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驚無險,顧譽豐居然沒死!
郁泱想不通,當時她雖然緊張,但絕對沒有忙里出錯,如果有一點點可能,她不介意用CPR,但沒有,顧譽豐死透了,跟隨師父多年,她不認為自己連號脈都會出錯。
然而不考慮過程,結果是美好的,至少她預想中的糟糕狀況都沒有發生。
因為這場意外,原本顧譽豐該陪她進宮謝恩的,倒也免了。
日子安安靜靜過下來,一個月過去,只有王妃和鄒涴茹分別來過秋水閣一趟。
鄒氏的目的是警告,她說日後會派人守在院子口,住在秋水閣里的,一個都不允許到前院。
對郁泱而言,這個警告是白搭,她並不打算和顧家任何人建立關系,她只想著平安離開,所以她點頭如搗蒜,應承得干淨利落。
芍藥不滿鄒氏的口氣態度,怒道︰「誰想往前頭去?如果她把小姐的嫁妝還回來,我連想都不要想到她,費腦子!」
郁泱苦笑道︰「順王妃雖然頭發長、見識短,但手段毒辣。順王的幾個小妾在她的整治下,多年來連半個孩子也沒留住,以至于顧家大房到現在只有顧譽豐那個單丁。」
可不是嗎?她手上到底有幾條人命,誰曉得。她不確定是顧伯庭對後院之事漠不關心或者他根本不想要庶子女,因此對鄒氏的所言所行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總之她連片刻都不願意和這號人物打交道。
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態,郁泱要求牡丹、芍藥「萬一有幸」見到王妃,記得千萬要繞路走,怎麼說她都是郁泱名義上的婆婆,要懲治媳婦身邊兩個小丫頭只是小事一樁,人不必沒事替自己找冤枉。
城門失火、殃及池魚,規矩定下後,從此秋水閣門口多了幾名老婦輪流守著。
這對郁泱沒差,反正她們進出都從後門,但這可苦了每天都得往前院取飯菜以及月例的錦繡。
她時不時遭受刁難,踫到心善的僕婦還好,多問個幾句話也就過去了,踫到狐假虎威的老嫗,往往一餐得拖上一個多時辰才取得到,大人罷了,小孩怎禁得起餓?
令郁泱訝異的是,平日就一張陰陽怪氣臭冰臉的錦繡,竟沒有因為此事而怪罪她們。
至于鄒涴茹,那可真是夸張了。
她一反敬茶那日的溫柔嬌羞,跑到郁泱跟前指手劃腳,她要郁泱弄清楚自己的身分,別妄想勾引顧譽豐。
這話挺有趣的,哪家的姨娘可以指責嫡妻「勾引」丈夫?這顧家寵妾滅妻的門風還真令人瞠目結舌。
面對鄒涴茹的挑釁,郁泱本想比照王妃辦理,從頭到尾她只是靜靜地看著對方一語不發,嘴角維持著忽隱忽現的笑意,胸有成竹似的。
如果郁泱發出聲音與鄒涴茹對罵,她或許心里頭還會舒服幾分,可郁泱什麼都不做,只是用一副高高在上的態度望向鄒涴茹,她反而有了被輕視的感覺。
怎麼?她還以為自己是郡主?笑話!整個大周朝上下,誰不曉得誠親王就要造反了,要不,誠親王妃何必急著找戶人家把她給塞進去?
難不成她真以為自己能夠擄獲表哥的心,成為他名符其實的妻子?甭想,她才不會給周郁泱這個機會!
