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買回去吧!說不定以後她會喜歡的呢?」女人使出渾身解數勸說棟勛,「要知道,這把刀鑄造過程有一個很好的故事!是女孩子,肯定愛听的!」
于是她就給棟勛講了以上的這個故事。
「真的啊?」棟勛听得迷迷登登的,發出這樣的感嘆。
「當然是真的!你看我還能默寫出來!」那女人就拿了紙筆,寫出了上述的「綠眉筆記」。
當時的小棟勛似乎不得不她了,但還有一個問題︰「這刀太好看了,真能當刀用啊?」
「當然是真的!」那女人又講了第二個故事,來證明這把刀好用,能殺人。
第二個故事卻太長、太曲折、也太復雜詭異了,在此不便全文引述。而且其實也並不是全部文章都跟綠眉刀有很大的關系。
有關系的只有一段,是個姓杜的少俠,將這把刀,送給他的小兄弟。那杜少俠獻寶一樣把綠眉刀亮出來,得意道︰
「不錯吧?這把刀有名叫‘綠眉’,雖然嫵媚了些,端是好刀!我前陣子就听說它流落在神仙閣大老板手上,好容易弄了來,結果虹丫頭一見就嚷嚷著要搶,鬧了半天,可是幫你搶的!昨天鬧了你一場,她又不好意思見你,轉又托我送來,你說虹丫頭對你怎麼樣?」
小刀吃了一驚,目光抬起來︰「大哥說什麼?」
杜天龍嘆了口氣,攬他肩道︰「虹丫頭對你有意思!」
小刀的手像被蟄到一樣顫了一下。臉「呼呼」的燒起來,就把刀沒頭沒腦往杜天龍手里塞︰「我不要。我不敢高攀。」
杜天龍一呆,笑道︰「小兄弟!你就算還生虹丫頭的氣,也不要落你大哥面子啊。大哥好容易要來的刀,你都不肯受嗎?」。
小刀垂著頭,低低道︰「你又不是專替我要的。」
杜天龍叫起撞天屈道︰「誰說不是?我一听說有這把刀,覺得就配我小兄弟使,拼死拼活去弄了來,本以為還能替自己妹子陪不是呢,結果我的小兄弟看不上!那還是丟了的好。」裝模作樣就要丟。
小刀急忙一把抓過。臉又漲紅了。卻低道︰「我收了這刀,可是對虹……我要是……要是不能對她好,你還認我作小兄弟嗎?」。
他臉漲紅似桃花,杜天龍不由看得心中一蕩。不知若是把手模上去。是不是又燙又軟的。忽又自己呸了自己一口。心想哪有男人想模男人的,成什麼了?就收斂心神叫一聲︰「小兄弟!」
小刀「噯」了一聲,臉更低下去幾分。杜天龍心中嘆氣。他本就比小刀高許多,此時只能看到他頭頂,又不敢動手抬他下巴,只得蹲下來托腮看小刀的臉,紛飛細雪中呵著熱氣,認認真真又叫一聲︰「小兄弟!」
小刀羞不可抑,應一聲「什麼?」他的眉眼素來藏在長長劉海下面,卻原來是柳眉下一雙水汪汪的鳳眼,此時談及兒女之私,眼波低回流轉處煞是要命。杜天龍從下向上,看得分明,不覺一顆心忽然「砰砰」跳起來,也不知怎麼了,只得暗罵自己一聲,把心神集中在杜天虹和小刀的事上,認真道︰「小兄弟,你還記得我們初見面,我當你是女孩子,你罵我才是男人婆,差點動起手來?後來一起應對陰山九煞圍攻,你竟替我擋了一刀,生著氣寧肯冒著化膿的險也不要我替你上藥?你還記得我們怎麼樣一起殺韃子、飲烈酒、黃河邊上痛罵當朝奸賊、泰山頂上縱論天下英雄?」
他問一句,小刀應一聲,眼楮固然是越來越明亮,臉卻也越來越紅。杜天龍從來不知一個人的耳垂也可以紅得這麼晶瑩半透明、似一顆小小肉珠子的,強忍住捻一捻的沖動,長嘆一聲,拍上小刀的肩道︰「小兄弟!你我是過命的交情。虹丫頭這邊呢,你能對她好就對她好,要實在不能喜歡她,大哥也不怪你,你還是我最喜歡的小兄弟!」
小刀雙眼閃閃發光,忽然破顏一笑,接過刀道︰「好。我就收了大哥的心意,也回報你一份禮。」
杜天龍見小刀笑了,也歡喜道︰「什麼禮?」
小刀道︰「你不是一直不知道我姓什麼嗎?其實我姓梅,不過……嘻嘻,梅小刀,是不是不好听?你還是叫我小兄弟好了。」
杜天龍不知自己心中為何這樣歡喜,扶著小刀的肩大笑︰「好,小兄弟!你就是我的小兄弟,我永遠是你的大哥!」忽又閃過一絲疑雲,吞吞吐吐道︰「小兄弟,你,是不是那個……」
「嗯?」
「你不喜歡虹丫頭,是不是因為……喜歡別人?」
小刀目光一閃︰「大哥為什麼這麼問?」
杜天龍道︰「剛剛我看見雪奴姑娘走,好像……唉我不是懷疑你,只是……唉!你剛到我家,一見雪奴姑娘,不是就呆了一下?還向我問了雪奴姑娘的許多事。如果你對雪奴姑娘有好感……」
小刀忽然大笑起來!
