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泉別莊座落在一處丘陵地上,是靖王爺家最早期所建的避暑山莊,周圍有高高的圍牆,遠處層巒疊嶂,近處則是一望無際的田園風光。
山莊幽靜,鮮少有人進出,多年來,附近鄰家也不曾見過皇家哪個主子到這里避暑,倒是三個月前,听聞現任靖王要來,老榕村的村民個個引頸爭看,本以為會有什麼浩浩蕩蕩的大場面,結果,僅有兩輛馬車出現。
接下來的日子,就有不少人看過一名陌生的漢子推著一名坐在輪椅上的俊美男子到坡道上,遙望遠方。
耳聰目明的村民們听到那漢子稱男子為「爺」後,推估他就是靖王爺,本想善意的表達感謝他家長年來對所屬佃農的厚待,沒想到,才靠近,就見他怒氣沖天的大吼,「滾!誰都給我滾!」
村民們嚇得連滾帶爬的逃了,哪敢再靠近。
第二日,大家所熟悉的曹就出現在老榕村,大略的向眾人提及他家王爺因遭逢意外,才到這里養傷,所以,要眾人多多包涵,也盡量不要出現在別莊周圍。
村民們也盡量配合,畢竟貴族與平民,原本就如天跟地。
只是,時間一久,在里面干活兒的奴才,漸漸也傳了些話出來,多是主子難侍候、脾氣火爆、臉色差,除了曹,還有貼身侍從韓易外,沒人受得了他,也不曾有訪客到來。
這些傳言宋均均都听過,只是,她怎麼也沒想到她竟有走進別莊的一天,她一邊快步跟上曹,一邊迅速的打量這座奢華別莊。
曹快步穿過門庭、回廊,再穿過幾個門堂,東彎西拐的,宋均均亦步亦趨的緊跟著,一個轉角,眼前頓時出現一雅致園林,亭台樓閣,小橋流水,在微綻櫻花的粉女敕中,更顯出動人春色——
「滾!滾!全給我滾出去!」
驀地,一陣雷霆怒吼打破周圍的靜謐,緊接著是東西被打落地上的乒乒乓乓聲,一連串聲響讓沉醉在眼前美景的宋均均嚇了一大跳。
「快!快啊!」
曹臉色大變,三步並作兩步的就往前方小院里沖,宋均均也趕忙小跑步的跟上去。
同一時間,兩名小廝臉色慘白的急急跑出來,但如雷吼聲仍繼續著,「滾!韓易,你也給我滾!該死的,全部從我的眼前消失!」
乒乒乓乓……又是一陣瓷器還是啥玩意兒的東西落地碎裂聲。
兩名小廝一見曹,一人苦著臉叫,「爺火大了。」
另一人也急著說︰「爺沒有衣袍可換穿,連身上的也破了——」
「知了,知了!」曹一邊揮手,一邊大叫著,「爺,奴才帶人來了。」
曹一沖進屋內,對眼前的一片狼藉視而不見,這幾個月來早看慣了,但一回頭看宋均均有沒有跟上來時,他才知道他犯了一個嚴重的錯誤。
老榕村里的男女老少因都務農,不管何時都是一身方便工作的褲裝,下田時,不是赤腳,就是穿上一種綁腳的草鞋,他長年住這里,早已見怪不怪,但此刻,宋均均一身農家女打扮,腳上草鞋及褲子都沾染泥土,杵在主子這間寬敞富麗但混亂狼藉的小院里,是怎麼看怎麼突兀。
「這是——」
宋均均瞠目結舌,本該是奢華又舒適的廳堂,此刻卻好像被狂風暴雨掃過似的,桌椅及櫃子東倒西歪不說,地上還布滿茶壺、杯盤,甚至古董花瓶碎片,搞得一地又是茶又是水,還有幾套看來價值不菲的華服也躺在地上,有些衣袖還被狠狠的撕裂了——
她不自覺搖搖頭,這才後知後覺的感到此刻凝滯的靜寂氛圍。
她的目光緩緩的對上一雙正狠瞪著她的黑眸。
黑眸的主人天庭飽滿、濃眉鳳目,有一張俊雅絕倫的臉龐,但面無表情。
