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靜軒在外頭船上乍睹雲劍的詩句,已經有壓力,再看艙里傳出的新句子,驚為天人。只恨最後半句雖然好,竟完全不考慮後來者。他絞盡腦汁,不知怎樣才能對得上?若要一字字硬對,倒也做得出來,終古可對至今……咦,不對,上句「今已慣」里有了個「今」字,不好重的。那末對「目前」、詞性又不合適。「未來」罷?這就沒詩意了啊!
他不覺額頭上連汗珠都冒出來了。書僮怕他著涼,連忙給他擦汗。唐靜軒覺得丟人極了。
正著急,姑娘船上筱筱又出來了,還是帶笑福了一福,道︰「們恕罪,可容婢子再傳句話?」
當然都叫她快傳。
筱筱抿嘴一笑,舉手指扳著道︰「們是兩個,姑娘有三個。姑娘道,可不可以們聯了兩句,姑娘們也給兩句呢?」
唐靜軒拱手︰「但憑姑W@娘意思。」
于是茶葉的板子又遞出了新句︰「平生意氣鑒初寒。天暗風急懶尋月,」
是林毓笙自己對出來了,不耐煩等唐靜軒,就自己交了卷。
其他方面的獨立性,林毓笙比不上林代。但在詩詞上,她從來不讓須眉。
雲劍卻道︰「妹妹是避我的諱麼?那又何必!我這名兒真要避起來,還叫人活不活了。」
筱筱听不懂,回頭看姑娘們。
雲舟微一皺眉,旋即露笑對她道︰「且拿進來。」
茶板遞到林毓笙手中。調整了一個字,變成了︰「平生意氣劍初寒。」
林毓笙避他的名諱,這還不稀奇,稀奇的是他怎麼居然還看得出!
林毓笙眼角眉梢是掩不住的「遇知音」喜悅。而筱筱擔心的望了望雲舟。雲舟的樣子似乎是有點累了。
她的不悅與酸楚,都藏在心里,能露出一點似乎疲倦的樣子,已經是極限。
她在拈林毓笙的酸。
憑什麼呢?她已經這樣努力了,智商上自信也不會比雲劍差太遠,立場上更是與他保持同一戰線,而這個遠道而來的女孩子。不用努力苦讀。就可以與他唱酬,不用精心修飾,就可以天姿傾國?
「讓你美。讓你炫耀!讓你愛著戲子,還跟大哥哥曖昧。讓你一步步尋死路去罷。」她心底道。自己也知道自己尖酸。這尖酸是讓人不愉快的。但她自己一時走不出來。
「四累啦?」福珞比較懂得看人臉色。
「莫非我也暈船了麼?」雲舟就著台階下。問林毓笙道。「妹妹不是暈船麼?這會子還好?」
林毓笙的缺陷暴露無疑。她道︰「承關心,現在不暈。」一邊緊著看外頭人家回了什麼詩。
雲舟欠身,福珞伸手。雲舟攙著福珞的手。對林毓笙道︰「我們先在榻上歪一歪,左右聯詩有妹妹一人頂著就是了。」
林毓笙道︰「們好好休息。要有好句,你們說,我來替你們寫。」她自己以為是把姐妹情份都顧上了。雲舟只自己心里納悶︰怎麼她那些眼力勁兒、權衡與手段,都到什麼地方去了呢?
福珞陪雲舟在榻上歪著,雲舟與福珞談講些京中事情,林毓笙也不注意听。雲舟倒是注意了她傳出去的詩句,誠然犀利,單挑雲劍與唐靜軒兩人毫無怯意。唐靜軒已經跟不上了,也就雲劍還能與她匹敵,卻也只是打得熱鬧,若論詩意,終究還是兩人各顧各的。
雲舟起身,恰好筱筱又把茶板拿起來,雲舟道︰「你們來往得好不熱鬧,如今我來罷。」
林毓笙就讓給雲舟。
雲舟接板在手,排道︰「相偕好個閑天氣,君試雕鞍我在船。」
雲劍一見這句,已知雲舟給他遞台階了,順著贊道︰「收得好不漂亮!」
咦咦?這就收句了?韻部里所有的字還沒有全用完呢!旁韻里更是好多字可以用的。林毓笙舍不得完。
唐靜軒拭汗,附和雲劍︰「這一句神完氣足,正是如此收梢來得好。雲劍兄,京城見!」
雲劍拱手︰「京城見。」
轎夫抬轎近水。舟子駕船靠岸。兩邊步障圍定。地上鋪起氈毯,免得小姐踩在地上滑跤。嬤嬤丫頭們服侍林毓笙披上斗篷、戴上帷帽,上了轎子。雲舟與福珞在艙內送她。筱筱是送上了轎邊方回。雲劍看她們都妥貼了,再與唐靜軒致意一番,也縱馬走了。
筱筱告訴雲舟︰大也是這麼覺得的。
雲劍同意雲舟的判斷。林毓笙的詩句,妙則妙矣、奇也奇煞,但壞也正壞在這里。太過峭詭,不顧大局,恐怕上頭看到也未必會很喜歡罷!
原來他們看林代的處世,以為她寫出詩來,也會有當今皇後的風格,筆風自然比不上皇後的老辣,但會更加狡黠俏婉。照謝小橫的意思,這樣的詩傳到宮里,是會動龍顏的。
可是如今這些,什麼三春錦破、什麼終古飄零,什麼孤館閉春寒、什麼繁華到此意闌珊,甚至還有天河客犯、不死何堪……
這種句子交上去,開玩笑呢嗎!
怎不叫人有淚如傾。
本來暗地里卷子都錄好了,完了散布出去,就說有什麼懂文墨的侍從,見此佳作,舍不得,偷偷的抄寫下來,不小心流傳在外頭。先把外頭的噱頭做足。雲詩自有辦法「不經意間」讓這樣都上達天听。皇上對「林家才女」焉能不動心?
現如今……
雲舟只好叫人把錄好的稿子撕了吧!這事兒不成了!
林代等轎子走出了一箭之地,才回過神來——天老爺!這船簡直是她的催命符!真是不暈的人沒事,暈的人要命!
「你!」林代恢復精神之後,第一件事就是找林毓笙算帳,「你竟敢搶我身體的主控權!」
「本來就是我的好嗎?」。林毓笙也學會林代的無賴口吻了。
「已經交給我管理了好嗎!正在這麼緊急的時候,你也敢跟我搶權!壞了大事,我不管了,你自己來。」
「本來也沒要你管過啊。」林毓笙嘀咕,「壞了又怎麼樣?死則死矣……」(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