越想,鄒涴茹越是吞不下這口氣,罵的話也就越發難听。
但再難听,也拽不下郁泱嘴邊那抹笑,更可惡的是,她眼底還出現淡淡的悲憐同情。鄒涴茹怒極,周郁泱憑什麼同情她?雖然她現在只是個小姨娘,但姨母說過周郁泱前腳離開,她後腳就會變成為世子妃。
于是,她一口一句狐狸精,氣勢張揚地咒罵郁泱是叛臣之女,是要被充作官妓的婦人……
郁泱輕嘆,天底下竟有這麼無知、膚淺、蠢得像頭豬的女人。
牡丹氣到眼眶紅了,芍藥本就是個牙尖嘴利、沖動派丫頭,被她這樣一激,忍不住回嘴。「鄒姨娘說的這是什麼話?咱們小姐是世子爺明媒正娶的妻子,夫妻本來就應該日夜相處,怎地見個面就變成勾引?找個時間,小姐得進宮同皇上分說分說,是世風改了、妾室分位比嫡妻高呢,還是顧家陽奉陰違,對賜婚聖旨不滿意?
「至于罪臣之女嘛,我是個小丫頭,才疏學淺沒見過世面,不知道現在大周朝女子竟能當官啦,不知道鄒姨娘是在刑部還是大理寺任職?是審了哪些人,怎麼會知道咱們家王爺,好端端的就成了罪臣?
「王爺不是在替皇帝守著邊關,不教蠻夷打進來嗎?他是做了什麼竟讓鄒姨娘這般指控?不行,這事兒千萬得說清楚,否則謠言從顧家大門傳出去,眾口爍金,沒罪也變成有罪啦。」
芍藥一句句全落在點子上,顧伯庭最重視名祿官職,這話要真的傳到皇帝耳里,把順王給召進宮問話,甭說鄒涴茹還不是正牌媳婦,就算她是,顧伯庭也不會輕易放過她。
眼下,皇帝對郁泱的態度還模糊著呢,何況誠親王一天不起兵,就一天是皇帝的親手足、好兄弟。
鄒涴茹再蠢,這會兒也明白了郁泱不是可以任意欺辱的,她瞪了郁泱一眼,接著恨恨咬牙離開秋水閣。
郁泱望著芍藥的目光滿是無奈,語重心長道︰「咱們不過是過客,招惹這些無謂的怨恨做什麼,你說這一大篇,心里是舒坦了,可日後的事誰算得到?
「萬一父親真的起事,顧伯庭會怎麼對待我們?今兒個你把她惹惱,只怕顧伯庭尚未動手,她會先落井下石,就算她動不了我,也能拿你和牡丹開鋤。」
她不是在怪芍藥,而是擔心,她這副性子擱在顧府早晚要出事。
「我就是氣不過嘛,瞧她那副張揚款兒,哪家姨娘能夠穿著大紅衣裳,滿府亂逛?這不是存心給小姐添堵嗎?」天曉得她忍了多少次,才沒沖上前把她的衣服給撕破。
「你滿腦子在胡思亂想什麼,就算她穿著大紅嫁衣滿街跑也堵不了我。」
郁泱壓根不認為自己是顧譽豐的妻子,對于不在乎的男人,他寵再多的女人,也與她無關。
「可她說小姐是狐狸精耶,要不是寄人籬下,我哪能容得下,早就幾個巴掌把她揍成豬頭。」
芍藥憋不住紅了眼眶,想當初在王府里誰不是把姑娘捧在掌心哄著、疼著,這會兒嫁人倒成了奴婢,誰都可以給小姐擺臉色、怒聲漫罵。
噗哧一聲,郁泱笑了出來。「這會兒你又知道咱們是寄人籬下了,寄人籬下就得有寄人籬下的樣兒,受點委屈算得了什麼。」
何況真正的委屈還在後頭呢,倘若父皇真的起事……她連想都不敢想象。