曹也覺得可怕,主子的黑眸透著一抹危險的噬人之光,薄唇緊抿,一襲黑色綢緞袍服更襯托出一股陰郁卻懾人的氣勢。
還有在他身後的隨侍韓易,明明有一張俊逸的臉龐,只是膚色黑了些,現在也是毫無表情,不——
曹看到了,韓易的眼神充滿著無力,似在問他是不是找錯人?他只是微微的搖搖頭,無聲的答,是她。
宋均均凝睇著一看就是主子的男人,像他這樣氣勢懾人的男人,合該是雄糾糾、氣昂昂的立于人前,但他卻是坐在木制的輪椅上,宋均均的確動了一點惻隱之心。
「她,是你找來的人」
唐紹羽冷戾的黑眸緩緩的從宋均均那張美麗的臉蛋往下打量,但神情上沒有太多變化,美人兒在他出意外前看得太多,而那一身窄袖碎花褲裝比他家小廝丫鬟的衣服還陳舊,他的視線很快的落到她沾染干濕泥土的褲腳及草鞋上。
「是的,爺,她就是這陣子替爺縫補衣物的宋均均。」曹汶也只能硬著頭皮回答,「因為奴才是在田里找到她的,所以她如此穿著,奴才一時間也沒多想,是奴才的錯。」
唐紹羽黑眸一眯,「讓本王滿意的繡娘是這個滿腳爛泥巴的小村姑」
宋均均可沒有听漏他口氣里的不屑,但神情沒有起太多變化,重生前,她已看太多這類傲慢自大的皇親國戚,她又不是來選妃的,還得換衣服來見嗎?
「是,是的。」曹困窘的再看向宋均均,「這就是我家主子,快行禮啊。」
「爺,我是宋均均,爺叫我均均即可。」她想也沒想的就向他行了一個優雅的欠身禮。
這個動作一出,甭說曹一愣、面無表情的韓易一怔,就連唐紹羽的神情也跟著一變!瞧瞧她,雖然一身樸素,但端莊大方,貴氣渾然天成——
他臉色突然一沉,「一身農家女扮相卻怎麼看都不像個農家女!你是誰?是誰派你來接近我的」
果然,貴族該有的疑心病他也有,宋均均覺得可悲,但也倍感慶幸,至少,她已月兌離那樣的人生。
「爺的疑心病真重,我只是個會繡補的農家女,爺要我做活兒,我就做,懷疑我,我這就走人。」大方的再行個禮,她轉身就要走。
如此率性,讓唐紹羽不由得一愣,韓易也詫異,但曹反應就快了。
她可是這幾個月來惟一能讓爺滿意的繡娘,她走了,他到哪里再找人來讓爺滿意他急急的拉住她,一邊向主子解釋,「爺,均均的娘出身好人家,才會是個天生麗質的美人胚子,天天跟著父母農作,皮膚卻曬不黑,還是粉紛女敕女敕的,就連氣質也像她啊。」
「曹總管,你不必向你家主子說那麼多,會懷疑的人就是會懷疑。」她覺得他是白費唇舌。
「放肆!」唐紹羽忍不住吼了她,「你知道你在跟誰說話?」
「我已指名曹總管,」她回過頭,冷冷的看著他回答,「就不知爺為何還需多此一問?」
「一個卑微小農婦竟敢頂嘴!」唐紹羽怒指著她,還狠拍了一下輪椅的把手,但他的袖擺早已有撕裂處,這手一上一下,寬大的袖擺卡到輪椅縫隙處,火冒三丈的他一陣憤怒的拉扯。
宋均均眼睜睜的看到那處撕裂處被硬生生的拉大,真是粗魯,難怪他身上衣物老需要縫縫補補的。
「你那又是什麼眼神!」他忍不住又吼了她,他確定那雙璨亮的明眸里有一抹受不了的眼神。
曹急急安撫,「爺別生氣,均均自從一年前的那場意外後,個性丕變——」
「意外?」想到自己的遭遇,他敏銳的搶問。
「就是,躺在床上休養半年多,她是奴才從小看到大的,絕不是爺想的要加害爺的人,真的,她爹娘住在這里幾十年了,隨便找人問都知道的。」
