴身份、需要長輩疼愛父母重視下人敬畏,需要門當戶對好姻緣。這些,恕明珠直言,姨女乃女乃與她越近,對她越有礙。因我們的身份太低。近了,要把她也拉低。」
尤五姨娘淚如雨下。
明珠緩緩放下襁褓︰「世事如此,人力何為?就算姨女乃女乃要盡人力,還是那句話,投鼠還怕玉瓶兒,怎敢使蠻力?無非順勢而為。」
尤五姨娘淚水中吐出一句話︰「如何順勢?」
明珠含笑道︰「姨女乃女乃心中一定已有分數。」
明珠去後,雲舟來了,道是已將老太太、太太那邊都說妥。老太太听說尤五姨娘想了,也極歡喜。她還教了尤五姨娘一個好方法,可以討二太太歡喜。
尤五姨娘听著,確實是好主意,千金難買的。她該喜笑,低頭,望著熟睡中的小魚兒,卻想哭。
雲舟也並未向她討感激,更沒向她道喜,只垂手撫著襁褓道︰「可憐的十妹,醒來怕要哭鬧。」語氣變緩,一字字放重,「若是我,倒情願幼時哭一場,勝過大來垂淚。」
「六小姐如今垂淚麼?」尤五姨娘低聲問。
「很少了,因為終于磨礪出來。」雲舟答道,「也多虧哥哥當年肯看顧我。如今我也是了,姨娘放心。我總不會是個很差的罷?」
尤五姨娘長嘆一聲︰「今後這孩子就求四小姐看顧了!四小姐恩義,我來日作牛作馬回報。」
「豈有此理!我照顧十妹妹,原是應該的。」雲舟微笑告辭,「如此,我便先到兩位太太那邊去了。」
趁著二太太跟大太太坐在一起的時候,尤五姨娘帶了女兒去跟二太太親近。有大太太在,二太太格外要裝出賢良的模樣。尤五姨娘又格外謙卑,向二太太認了錯,只說自己這樣帶女兒,確實堅持不下去了,但女兒已經習慣粘著她,半刻都月兌不了手,問二太太討個方法。二太太叫她跟女兒先離一離、冷一冷,她趁勢把女兒送到二太太身邊,還笑道︰「多承太太!我總算可以睡一日好覺了。」
二太太自然也不會虧待小魚兒,尤五姨娘卻還不放心。幸虧雲舟與明珠已把這事通給了老太太,老太太很是褒獎了二太太一番,二太太就更不容小魚兒出什麼差錯了。
這事,傳到公主耳里,則全是雲舟的功勞。明珠自然不會跟四姑娘搶功。只不過,這話是誰傳到公主面前呢?
謝小橫穩坐山中而含笑。
蝶笑花奉承謝小橫︰「果然老太爺手段,無人能比!」
「四丫頭青出于藍哪。」謝小橫平心而論,「她只要活我一半的年紀,我不一定斗得過她了。」
蝶笑花沉吟。
「你說我為什麼不要你去教她?」謝小橫道,「沒必要。她不是以色侍人的材料。」
蝶笑花神色微動。
謝小橫輕松的伸手,蝶笑花替他把桌上的茶碗端起來。謝小橫問︰「林丫頭沒有改做脂粉生意?」
其實謝小橫自己有消息渠道,這點事還打探得到。他要問蝶笑花,是看得起蝶笑花。蝶笑花慚愧答道︰「似乎是沒有呢!這都是小人在小姐面前影響力不夠的關系。」(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