相處多年,牡丹哪能不知道芍藥的心疼,她拉起芍藥的手,環住她的肩,說道︰「你還不了解咱們家小姐,她才不是什麼泥人兒可以隨便讓人拿捏,她只是不屑為這種小人費心神,兩句話可以打發的事兒,小姐才不浪費半點口水。
「你沒發現?鄒姨娘說了一堆廢話,小姐連正眼都不瞧她一眼,只是嘴邊凝著冷笑,她越講氣勢越弱,到後來話都快說不出來嗎?偏你好出風頭,還想把人壓了!」
郁泱淺笑,牡丹果真細心,她一手握住一人,走到桌邊坐下,對兩人道︰「猜猜,世界上最大的懲罰是什麼?」
「是什麼?」兩人異口同聲。
「是漠視。你越不把她放在眼里,她受的傷越重,偏偏這傷看不出、驗不出,她就算氣出內傷也編派不了我什麼。」
「原來如此,小姐才是真正的高手。」芍藥這才算解了氣。
「可不,咱們都落了下乘。」牡丹笑道。
「往後遇事別這麼躁,咱們不怕君子,可是得防小人,誰曉得她會不會把芍藥的話加油添醋傳到順王耳里,這里不是咱們的地盤,做事還是得多放幾分心。」
「知道了,以後會注意的。」牡丹回道。
「我也會注意,再踫上同樣的狀況就當被一只豬撞了,我不撞回去就是。」
「嗯,去采兩把青菜,今兒個吃暖鍋吧!」用腌過的大白菜當湯底,那味道鮮著呢。
天氣越來越冷,市集里賣的青菜越來越少,幸好郁泱早就開始預備起來,挑了間寬敞、日照足的屋子,把園子里的花盆換上新土後搬進屋里,再把發芽的菜苗往盆子里種,炭火十二個時辰輪流燒著,屋子里暖烘烘的,菜苗長得特別好,已經陸續可以收成。
日子漫長,能做的事很少,她們把心思全放在變化吃食上頭了,郁泱說得好,「人吃飽了,心情開朗就不會鑽牛角尖。」
前陣子孫叔一家子和阿良已經在莊子里安置下來,那莊子里本來有個管事,但嫌棄莊子的位置不好、收成少,兩年前便辭了工。後來狄氏讓孫叔和阿良每年年底過去,與佃戶結算一年收成。
本就是熟門熟路的,現在住進老宅子里就更方便了。
孫叔他們離開顧府時曾繞到後門與郁泱見過面,她給了兩百兩銀子安置,可他們沒把銀子花在自己身上,反而買了輛馬車。
前幾天,阿良駕著馬車送一批糧米菜蔬和肉食過來,當中還有一大罐他和孫平、孫安掏挖的野生蜂蜜。
阿良形容莊子上的狀況,那附近的土地確實有些貧瘠,一年下來,佃戶勉強能夠養活自己,要是再繳上租子,日子就怕沒得過了,所以過去結帳不過是走趟形式,還真拿不回多少銀子。
而且,莊子三面環山,佃戶說山里有熊,大伙兒都不敢進山里,也嚴禁孩子們靠近。
可是孫平、孫安和阿良,當年都是和郁泱的哥哥一起跟著師傅習武的,幾個活蹦亂跳的小孩一起練武,誰也不想輸誰,幾年功夫下來,不說防身,就是上陣殺敵也難不倒他們。
因此听說山里有黑熊,三個男人起了興致,拿起刀劍、背上斧頭就往山里去獵熊去,開玩笑,一只熊從頭到腳都是寶,光是熊掌就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小姐現在正窮著呢。
結果不進山里不知道,一進去才曉得那里是個寶庫!