曹急急忙忙解釋宋均均的事,雖然她根本不想留下來,但曹總管緊扣著她的手,她要走也走不得。
她毫無膽怯的直視著唐紹羽,與老榕村里的村民們不同,她對他算是熟悉的,不,該說是重生前的她,對這個年輕王爺的名字是如雷貫耳,只可惜,兩人一直沒有機會見上一面。
唐紹羽的父親唐正是當今皇上的叔叔,也因唐正在眾多皇子中向先皇力薦當時為四皇子的皇上,先皇遂立為嗣,爾後,新皇登基,唐正盡力輔佐直至重病離世。
皇帝感念其恩,當唐紹羽襲爵進出朝廷後,皇帝更為器重,唐紹羽也很爭氣,
被朝臣百官視為賢能之士,成為皇帝執政的得力助手。
這是她一年多前知悉的,只是,世事難料,不管是她,還是曾經志得意滿的他,此時此刻,卻在這偏鄉僻壤的地方相遇。
在她思緒翻滾,忘我的打量唐紹羽時,唐紹羽也是直勾勾的瞪著她,瞧她毫不畏懼的直視自己,他不得不承認她的膽子不小。
他很清楚自己有多麼讓人害怕,臉色冷峻,全身上下散發著張狂怒火,動不動就吼人,但他不是有意的,他是克制不了自己,他太不甘願,向來高高在上,俯視一切的他出了意外,在床上躺了半年之久,才發現自己成了殘廢!
他太驕傲,雙腳不良于行讓他不願進出宮廷,不願接受眾人同情的目光,也拒絕那些帶著關切之名卻像來看笑話的皇親國戚探視。
日久見人心,當皇上忙于處理繁雜的朝政,再加上庶弟趁機取代他成了皇上的新寵,他再也無人聞問。
接著,他慘遭未婚妻退婚,如此大的羞辱讓他再也無顏留在皇城,才選擇住到這偏遠別莊,沒想到,獨自舌忝拭傷口才三個多月,竟在今日得知,他的前未婚妻已成自己的弟媳!
他的庶弟奪走了他的一切,權勢、地位,甚至是妻子!
宋均均不知道他想到什麼,但他雙眸突然迸裂而出的怒火,讓恍神的她立即回了神,听到曹正好說完她的身世與遭遇,但她並不認為唐紹羽有在听,也不認為他會為了她的意外冒出熊熊怒火。
「爺的決定是什麼?若不需要均均,均均還想回田里干活。」她不想浪費寶貴的時間。
他抿緊薄唇,定定的看著她的眼眸,她眼中沒有畏懼、沒有卑微,更沒有戰戰兢兢,只是異常的平靜,曾幾何時,他一個可以呼風喚雨的靖王爺,連一個小小農家女都震懾不了?
黑眸突然變得深幽,神情也轉為冷峻,他給了曹一個眼神,看了眼撕裂的袖子,再對韓易道︰「走吧。」
「是的,爺。」
韓易若有似無的看了一臉莫名其妙的宋均均一眼,立即推著主子的輪椅轉往後方而去。
她困惑的視線追了過去,這才發現後方還有一側廳,看來是沒有遭受破壞——
曹連忙朝她揮手,催促道︰「你快跟上去替爺補補袖子,這些衣物我收收,再讓你帶回去修補,前幾日春雨不停,衣物難干,爺沒一件衣物可以換了。」
「曹總管,我需要針線,你一徑的催,我也做不了活。」她笑著提醒。
由于每一件衣袍都貴重無比,繡線自然也是昂貴,所以,每一回都是曹將針線備妥,連同衣袍帶給她,活兒做完後,針線也是得如數歸還的。
曹尷尬點頭,「瞧我胡涂的,馬上去拿,你先進書房。」
她點點頭,小心翼翼的跨過一地的狼藉,直覺的加快腳步——但念頭一轉,沒針線,走那麼快做啥,那張俊帥臉龐的主人絕不會給她好臉色看的。
嘴角驀地一揚,她步履從容的走進側廳,再轉進連接的後方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