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北方的饑荒情況日益嚴重，幾乎到了顆粒不收的程度，災民不斷往南方移動，只為尋找一線生機。近幾日，臨川城內也多了許多衣著破爛的生面孔，被集中在附近的廟宇道觀中。
新任知縣錢大人雖然開倉賑糧，但畢竟僧多粥少，臨川城自己都不太夠用了，城中的居民漸漸不滿起來，與災民的沖突時有所聞。
大勇茶棧因為食材來源不受影響，即使一般百姓較少來消費，但臨川城里有錢人還不少，故而他們的生意並沒有受到太大的影響。不過叢大勇不是見得了別人受苦的家伙，有好幾間空房舍，他都已經無償暫時讓災民居住，只要有人前來乞討，他一定不吝施予，更不用說每日大勇茶棧沒賣完的食物，他都會全部發放出去。
可是災民的數量仍然越來越多，讓他覺得自己做的還遠遠不夠！
給了一個乞丐一籃點心後，叢大勇目視著對方離去，表情若有所思。
「大哥，你在想什麼？人都走遠了。」叢大孝用力拍了下兄長寬厚的背。「那一籃應該夠他一家人吃飽了。」
「大孝，你說我們還能做些什麼？大家都那麼可憐……」叢大勇真的很不忍道。
「我們已經把空房都給他們住了，那些原來都是要收租金的呢。」叢大孝喃喃自語，搔著下巴苦思。
叢大勇尷尬地一笑。「也因為這樣，家里的收入少了，雖然我們搬進了大宅子，吃穿用度卻也沒有比以前在枯樹村的時候好多少。」
「我們茶棧每天賣剩的也都捐出去了啊。」說真的，能掏的幾乎都掏出來了，他實在想不出還能拿什麼救人。
「如果把我們種的作物撥出來分給災民煮食呢？」叢大勇思索著這個可能性。
叢大孝白了他一眼。「大哥，那些作物現在只有枯樹村在種，是要做成點心賣的，我們自己用都不太夠了，茶棧也還要養很多人呢！你只顧著救災民，但枯樹村里為咱們做事的人也要養家活口，他們怎麼辦？你那餿主意不會讓災民減少，只會讓大伙兒跟著一起變災民！」
「唉，我本來還想捐銀兩，但現在就算有錢也買不到糧啊。」叢大勇也知道自己很傻，但他真的不忍心啊！
「何況嫂子現在懷孕了，正需要補身子，你把家底掏空了，不存心讓她吃苦嗎？」叢大孝又白了他一眼。
說到這里，叢大勇就一臉愧疚。因為明天晴的地位太重要了，茶棧的各種帳目及貨物進出，沒有她幾乎會停擺。因此她即使肚子漸漸隆起，叢大勇及其它家人也已經盡力分攤，有些事還是只有她能做。
叢大孝看著他苦惱的表情又開口，「大哥，你就別煩了，災民是朝廷應該煩的事，你先想想怎麼把嫂子照顧好比較要緊。」
「是啊，天晴才剛懷孕不久就遇到這種事，我這個丈夫真失職。」叢大勇相當無奈，在這種景況下，每個人都是燭兩頭燒，他自己更是燒到快油盡燈枯了，卻哪方面都討不了好。
人力有時窮，也許就是這個道理。
兩兄弟正感嘆時，穿著大氅的明天晴信步走來，叢大勇見狀，連忙沖出店門口，小心翼翼地扶著她。
「你怎麼來了？怎不在家里多休息？」
「不來還不知道，這街上的情況太慘了。」明天晴搖搖頭，隨著他進入了店內，在他的幫忙下月兌去大氅，露出她那依然縴細窈窕，卻略微看得出孕肚的姣好身材。
如今正是下午時分，今年春天倒沒有如去年般大雪不斷，至少不會讓災民的慘況雪上加霜，不過這種寒冷的天氣，眾人大多選擇把點心買回家中享用，因此茶棧里頭，反而沒有幾個客人。
「嫂子，這城里災民處處，我和大哥剛剛還在討論呢。」叢大孝倒了杯熱茶過來，遞給了明天晴。「咱們茶棧和家里都為了賑災付出了諸多錢財和物資，大哥還想把咱們收成的作物捐出一部分給災民煮食。」
明天晴一听，柳眉立即收攏，果斷地反對，「這不成！」
她答得毫不猶豫，讓叢大勇心里揪了一下，覺得她不應該是這麼市儈的人。
「我也是這麼想，那些作物咱們茶棧用都不夠了，還捐出去，不是讓幫咱們做事的人跟著吃苦嗎？」叢大孝沒察覺兄長古怪的臉色，徑自說著。「不過那些災民真是可憐，要是這茶棧是自家開的，不會累及枯樹村村民的話，說不準我還真會贊同大哥的意見。」
明天晴卻是將兄弟倆的表情看了個通透，沒好氣地睨了一眼叢大勇之後，淺笑道︰「大孝，你誤會我的意思了。」
「嗯？哪里誤會了？」叢大孝睜大了眼，叢大勇則是走到她身旁來，抓住她的手。
明天晴一把拍開他，她還在意著他把她想得那麼現實呢！「大孝，你說咱們當初為什麼要引進異族作物到枯樹村？」
叢大孝偏著頭回想，「應該是那片荒地種什麼都活不成，唯獨那些異族作物能長得茂盛。」
「你說對了，既然如此，幫助那些災民的方法也是一樣的道理。北方顆粒無收，所以災民才來到臨川城，而咱們雖然種得出東西，卻沒那麼多人手。」明天晴終于正眼看向叢大勇。「你收回財產後，房子都借出去給人住了，但土地很多都是閑置的吧？」
