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錢冇興趣。」霍東峻接過鄧志勇遞過來的酒盅,笑著說道︰「師傅不想讓我出去錢,我自己也不想,每天練拳,學醫不也蠻好?有片瓦遮頭,有碗飯填胃就足夠。」
鄧志勇搖搖頭,拿起酒瓶將霍東峻的酒盅倒滿︰「難怪師傅會選你繼承他衣缽,除了脾氣,幾乎與師傅一模一樣。」
兩個人坐在餐桌前用師弟們吃剩的燒臘下酒,霍東峻正在津津有味的听鄧志勇說起自己一個叫陸居寧的死黨,小時候對著電視幻想長大成為何信那樣的主持人,主持港姐大賽,身邊港姐雲繞,可是現實卻是這位陸居寧成為了一名馬夫,身邊聚集幾十名,整天站在街上對尋歡的咸濕佬說著大波磨鳩爽到爆這種話。
「二師兄,你話這是不是就是電視上講過的,現實與理想的差距?」鄧志勇咬著一塊細小的豬骨對霍東峻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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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東峻還沒,偏房的門打開,細蓉捏著自己的鼻子快步跑了出來,站在院中的水缸前,低頭撩水沖著自己的鼻子,霍東峻看到細蓉的動作皺皺眉,站起身去旁邊拿起毛巾走問道︰
「又流鼻血?今天第三次,不能再等,明天我陪你去找鬼佬醫生檢查。」
細蓉用水將鼻子的血跡沖洗干淨,仰著頭接過霍東峻手里的毛巾,臉上始終帶著笑︰「不要啦,二師兄,師傅同你都替我檢查過,號脈听肺都做過,師傅都話冇事,那就一定是冇事,我不要去見鬼佬醫生。」
鄧志勇也擦干淨雙手的油漬走過來,關切的問道︰「細蓉又流鼻血呀?上次我來她好似就流過一次。」
霍東峻點點頭︰「這半個月,一天最少流一次,最多時三四次,師傅和我都檢查過,卻查不出問題,不能再拖,明天早上我搭大師兄的車帶細蓉去黃大仙找個鬼佬的診所,讓西醫檢查。」
「二師兄,我不要去,鬼佬都是搶錢的,村里的華哥生病,見西醫一次都花掉七百多塊,不如我吃中藥啦,師傅同你教過我的,這是肝火旺盛,煮些金銀花和薄荷水飲下就好,我不要去見鬼佬。」細蓉放下擦臉的雙手,還沾著水珠的小臉上大眼楮眨也不眨望著霍東峻說道。
霍東峻彎下腰從細蓉手里接過毛巾,幫自己這位天生天養的小師妹把臉蛋擦干淨,笑著說道︰「肝火旺盛的話師傅就一定能檢查出來,乖啦,師傅把存款四千多塊都留給我,夠用的。」
細蓉的腮幫子鼓起來,好像是自己埋怨自己的小貓,霍東峻雙手微微拉動細蓉的臉蛋,將她嘴角拉出一個笑容︰
「大不了今晚我放你假,不要你寫字,去睡覺啦,明早早點起床,讓大師兄帶我們去黃大仙,我買缽仔糕給你當早餐。」
「我不要。」細蓉確定自己的鼻子不再流血,就低下頭回了自己住的偏房。
霍東峻望著偏房的門慢慢站起身,旁邊的鄧志勇把四百塊港幣輕輕塞到霍東峻手里,小聲說道︰「四千塊?師傅存款能有三千塊我就酬神呀!今天賺的多,明天可以偷懶不用開工,我同你一起去。」
……