桃樹、李樹、栗子、松果、銀耳、磨菇應有盡有,那是不會動的,動得了的更多,獐子、兔子、野雞、鹿……難怪大熊喜歡住,食物多唄。
阿良來的時候,夸張地拍拍自己的肚子說︰「小姐,你看,咱們才去莊子幾天,每個人腰都粗上好幾寸。」
她們听著阿良的話,心生向往,恨不得插了翅膀立刻飛到莊子上。
他們還用一只肥鹿去換一只豬給送來,阿良來一趟,她們的小廚房便堆得滿山滿谷。
擔心東西吃不完、放壞了,三個人從早忙到晚把肉和菜給腌了、曬了,這些天院子里到處掛滿香腸臘肉,引得顧祺、顧玥兩個丫頭口水流個不停。
也許得花更多的時間和守門的婆子們周旋,錦繡越來越沒時間看住孩子,沒有她擋著,顧祺、顧玥一得機會就跑過來找郁泱。
剛開始,郁泱只是好玩,便說︰「背一首詩,換一顆荷包蛋。」
沒想到這個開頭,兩個嘴饞的丫頭竟卯足力氣拚命背詩,幾天下來,郁泱發現她們的記憶力好到驚人,還以為背過、念過,轉個頭就忘掉,沒想到隔天、隔隔天、再隔隔隔天……
她們還記得清清楚楚。
這讓郁泱太有成就感了,因此讓牡丹、芍藥上街買了《千字文》、《三字經》、《孝經》,開始教她們讀書認字。
冊子上說,顧檠豐有過目不忘的本領,因此十六歲成為大周朝最年輕的狀元。
讀到那段時,郁泱心想,他爹是皇帝,要誰當狀元還不容易,可是眼看顧祺、顧玥的表現,她們在短短的十幾天里竟能認出三百多個字……她本以為自己家的哥哥是人間龍鳳了,再看看兩個小丫頭,她由衷承認,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如果她們的聰慧來自遺傳基因,那麼她認同顧檠豐的成就不是靠作弊,他確實有真才實力。
「小姐,今晚真要吃暖鍋?可咱們沒鍋子呀!」牡丹的一句話喚回郁泱的心思。
暖鍋的鍋子和一般的不同,鍋子中間有個洞,可以隨時從中間加入炭火,一面吃一面煮,咕嚕咕嚕的湯滾著,肉片切得極薄,涮個兩下就可以吃,味道好極了。
以前在府里,小姐一到冬天就喜歡弄來吃,全家人圍在一塊兒,一面吃一面說笑,氣氛熱鬧得緊。
「對哦,下次上街記得帶一個回來,今天先煮大鍋菜好了。」一樣有肉有菜,再加上阿良送來的鮮菇,那味道才叫絕呢。
「殺一只雞吧,祺兒說她上次吃雞肉是兩年前的事兒。」芍藥道。
郁泱笑著覷芍藥一眼,當初還嫌她們是顧家人不肯給吃的,這些天相處下來,她也真心喜歡上那兩個丫頭了。
也是,那麼聰敏乖覺的孩子要往哪里找,能夠踫上也是奇緣,今日不珍惜,日後分離,想念了怎麼辦?
「好,殺一只雞,但別讓她們看見,會心疼的。」對那些雞,玥兒、祺兒如數家珍,寶貝得很。
「要不,我到後院殺雞,小姐去教她們念詩、寫字,把她們圈在屋子里。」
「好法子,我去喊丫頭們過來。」牡丹轉身就要往外走,才出門,就見到她們一前一後往廚房里鑽。
「泱姨,今兒個晚上可以吃香腸了嗎?」顧祺笑眯眼問,她連作夢都在想呢。
「想吃香腸?可以啊,一首詩一條香腸,有本事多背幾首,管你們吃到飽。」
「太好了,玥兒最喜歡泱姨了!」
顧玥跳起來,跑到郁泱身前一把抱住她,顧祺也不落人後,跟著沖到郁泱身邊,伸出短短的小手臂圈住她的腰際。
「哼哼,今兒掌廚的人可是芍藥姨我,你們不好好巴結我,就把你們的香腸煎個半生不熟。」
話落,兩個小丫頭鑽到芍藥身前又親又抱,小小的廚房變得溫馨無比。
看著嘻鬧成團的大人小孩,郁泱笑意更濃,她轉身望向窗外,看著漸漸暗下的天色,心頭微酸。
她仰頭,對著一院子清風低聲道︰「娘,您在哪里?哥哥,你在哪里?我們約定好的,不管置身何地都要把日子過得熱鬧精彩,要讓自己幸福愜意,所以……娘、哥哥,我很好,你們好嗎?」
他確實已經死去,但死而復生,附身在譽豐的身體里。
檠豐從阿松口里知道這幾年顧府發生的大小事情,知道自己死之後,皇帝再不看重顧伯庭,他幾次被降職,不大的事都能引得皇帝震怒。
他猜想父皇知道了,知道自己的死與顧伯庭月兌不了關系,也許是苦無證據,也許是不能把事情鬧得人盡皆知,這才藉題發揮。
賢貴妃啊……她真心想替二皇子搶那把龍椅,問題是,就算她把椅子擺在二皇子**下面也得他坐得穩啊,不是他看輕二皇子,周裕禮就不是個能人,好大喜功、腦子昏聵,連最基本的識人之明都沒有,這樣子的人當皇帝,不是大周百姓之福。
當初賢貴妃讓顧伯庭向他下手,是因為發現備受父皇看重的他也是一名皇子,很可能成為二皇子的對手,還是因為知道自己護持的是四皇子周繼禮,她想斬斷周繼禮所有幫手?
