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後的一個晚上,黎生決定和陳玥告別,離開陳府。如果他留在陳家,只會越來越減弱自己報仇的決心,也許一不小心還會害了小玥一家人,為了陳玥,也為了自己,他不得不離開。
「為什麼要走?」陳玥死死的拽著他的衣袖,眼淚不停的在眼中打轉。
他閉上眼,輕聲道︰「小玥,我有我不得不做的事情。若是我能成功身退,我便回來娶你。」
「若是你死了呢?」
「那就當這個世上從來沒有黎生這個人。」
陳玥看著他,挫敗的靠在走廊的柱子上,無力的笑,「說的倒真是容易,黎生,你把陳玥當成了什麼?你把陳玥對你的心當成了什麼!早知如此,那天我就不應該把你撿回家……這樣,現在心就不會痛了。」
「……」
「我知道你心意已決,無論我說][].[].[]什麼都改變不了你的決定。這把桐夙琴你拿去,也算是我們相識一場的念想。既然你來了,就不要走;既然你決定要走,就不要再回來。」
「小玥……」
她飛快的轉身離開,她怕再晚一點,她的一切驕傲和堅強都會在他面前崩塌,一切脆弱在他面前展露無遺。
一月以後,趙國都城最大的煙花之地——紅綾坊。一個身著白衣的琴師以一支《鳳鳴曲》名動天下,傳聞中他的一首《鳳鳴曲》引來無數鳥兒飛來駐足的奇觀,這個人就是黎生。傳言說他為人處世很是清高,曾經有人出一萬黃金就為听他演奏一曲,他也不買賬。沒有人知道他來這里是為什麼,他為誰彈琴只是隨性,老板收多少錢也與他無關。只是每月初七,他都會來到紅綾坊高高的露台之上彈琴,從日出東方一直彈到太陽西斜。每月的這個時候,紅綾坊和周圍的酒樓茶肆生意都異常的火爆,有許多文人雅士,富家兒女慕名而來,為的只是一睹其風采。
而黎生撥弄著琴弦,心底一片哀涼。每月初七彈琴,只是為了不讓自己忘記,自己還有著深仇大恨,血海深仇。
又是初七之日,陳國被滅已經整整六年。這一天,他彈罷最後一支曲子,抬頭望著遠方的夕陽,****著流血的指尖,輕輕的笑。
「先生琴彈得真是好。」
黎生轉過身,說話的是一個身穿黑衣的年輕劍客。劍客饒有興致的打量著他,眼中的神色意味深長。黎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他覺得劍客眼中神色有些奇怪,那是一種獵人看到中意的獵物的眼神,那樣的目光一瞬即逝,那樣溫暖的眼楮,讓黎生覺得方才的一切只是錯覺。
「你是誰?我在這彈了這麼久的琴,敢上來的你還是第一個。」黎生淡淡的瞥了他一眼,轉過身繼續望著火紅的夕陽,
「啊,那在下不勝榮幸。先生這樣傳奇的人物,有這樣好的機會可以一睹真正風采,又為何要錯過機會呢。在下君遠,不知是否有幸能和先生成為朋友?」
黎生冷冷一笑,「我不需要朋友。」
他冰冷決絕的轉身離開,但君遠沒有放棄。每日他都會來到黎生房間窗戶對面的屋頂上,或靜靜听著黎生的琴聲,或看著黎生對著面前的琴發呆。而黎生君遠也沒有說什麼,只是蹙了蹙眉,繼續做自己的事情。
一連過了兩個月,那日清晨黎生打開窗,看著窗外早早等在那里的人,輕輕嘆了口氣,「進來吧,也真是為難了你。」
君遠輕輕一笑,從窗口一躍而入,微微一笑,「先生還是放我進來了。」
「……」
「先生的曲子不應該叫《鳳鳴曲》,而應該叫《亡人之思》。」
黎生心中一驚,手中的茶杯摔落在地上,滾燙的水灑落在他的手上,將手燙的通紅,「你……」
君遠慌張的上前查看,卻被黎生遠遠地推開到一旁,「你走開……我這里不歡迎你。」
「先生不歡迎我,難道就是因為我听懂了先生的琴中之意嗎?」。
「……」黎生呆呆的站在那里,看著君遠氣憤的臉龐,嘴角浮起苦澀的笑。
「逝者已矣,活著的人不能永遠沉浸在悲傷的回憶里,與其痛苦糾結不如放下。」
他真的想放下,放下仇恨,安靜平凡的生活著。可是到了現在他這樣有什麼意義呢?他已經放棄了陳玥,如果再放下仇恨,他就真的一無所有了,甚至連活下去的理由和勇氣也不能剩下。凌子晉已經死了,若是他放下了仇恨,現在的黎生也活不長久。
「有些事情,不是說放下就能放下的,有些事情也許一生下來就已注定。」
「唉,今天是我們兩個的大好日子,干嘛要說這些喪氣話,走走走,我們去喝酒。」
黎生挑了挑眉,眼中閃過幾分郁悶,「我們的……大好……日子……」
「是啊,得一好友怎麼不是大好日子!還愣在那里做什麼,快走啊!」
自此之後,黎生的生命中重新有了光彩,他仿佛又回到了在陳家的日子,與君遠在一起,每天都有開心的事,他陰暗冰冷的心里,終于有一絲陽光照耀了進來,雖然微弱細小,卻溫暖了他的整個心房。
兩個人時常一起來到君遠居住的小院里,兩人一個彈琴,一個舞劍,一起喝酒,彈著自己的心事。黎生沒想到,在這個世界上還有如此懂自己的人,更沒想到自己在失去了陳玥之後,還能如此開心的笑。
「以你的才能……為什麼要在紅綾坊?」
「我在等一個機會,更在等一個人……」
黎生的確在等一個機會,一個受到軒轅澈注意的機會。他來到紅綾坊,彈出那只《鳳鳴曲》引來白鳥,每月初七的彈琴,那些奇怪的見客要求,都是為了引起軒轅澈還有那些皇室們的注意,只有這樣他才能有進宮的機會,才能有機會接觸軒轅澈為陳國,為他的親人報仇。
他篤定自會進宮,會與軒轅澈見面,卻沒有想到會是以這樣的方式。
崇宣二十七年冬,紅綾坊頭牌妙哥因刺殺邕王未遂,被當場活捉,酷刑逼問之下,她終于供出自己是當年幸存楚國皇後身邊的宮女,為替皇後報仇,千里迢迢來到趙國,為的就是刺殺當日屠戮楚王宮的邕王軒轅朗。
妙哥按照趙國刑罰,五馬分尸後以郡主之禮厚葬,而整個紅綾坊上上下下也由于妙哥全部獲罪,刑部頒布告示,將于冬至那一天將其斬首示眾。
被抓入獄那天,黎生仍是一襲白衣,從容不迫的走在看押的隊伍中。道路兩旁的人們對其指指點點,議論紛紛,可他完全不看在眼里,更不放在心上。他昂起他高傲的頭顱,白衣翩翩,猶如一位謫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