清朗朗的笑聲撞著冰天雪地、撞著一片香雪海。小刀猛然彈身躍起,如燕般輕靈閃動,手腕一翻,「噌」綠眉出鞘!頓時寒梅玉蕊,盡被灼灼綠光所映,這碧綠的刀光以大歡喜的梵天姿態舞動天地!
「唰!」綠眉下擊,整個冰面驀的劃出一道長長裂痕,嫵媚如美女的眉。
小刀翻身落地,劉海拂動,眼角眉梢還帶著一絲笑意。「嚓」把綠眉還鞘,靜靜道︰
「我收了大哥這把刀,就不會喜歡其他人。」
杜天龍傻了般站在那里!
——當時小小棟勛听到這里,不知為什麼臉一紅,問店里那又能賣刀、又能講故事的女人︰「杜天龍為什麼要傻了?」
「誰知道呢?」女人笑眯眯的攤攤手,重復一遍,「誰知道呢?小,妾身替你把刀包起來吧?」
棟勛除了「好」之外,似乎沒有其他答案可以選擇了。
到今日,他屆中年,無家無室,奉主護帝、離京出奔,甲光映月,與太傅夜來論刀,想起這段故事,都不覺臉微微一紅。
他遮掩的把手擋在嘴前,輕咳了一聲。
然後,在太傅能說出任何話之前,棟勛對太傅道︰「太傅請看這筆記,有沒有發現,很多行文筆法,不同凡響?」
太傅的確有發現!
可以說行文俚俗,沒有用文言筆體,根本是把什麼隨口說說的話就寫到了紙上。但是再看,又覺得不光是俚俗而已,別有一種韻味……
就好像不只是滿漢全席才值得吃,街頭小吃也別有風味。而要把街頭小吃做得好,也是一種本事啊!
這麼一衡量,又覺得這所謂的「俚俗」行文,其實不簡單了。
「其實這位捉刀人,是位女掌櫃。」棟勛道。
「哦?」太傅暗暗打起十二萬分精神。他覺得重點來了!棟勛不是閑著沒事干,白跟他講這個故事的!背後根本另有深意存焉。
棟勛果然徐徐揭曉深意︰「這位女掌櫃,後來在旭南道,助她成了旭南監造。」
「哦……」太傅覺得自己估計認識這家人!是誰來著呢……
「她是謝學士的庶孫。」棟勛又道。
「哦!」太傅眼楮睜大了。棟勛年幼時遇見的,是林姑娘的生母!英年早逝的那女子!
「自從那次奇遇之後,末將深覺天地之大,非人所能預測。」棟勛道,「太傅此來,莫非是為謝學士麼?」
「我……」太傅覺得非常狼狽,簡直不知怎麼回答好了。
其實他來之前還是有打了草稿在肚子里的,總覺得就算不能大獲全勝,也能稍微說動棟勛。哪里知道棟勛把他能說的、該說的、要說的、沒想過可說的,全給說了,害得他像一只嘴里被塞進女乃酪的老鼠,不知道這算什麼款待,忙著琢磨有沒有陷阱、貓在哪里?一時都不知怎麼辦了!
棟勛仍然在等著他的回答。
什麼回答呢?——哦!他此來,是否為了謝學士?
謝小橫已經死了。現在皇族正等著謝雲劍的立場。「謝」字根本已經是個敏感字啊!太傅覺得保險起見,還是含蓄點的好︰「老夫此來,為了家國。謝學士早已出家,如今乘黃鶴去。老夫又能為了他什麼呢?」
「不是謝學士讓太傅來勸末將回京的麼?」棟勛道,「那末將就不回去了。」
「呃……」太傅上氣不接下氣,「將軍是什麼意思?」
棟勛欠身︰「如今是天地失色的時候啊。」
「……是啊。」
「如果有什麼人,本來就踩著天地之外的節拍,那麼現在這個時候,說不定就正好是他們的舞台啊。」
「……」太傅轉著眼珠。
「但如果不是這種人,只不過是天地之間的凡夫俗子,這時候卻想火中取栗,那恕末將就不奉陪了。」棟勛道。
太傅終于激動的直視棟勛雙眼,手按著膝,說出最關鍵的那句︰「不錯!謝學士邀請將軍回京。將軍回不回去?」
他身體都在微微發抖。(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