他不知道,這種事阿松沒辦法告訴他,他必須去找黑大查清楚,可是他們還在嗎?他們依然繼續為了他經營母親留下的嫁妝產業嗎,抑或是……那些東西早已經落入顧伯庭手里?
顧家淡出朝堂,一紙賜婚聖旨卻讓誠親王女兒周郁泱嫁進門。
旁人或許不清楚,但檠豐明白得很,顧伯庭重名重利,對仕途汲汲營營,只要給他一條繩子就會拚命往上爬。
他都可以為仕途獻妻,怎不會為了想在父皇面前露臉而允下這門親事?別說讓鄒涴茹當貴妾,就算降鄒氏為側妃,把周郁泱娶回家當王妃,他都會同意吧。
也許他多少擔心父皇出此招有其目的,也許他不確定娶周郁泱進門是福或是禍,但只要父皇下令,明知危險,他還是會像撲火飛蛾抓住每個機會,何況,顧檠豐死了六年,他等著再一次風光,等得夠久了!
所以……檠豐冷冷一笑,想要機會嗎?好,他來幫忙,只要能把顧伯庭拽下台,什麼事他都願意做!
下人們說,自從大少爺死後,四少爺變得叛逆、不思上進,王爺打也打、罵也罵了,卻再也罵不那個乖順听話的四少爺。
這話讓檠豐想起那個站在窗外目睹自己身亡的少年,當時他眼底的震撼與錯愕,直到現在仍然清晰地烙在腦海里。譽豐是個正直善良的好孩子,他曾經想過好好扶持他讓他為顧家祖上爭光,沒想到事與願違,他們都擺弄了一場。
張開眼楮,收起內息,他接收譽豐身體的同時,也接收了他的武功、他的習慣和他的直覺。
譽豐的武功相當好,他是認真想要當行俠仗義的江湖人士。
檠豐不想當江湖人,但每每內息運轉一周便精神飽滿,他喜歡這種感覺。
昨天夜里精神奕奕,他運起輕功闖進秋水閣,那里有了新主人,但自己舊時住的屋子里一片漆黑,他悄悄模進屋里,在床下的暗格中掏出父皇給他蟒形玉佩,再次見舊時信物,他笑了!
「表哥。」鄒涴茹忽然從屋外進來,打斷了檠豐的思緒,只見她手里端著一盅雞湯,嬌甜柔媚的聲音讓他不由得皺眉,他不喜歡這種刻意矯情。
檠豐的視線對上她,忍不住搖頭,譽豐什麼都好,就是看女人的眼光太差。
他沒回話,起身走到桌邊,鄒涴茹見狀連忙拿起雞湯吹涼服侍他喝湯。
天氣有點冷,不過她穿了件薄紗衣裳,露出雪白的頸項希望能勾得表哥心癢,進而……
想到這里,她輕輕扭動肩膀,寬松的薄紗滑下,微露香肩。
自從表哥醒來便忘記過去的事兒,她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腦子忘記,心里的感情也跟著丟失,他竟然對自己半點感覺都沒有,她很是心急,無數次提醒表哥兩人之間發生過的事兒,但他……毫不動容,她說起他們的花前月下、說起新婚洞房,她說得臉紅耳熱,他卻連笑容也不施舍。
她是女人,女人對這種事比男人敏感,她察覺到表哥不喜歡她了。
夜里,兩人躺在床上,每次她湊近,他便背對自己。幾天前的夜里,她再也忍不住,大膽從身後抱住他,哽咽問︰「表哥,你不喜歡我了嗎?」
他的回答是下床,離開房間。
她哭到天亮,到姑姑屋里立規矩時,明顯紅腫著一雙眼楮,一被問起,她硬把事情栽贓到周郁泱頭上,說她八字硬、克夫。
為了此事,姑姑還帶著她和表哥到寺里進香。
寺中高僧留下表哥說話,她不知道高僧對表哥說什麼,但自從那天起表哥連看都不看她一眼了。
她能不慌嗎?她只是個貴妾,萬一得不到表哥的寵愛,生不下孩子,就算兩年後周郁泱離開顧家,誰知道王爺會不會替表哥另外挑一門親事?
