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喝上冷家小先生親手倒的茶,老身這一輩子可算沒有白活。哈哈,好,好,好味道,小子,再給老身來一杯如何?」
冷牧從善如流,又給婦人倒了一杯。婦人為了讓弟子騰出時間來給病人看病,寧願孤零零地枯坐在這里,單憑這一點,就值得尊敬,別說親手侍弄兩杯茶,就算是侍弄一天、一年,這都是人家應得的。
「老夫人,還喝麼?」伺候婦人喝了兩杯之後,冷牧放茶杯之前問道。
婦人呵呵笑道︰「不喝了不喝了,老身如今難以自理,連喝兩杯都已經算是破了例,主要是想感受一下被冷家小先生伺候的滋味,哈哈,倒是有點小孩子心性了。」
冷牧笑笑,「听老夫人的話,對大峪山冷家似是並不陌生?」
原本以為會花點功夫才能讓老婦人回答,不想婦人想也沒有想就承認了下來,「當然不陌生,年輕那會兒,老身可是還在齋溪里捉過魚的。」
冷牧凜然,齋溪是環繞大峪山眾多小溪中的一條,那條小溪里的孔雀魚最是美味,特別是春末夏初時的孔雀魚,魚肥肉女敕,是大峪山最獨特也最受歡迎的一道美味。
老婦人竟然能到齋溪里捉魚,那對大峪山冷家當然不會陌生。
等等……驚神門?驚魂圖,神雲錄……
「老婦人可是姓孫?」冷牧驚聲問道。
老婦人慈祥地看著冷牧笑了起來,「小子總算不笨,想出來了?」
原本只是猜測,老婦人這一說話,等于是肯定了冷牧的猜測。這不由讓冷牧唏噓不已。
孫墨慈,這個名字對于大峪山冷家任何人來說都會是一個難以忘記的名字,卻又是最不能提及的一個名字。
四爺爺鬼醫冷天輒膝下沒有子嗣傳出,與這個名字就有月兌不開的直接關系。這也是讓冷家人害怕提及這個名字的根本原因。
孫墨慈原本只是世俗里的一個普通人,生在一戰時期,在嬰兒時候就被家人拋棄,遇到鬼醫才免得一死的下場。
鬼醫將其帶回大峪山,當做孫女一樣撫養,後來卻發現她醫道天賦驚人,于是就將一身醫術傾囊相授。
冷家從來都不是敝帚自珍的家族,除了幾部核心功法輕易不外傳,此外的所有傳承,他們都樂得傳授給有天賦又有機緣的人。
事情最後出現變故,卻是因為孫墨慈與四爺爺鬼醫之間產生不該有的情愫。
冷家血脈在古法界一直都屬于超然的存在,四爺爺鬼醫年輕時候也是豐神俊朗的男神級別人物,雖然比孫墨慈大了三十多歲,但因為武道境界,六十多的四爺爺與年輕人並沒有太大區別,兩人又長久地生活在一起,愛情的種子便在兩人之間生根發芽了。
古法界對于男子婚嫁素來都很大度,一開始的時候,冷家並不介意孫墨慈嫁給四爺爺鬼醫,哪怕是知道孫墨慈有先天性疾病,無法生育。對于冷家來說,無非是再讓四爺爺鬼醫再娶兩房就是,只要不斷了他這一脈的傳承,娶幾個都無所謂,甚至還樂得其多娶幾房。
孫墨慈也算是開明大度,知道自己無法給四爺爺鬼醫傳承香火,贊成四爺爺再納妾室。
事情發展到這里,本該是皆大歡喜的局面,可是後來卻生了變故。
四爺爺鬼醫竟然堅持不再娶妾,他要對孫墨慈從一而終。
四爺爺當眾宣布這個決定之後,冷家一度不解,各種辦法用盡地勸誡,但是無奈四爺爺脾氣死掘,抵死不從。
冷家人其實大多都挺風流的,四爺爺年輕時候也算不上什麼好鳥,風流韻事並不少,誰能想到年過半百,居然會懸崖勒馬洗心革面。
冷家人不相信這是四爺爺鬼醫自發性的約束改變,許多人一直認為這是表面大度的孫墨慈在背後搗鬼,表里不一。
香火傳承在大峪山來說是頭等大事,冷家容不得鬼醫一脈香火斷絕在四爺爺手上,于是當時的老太爺出面,勸孫墨慈離開大峪山。
偏生里孫墨慈也是個倔性子,老太爺雖沒有明說,她也猜到冷家人以為她在背後搗鬼。她不想蒙受這不白之冤,就算要走,也要清清白白的走。
她言辭拒絕了老太爺的提議,固執地要求與四爺爺鬼醫當面對質,還她一個清白,她就立馬離開。
老太爺哪敢讓她和四爺爺鬼醫見面,這要一見面,管他冤不冤的,就以四爺爺鬼醫那倔性子,也不可能放人走啊!