「呃……是啊，現在沒有人租得起了，黍稷也種不出來。」叢大勇老實地道。
「呆子！黍稷種不出來，可以種咱們枯樹村那些作物啊！」她翻了個白眼，真想從這老實巴交的男人頭上敲下去，他的腦筋就不能轉個彎嗎？「我們已經有了大片土地，如果能像組織枯樹村村民那樣，將災民組織起來種地，讓他們自己解決自己的問題不就成了？」
「嫂子，可是又不是今天種明天就能長出來，咱們土地的租金怎麼辦？」叢大孝雖然覺得這是個好辦法，但一下子腦筋也轉不過來。
「誰說土地一定要收租？收作物不行嗎？非常時期要有非常的作法，反正我們茶棧也需要那些作物，就收成後取蚌幾成即可，只不過在作物成長前的這幾個月，大伙兒還是要撐著點，撥出來的作物不能捐給災民煮食，要拿來做種，店里的收益這個月會短少許多，不過這也是為了大家的未來，相信村里的人不會反對的，畢竟『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
明天晴見他兩兄弟听得頻頻點頭，也知道自己的意見再一次無條件被采納了。
「好一個授人以漁，本府受教了！」吳良從二樓走下來，大力贊道。
「吳大人。」明天晴得體地向他行了一個禮。
吳良用欣賞的目光看著她。「你說的辦法本府想都想不到！當初叢當家來找本府搬救兵，本府還很好奇他這憨厚老實的漢子怎麼會想到來找本府交換條件；後來在叢家大院見你臨危不亂的表現，就猜到這一切都是你的策畫。」
叢大勇在事後開設了茶棧，又救濟無數，地位無形中高了一些，因此吳良對他的稱呼自然也有所改變，成了叢當家。
「今天听你一番高論，才知這枯樹村起死回生，還有那些要用來救國救民的異族食糧都是你一手主導。叢夫人果然是奇女子，如今又想出了解救災民的辦法，本府自嘆不如啊！」
他雖是直勾勾地盯著明天晴，但目光相當清澈，並不會讓她覺得不舒服，于是明天晴也坦然一笑，「大人說笑了。這些種植的方法最後仍是要交給大人的，只是目前沒有多余的種子罷了，如果能夠解決饑荒的問題，救助百姓于水火之中，也算我叢家盡了一分心力。」
沒有人知道，她這麼做，背後還有更深的意涵，而這份責任即使沉重，她也想要扛扛看。
銘王朝百年後就是亡于饑荒，如果她能以一己之力，由小處做起，慢慢解決這饑荒的問題，是否歷史就會扭轉，那禍害百姓甚大的謝魯就沒機會當上皇帝？
雖然結果如何，她這一世是看不到了，不過只要做到問心無愧，也不枉她重生再走一遭。
「夫人待在這小小的臨川城真是埋沒了。以你的才貌，到了京里必會成為舉足輕重的存在。」吳良說得十分真誠，他不否認自己心里起了一絲戀慕，但畢竟她已為人妻，他也不願破壞一個幸福的家庭，因此只要表達了自己的欣賞之意便罷，並沒有任何貪求。「若是夫人願意擔任本官的幕僚，本官必定以禮相待。」
這話听在一旁的叢大勇耳中卻十分刺耳。畢竟男人對自己的女人都有絕對的佔有欲，何況他的女人又是那麼杰出、那麼美麗，這令他心中的警戒提升到最高。
「天晴不會去京里。」他粗聲粗氣地說道。「她只會留在我身邊。」
「呵呵，叢當家說笑了，叢夫人這般美眷，自然無論是誰都會放在身邊好好珍惜的，叢當家舍不得，本府自然曉得。」以他為官這麼久的經驗，吳良當然看得出來這魯男子吃醋了。「只不過叢夫人想的法子都是福國利民的好方法，若只因為她是叢當家的夫人就要鋒芒盡斂，屆時覺得可惜的或許不只本府，普天之下黎民百姓應該都會為之嘆息。」
他輕輕巧巧的把仰慕明天晴的心意延伸到了天下蒼生的境界，口拙的叢大勇自然辯不過他，只能氣呼呼地瞪著吳良，一句話都說不上來。
「請叢夫人好好考慮一下本府的提議，本府今日就先告辭，至于方才夫人所說雇用災民為佃農的計劃，若有需要本官協助之處，自然是義不容辭。」
待吳良走了，明天晴此時才哭笑不得地白了眼叢大勇。「你這傻子，說話怎麼那麼沖？那可是巡撫大人。」
「誰叫他一直看你！」叢大勇酸溜溜地道。「還想把你從臨川城騙到京城，誰知道他存什麼心？」
這股酸氣濃到連叢大孝都聞到了，燻得他退避三舍，竊笑而去。明天晴則是笑得更加開懷，他的表現滿足了她身為女人的虛榮心。
「可是你就願意讓我的才智這麼被埋沒了？」她故意問。
叢大勇一听，臉頓時皺成了一團。
明天晴看得好笑，見四下無人，便輕輕地偎進了他的懷中。
「吃什麼醋呢？只要你像吳大人所說，把我放在身邊好好珍惜，不管我走到哪里，永遠是你叢大勇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