公公向來看不起鄒家的呀,自從爹爹過世後,幾個哥哥沒有半個象樣的,嫂嫂更是拿她當賠錢貨,明里暗里擠對她,三嫂還曾經想把她賣給富商當小妾……
不行,無論如何她都必須讓表哥重新愛上自己。
鄒涴茹把湯舀起,濃濃的雞湯味讓檠豐想起母親,母親擅長熬湯,文火慢炖,把雞肉的精華全都熬進湯里,娘總說︰這做學問哪,就跟熬湯一樣,不能急、不能躁,不能貪快。
他分神想著,鄒涴茹的湯瓢卻在這時貼到檠豐嘴邊,他一驚,立即回神,眼底淨是厭惡。
她做錯了嗎?她伺候得小心翼翼,熬了一整個早上,雞湯不冷不熱,她這麼努力,不懂……不懂他為什麼皺眉、為什麼眼里露出那樣的神情。
「表哥,你到底怎麼了?如果我做錯事你可以告訴我啊,你把我晾在這里,讓我不上不下、忐忑不安,是要叫我怎麼辦?你到底還是不是我的譽豐表哥?你是被何方妖魔附身,怎麼會變成這樣?」
隨著柔聲埋怨,淚水跟著滾下,她很清楚表哥心軟,每次看到她哭,什麼事情都會依著自己,于是故計重施。
鄒涴茹不知道眼前男人確實不是她的表哥,因此他沒看見她的楚楚可憐,只听見她隨口胡謅,卻令檠豐膽顫心驚的話語。
他怎麼沒想到這個?鄒涴茹從小苞在譽豐身邊,她比誰都了解譽豐,他的習慣,他的嗜好,他的喜惡,短時間內他還可以以生病為由來解釋自己的不同,可長時間下來,破綻只會越來越多。
不行,他不能讓鄒涴茹待在身邊,否則會壞了計劃。
起身,他往屋外走。
鄒涴茹一怔,表哥居然對她的眼淚沒有感覺?她無助、失措,她追在檠豐身後跑了幾步,放聲大喊︰「表哥,你要去哪里?!」
檠豐連回頭都沒有,加快腳步離開。
他疾行的背影讓鄒涴茹更慌亂,愁腸百結,她不知道問題出在哪里。
這是……是老天在處罰她?罰她嫉妒表哥的丫頭蕊兒與表哥太親近,編派她偷人,害得她被姑姑活活打死?
可,她有什麼錯,表哥本來就是她一個人的呀!