雙方由此一言不合大打出手,孫墨慈當然不是冷家老太爺的對手,不止被廢了雙腿,連體內經脈也被斷了數根。
看到此時孫墨慈的模樣,冷牧不由心生愧疚,想來老婦人雙手殘廢,也是當時留下的後遺癥吧。
這一切都是冷家造成的,後來時間也證明,就算是逼走孫墨慈,也無法讓四爺爺鬼醫回心轉意,反而更加激起了四爺爺的倔脾氣,打那以後,四爺爺幾乎都在世俗游歷,很少回到大峪山,就連老太爺破境飛升,也都沒有回山相送。
「四女乃女乃,我代冷家,向您道歉!」
冷牧向後撤出一步,恭敬地跪在孫墨慈面前,代大峪山冷家請求她的諒解。
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得孫墨慈臉色大變,很想將冷牧扶起來,無奈雙手用不上力,只好急聲道︰「起來,起來,快起來,這些事早已經過了。有生之年你能叫老身一聲女乃女乃,老身就已經很滿足了。老身相信,就是你四爺爺在九泉之下,也會欣慰的。」
冷牧站起來蹲到孫墨慈面前仔細打量老婦人,她本該擁有完美的一生,卻因為冷家的自私被毀掉了,從這一點來說,冷家確實不該。
「對了,四女乃女乃,在你走後,四爺爺也就出了大峪山,幾乎都在世俗游歷,你見過他嗎?」。
孫墨慈狡黠地一笑,「你覺得女乃女乃給門派取名驚神,是什麼用意?」
冷牧一愕,隨即笑了起來,不得不為老婦人的智慧點贊,自己都能由驚神門猜到老婦人的身份,以四爺爺鬼醫對其的感情,哪有猜不出的道理?
老婦人和四爺爺之間的感情確實是真實的,她算準就算自己離開之後,四爺爺也會很快尋出來,于是特意留下一個好尋找的標記。
老婦人對待生活的樂觀態度再次打動了冷牧,電影電視里常有一些愛得死去活來的人因為絕癥等等,義無返顧地玩起人間蒸發,他們覺得不把悲慟留給心愛的人,就是對其最深的愛,殊不知,這只是其單方面的想法而已。
「從大峪山出來之後,老身也曾想過一死了之,或者從此人間蒸發,與你四爺爺老死不再相見。可後來一想,就你四爺爺那倔脾氣,若是找不到我,他肯定也會活得不快樂。還不如索性讓他找到老身,如果他嫌棄老身這副模樣,反倒是輕省了。如果他不嫌棄,那老身就陪他到來。」
孫墨慈就像是在說著昨天的事一般,臉上滿是幸福的表情。
冷牧不忍打斷她,就蹲在一旁靜靜地聆听,他無法掩飾內心的欣羨,莫看自己現在有好幾個女人,但能不能做到像老婦人一樣與四爺爺不離不棄,還真不好定論。
人一生能夠如此轟轟烈烈地愛上一場,才是真正的不枉此生。
「可惜啊,那老東西到底沒有熬過時間的打磨,把老身獨自一人留在這塵世上了。他到省心,死了一了百了,苦得是老身,時不時地總會想起他,為他落上那麼幾滴淚。」
淚就掛在孫墨慈的面頰上,冷牧卻從她的眼楮里看不到悲傷,被那淚珠包裹的,反而是滿滿的幸福。
這時候老婦人不需要誰的安慰,只消靜靜地陪著她,去感受她內心里緬懷的幸福,便會是對她最好的慰藉。
「哈哈,老了老了,倒是越來越不羞了。」老婦人突然模一把淚,哈哈笑道︰「就說你們冷家人都不是吃虧的主吧,喝你兩杯茶,結果賺走老身兩串淚。這買賣做的,虧大發了。」
冷牧陪著一起笑,走到其身後幫她揉起了肩膀,猶豫了好久,到底將心頭的疑問問了出來。
「四女乃女乃,既然四爺爺入世之後一直跟您在一起。那他出事,您有沒有仇人的線索?」
這個問題在他心頭縈繞很久,四爺爺以醫道見長,人稱鬼醫,但是武道也不弱,窮奇一生,早已經將《巫鬼相》修到極致,即便無法達到飛升境界,在這世上也是罕見的高手,尋常仇家根本無法索取他的性命。
孫墨慈的神情慢慢沉了下來,好半天才緩緩道︰「老身不想瞞你,當年出事之際,就已經有了一些痕跡可循。可是,現在還不到你知道這些事的時候。」
「為什麼?」冷牧道︰「難道您老人家就不想為四爺爺報仇嗎?」。
「想,沒日沒夜的想。老身一身醫術已經盡數傳給弟子,在這世上已無任何牽掛。若非惦念那老東西的仇,老身早去地下陪他了。」
這一來冷牧就不解了,「既然您老也想為他報仇,那為何不能讓我知道仇人是誰?您老是擔心我的實力不夠吧?我的實力不夠,但是有大峪山啊,大峪山不夠,還有周潭,還有整個古法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