早上不到五點鐘,洪義海的大師兄廖志宗就開著老板的凌志車來到武館外,準備帶師弟們一起練拳,廖志宗今年已經二十八歲,是黎劍青第一個收的徒弟,收廖志宗時,黎劍青的武館還開在黃大仙,那時廖志宗才十六歲,等廖志宗十八歲時,霍東峻才進入洪義海,成為了黎劍青第三名徒弟。
廖志宗趕到時,陳志威,李志鴻等武館弟子已經早早的換好了武服站在院中打拳,霍東峻穿著一套有些老氣的黑色中山裝,旁邊的細蓉則穿著一件干干淨淨卻有壓痕的連衣裙,看到鄧志勇也在場,廖志宗笑著捶了鄧志勇一下,這才蹲抱起細蓉,對霍東峻問道︰
「把我們的小師妹打扮這麼靚,要出門呀?」
細蓉把頭埋在廖志宗的脖頸處小聲說道︰「二師兄一定要我去見鬼佬醫生,大師兄,我能不能不去。」
廖志宗摟著細蓉,眼楮望向霍東峻,霍東峻用手模了一下鼻子,對廖志宗點點頭,廖志宗揉了一下細蓉的頭︰
「細蓉乖,不用怕鬼佬,大師兄陪你一起去,一定冇問題,如果鬼佬嚇到我們的妹頭,大師兄一拳就打爆他頭呀!我知你擔心錢,大師兄昨天發薪水,兩千塊就裝在身上,一定冇問題的!鬼佬敢多收錢,大師兄一樣打爆他頭,得不得?」
「嗯!」細蓉用力點了點頭︰「如果鬼佬多收錢,細蓉就打爆鬼佬的大鼻子轉身跑掉。」
廖志宗放下細蓉說道︰「這才乖嘛。」
說完對霍東峻說道︰「打完拳再走,這麼早,鬼佬還未起床呀,換衣服打拳。」
說著,從口袋里取出五百塊港幣遞給霍東峻︰「孝敬師傅的,你收好。」
「你最近同女孩子約會,要用錢的,師傅話讓你不用再交錢孝敬他,自己攢錢娶啦。」霍東峻拿著廖志宗遞來的港幣,要遞回給他。
廖志宗擺擺手︰「娶?昨晚我家姐介紹的女人,哇,長的好似你一樣,如果同這樣的女人結婚,我不止攢錢,連豆漿都能攢下,嚇死人啦!」
「同我長的一樣?咩意思?」霍東峻下意識模模臉,自己模樣好似不是太難看才對。
「二師兄嘛,就是豬頭樣嘍!」廖志宗笑了一聲,快步跑進了武館的內間去換衣服,霍東峻看看幾個偷笑的師弟,故意板起臉說道︰
「等下練完拳,你們各個都給我站樁半小時!敢笑我?」
說完,霍東峻也去換了衣服。
廖志宗在場,無論昨天帶師弟練拳的陳志威,還是去醫館坐堂的霍東峻,都乖乖站在隊伍中,由大師兄廖志宗帶領眾人練拳。
等廖志宗帶著眾人練了一套十字扣打,又指點陳志威幾個年紀小的師弟對練之後,這才和霍東峻,鄧志勇用水沖洗了汗水,再次換回之前的衣服準備去黃大仙,霍東峻叮囑陳志威看好三個師弟,牽著細蓉上了廖志宗開來的車。
在香港,除非病人能等得起或者是突發急診,不然很少人會選擇去公立醫院檢查,因為公立醫院要排期,通常連檢查都要排兩到三個星期,而公立醫院的這種慢吞吞效率,催生了很多私家醫院和私家診所,很多私家醫院和私家診所的醫師都是公立醫院辭職的醫生,因為自己開診所或者醫院,比在公立醫院的更多。
而私家診所中,如果看西醫,香港民眾會更容易鬼佬醫生,他們下意識會覺得西醫就是鬼佬傳過來的,外國人醫生搶手,價錢自然就貴,連細蓉小孩子都知道,看一次鬼佬西醫要花很多錢。
廖志宗因為老板在黃大仙開工廠,所以對這一區很熟,直接開到了一家掛著「西醫奧瑪天奴」招牌的店面前,對後座上的霍東峻和細蓉說道︰
「這家鬼佬診所收錢便宜點,不要小看這個鬼佬醫生,很犀利的,能做好多檢查,比黃大仙的醫院還多。」
霍東峻牽著有些不情願的細蓉進了這間診所,跟服務台的護士說清楚病因,護士先收了五十塊的診查費,這才帶著霍東峻,細蓉,廖志宗,鄧志勇幾行上了二樓的醫生辦公室。