順王府還算大,但扣掉佔地最大的秋水閣,再分成三部分給其它兩房叔嬸居住,中院就不大了。
檠豐走向顧伯庭和鄒氏的院子,一路走,他努力回想譽豐的行止動作,拉出他慣有的燦爛笑容,進入鄒氏屋子之前,再深吸一口氣。
看見兒子,鄒氏忙迎上前,說道︰「譽兒,你的病還沒好,怎麼出來了。」
「譽兒想娘!」他模仿譽豐當年的表情。
十九歲的男人說十三歲孩子的話已經夠怪,再加上身子里藏著二十三歲的靈魂,那股子奇怪,他幾乎忍不下去。
听見兒子對自己撒嬌,鄒氏怔愣。
很多年了,自從兒子知道顧檠豐的死是他們動的手腳之後,再沒有這樣對自己說話,這一刻,她感激老天爺讓兒子失憶。
「你想娘就讓下人傳話,娘馬上過去。」心像被蒸熟了似的,暖烘烘的,舒服得緊。
「可我有私話要對娘說,不想表妹听見。」
「傻孩子,還叫什麼表妹,涴茹已經是你的妻子。」她拍拍兒子的手背,笑眯一雙狹長鳳眼。
鄒氏已有年歲,但依舊美貌青春,譽豐遺傳了她的外貌,有一張女人無法抗拒的臉。
檠豐低頭沉默,鄒氏見狀問︰「怎麼回事?和涴茹拌嘴了?」
他緩慢搖頭,表情凝重說道︰「譽兒不能和表妹當夫妻。」
「為什麼?」
「那日娘帶我和表妹去上香,釋慧法師告訴我,他說我和表妹……做夫妻,就會出一次事,如果想平安就、就得離表妹遠一點。」他略顯羞赧地低下頭。
「怎麼可能,你們的八字明明很合。」她花大錢讓人合算八字,算命的明明說涴茹旺夫。
「釋慧法師說,成親不能只看八字,他說……表妹前輩子作惡多端,此生必須承受前世業障,所以她幼年失母、成年失父,再過幾年恐怕幾個哥哥也會不保,如果譽兒堅持和她做夫妻……」他停頓半晌後,才繼續道︰「上次譽兒能救回來,是因為當時身邊有個福澤深厚之人,釋慧法師說譽兒下回怕是沒有這等運氣了。」
他清楚,救譽豐上岸的是阿松,而守在譽豐身邊的是周郁泱,他不知道周郁泱是怎樣的人,但他與誠親王妃熟識,倘若她有幾分像她的母親,也許可以幫上自己,于是他先在鄒氏眼前埋下伏筆,好替之後的往來鋪路。
听見譽豐的話,鄒氏心頭涌上一陣不安,不會吧,她千挑萬挑的媳婦竟是造禍的主?釋慧法師說的是真是假?
假的?堂堂大師,何必說謊話騙人。真的?那……她再怎麼偏幫娘家,也不能害自己的親兒子呀。「快告訴娘,釋慧法師還說什麼?」
「他說兒子很快就會當官,前途大有可為,只是……」
「只是什麼?」鄒氏急問。
「兒子不明由,當官就得科考,兒子已經放下功課那麼多年,怎麼可能考得上?我可以去考,但是……法師是在騙人的吧!」
顧伯庭不是最重視仕途嗎?那麼他這個「兒子」就來替「父親」掙一掙。
「傻孩子,法師騙你有銀子拿嗎?又不是神棍。」想起釋慧法師的話,當官、大有可為……鄒氏眼楮綻放光芒。
這麼多年來,王爺一心一意盼著譽兒長進,可譽兒為了顧檠豐的死,處處和他們對著干,沒想到掉進水塘後,雖然忘記過去的事卻性情大改,連科考也願意試了。
「話是這麼說,可是……」他滿臉猶豫。
「別擔心,譽兒去考考看,就當是閱歷,考得上、考不上都沒關系。」
「嗯,既然娘這麼說,譽兒就去考考看。可是表妹……」
「放心,娘盡快讓涴茹搬出你屋里,不讓她吵到你,這段時間你好好念書,旁的事都別多想,行不?」
「是,娘,我馬上回去念書,我一定要當大官讓娘替我驕傲。」
「好孩子,盡力就好、盡力就好。」听兒子說出這麼貼心的話,鄒氏簡直快要痛哭流涕了。
將可能看穿自己的鄒涴茹驅逐出境,檠豐轉身離開,他一面走著、一面盤算下一步。
然檠豐一離開,鄒氏就急急忙忙喚進管事嬤嬤,吩咐道︰「去把阿松找來。」她得問問清楚,那天晚上除了他,還有誰在兒子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