本來霍東峻以為奧瑪天奴這個名字應該是女醫生,可是見面之後才發現是個四十多歲表情嚴肅的大胡子鬼佬,等護士對他說完細蓉的情況後,對坐在座位上不安分的細蓉進行了一些細致觀察,這才安排護士帶細蓉去做機器檢查,等霍東峻交了兩百多塊的檢查費,這位鬼佬才語氣有些不確定的對霍東峻,鄧志勇,廖志宗三人說道︰
「我此刻唯一能確定的就是,這個小女孩的身體健康的好像一頭小鹿,其他答案,要等機器告訴我們,如果機器的答案和我給出的確定不一致,那就會相當麻煩。」
等待檢查結果時,廖志宗出去把車送去工廠順便請了假,回來時,剛好護士抱著一疊檢查結果進了醫生的辦公室。
「願上帝眷顧世人,先生們,很不幸,請看。」奧瑪天奴把一張X光片掛在顯影燈前,指著畫面上的一處對抱著霍東峻的細蓉,以及鄧志勇廖志宗兩個人示意︰「鼻竇部位有一處血管瘤,胚芽已經朝鄰近組織入侵,這就是小女孩流鼻血的原因。」
霍東峻雙手抱緊細蓉,語氣稍顯急切的問道︰「能不能做手術?是良性還是惡性?」
「不用激動,如果是惡性,她在出生不久就已經去世,所以,一定是良性,當然,這種血管瘤此刻雖然是良性,但是已經到可以致命的地步,不過手術能徹底根除這個讓人生厭的壞家伙。」奧瑪天奴一雙灰藍色的眼楮望著霍東峻,語氣自信的說道。
「要幾多錢?現在就做手術。」霍東峻從黑色中山裝的口袋里取出一疊紙幣,這是黎劍青所有積蓄,三千七百塊,而且還要算上昨晚和今晨鄧志勇廖志宗孝敬師傅的錢。
奧瑪天奴擺擺手,眼楮瞥了一下那疊薄薄的鈔票對霍東峻說道︰「在公立醫院,這種頭部血管瘤手術的費用大概是兩萬塊港幣,但是在私人醫院,如果你不能付四萬塊港幣,是沒人會為小女孩準備手術的,是的,四萬塊。」
鄧志勇用力踢了一下牆壁︰「四萬塊!你搶錢呀!現在外面人話找越南佬買條人命才五萬塊!」
四萬塊,在八六年的香港,對住在大勘村這種寮屋區的人來說,已經和一百萬沒區別,都是天文數字。
「你一分錢都不用付,小女孩也會死,不用找越南人付五萬塊殺人,但是你付四萬塊,我可以讓她活下去,越南人卻不行。」奧瑪天奴可能是見多了鄧志勇這種因為听到手術費用高昂而抓狂的人,所以對他的表現很平靜。
「如果不做手術,我師妹還能撐多久?」
「這種手術如果送去公立醫院,會排到八九個月,而她鼻竇處的血管瘤,最多還有半年,就會徹底進入鼻咽部壓迫咽鼓管,進而會失去听覺,然後是失去平衡,上帝眷顧的話也許能躺在床上活很多年,只是臉部畸形,運氣不好,會有很多並發癥出現,是的,半年時間,你有五六個月的時間來為這次手術籌錢。」奧瑪天奴伸手模了一下細蓉的小臉︰「她很可愛。」
細蓉小手緊緊抓著霍東峻的衣袖,她從大勘村長大,從未見過四萬塊這麼多的錢,她很想開口對霍東峻說不要治,可是小孩子對死亡的恐懼讓她沒能開口,頭半轉,望向自己的二師兄。
「我會帶細蓉來做手術,很快。」霍東峻抱著細蓉起身,鄧志勇抓起桌上那一疊檢查資料,廖志宗推開門,幾個人邁步出了醫生辦公室。
奧瑪天奴搖搖頭,等辦公室的門再次關閉才輕聲說道︰「我見過太多人,說完這句話之後就放棄了希望,祝你好運,小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