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會、巡房、開藥、處理交辦事項,等到中午十二點半,季昕元早已饑腸轆轆地坐在中庭花園的涼亭里準備開飯。
午餐是婆婆的愛心,只要有值班,婆婆都會送餐過來,她怕老人家累,也阻擋過好多次。
「你們沒住在家里,我看不到越,所以至少要能天天看到昕元,這樣我就開心了。」
老人家當然希望全家人都能夠住在一起,但她也明白這個當頭,小夫妻倆是無法回主屋同住的。
「媽,你搬來跟我們一起住吧。」季昕元認真建議,也舍不得婆婆在主屋那邊受委屈。
「不了,慕越的大哥他們不希望我搬走,他們比越還不獨立呢。」
說女人傻吧,都幾年了,那個人已經有新人照顧著,但她怎麼也不願意放手,哪怕在那個屋子里,那個人根本對她視而不見……
慕母扯著笑。「況且,你們剛新婚,沒人打擾也比較自在些。」
季昕元想到早上在廚房的那一幕,還有很多次,慕越總是忍不住在客廳沙發上要了她……想著想著,雙頰立刻脹得通紅。
「唷?小季怎麼臉紅成這樣?」
一群哥兒們全擠進涼亭里,在發現小季中午有婆婆喂食後,所有人都再也忍受不了醫院的供餐,全拿著筷子和鐵碗來打游擊,小季婆婆的好廚藝,美味到讓一群大男人像餓了幾百年一樣,總是吃到鍋盤朝天,這也給小季婆婆很大的成就感,每天送來的午餐分量像是要喂食一群阿兵哥一樣,還要讓家里的幫佣和司機幫忙送食。
季昕元瞪了阿泰一眼。「天氣熱,臉紅不行嗎?」
「是是是,小季說什麼都對,是不是啊,阿祥?」阿泰忙著討好新嫁娘給她婆婆看。
婦科的阿祥大口扒著飯,其實他是由急診室偷跑出來的,待會兒還要趕著回去呢,所以他沒時間管阿泰說什麼,隨便應應。「對對對。」
阿泰見阿祥只顧著吃,又把矛頭對準復健科的小楊。「小楊,你別光顧著吃,也說句話吧?你看看這醫院所有的醫護人員,哪個像咱們這幫兄弟這麼幸福快樂的?你啊,趕快放下那塊魚片,也要多多照顧咱們小季的腰啊,她一直喊腰酸,也不知道是干了什麼——唉唷喂呀!」
季昕元朝阿泰的膝蓋骨用力一踹,踹得阿泰哇哇亂叫。
「靠,才短短臨床實習幾周,你就知道人類這塊骨頭最怕痛!」
內科的阿本殘忍地補了句。「往他胸口狠揍一拳也沒關系,我再幫阿泰照X光片看有沒有內傷就好。」
「你們這還算兄弟嗎?!我只是想炒熱場子讓小季開心,小季開心,慕媽媽就會開心,咱們兄弟就會有吃不完的豐盛午餐,嗚,我這是為誰辛苦為誰忙?阿本,放下那只辣味雞翅,你已經啃了兩只,那只是我的!」
余國年搖頭。「沒見過男人話這麼多的。」
全部的人哄堂大笑,慕母感受到年輕人的活力,也笑得很開心。
這群年輕人很乖,不是只有吃飯而已,還會輪流關照她的身體,前幾天阿本醫生才替她安排了健康檢查,連婦科的阿祥醫生都親自帶著她找女醫生做抹片檢查,更不用提她現在在小楊醫生那邊做復健,由他親自訓練她的膝耐力,讓她膝蓋酸軟無力的狀況改善不少,而骨科的阿泰醫生則會幫她熱敷按摩,他們都是熱情又風趣的好醫生、好孩子,只是每天幫他們準備一頓午餐,卻回報更多更多。
一群人用著餐,在忙碌的生活里,享受著短暫的放松時光。
余國年將碗里的雞翅分給季昕元。「喏,你最愛的雞翅。」
他的動作很自然,否則在一群餓死鬼的環伺下,小季是搶不到第二只雞翅的。
然而再怎麼自然,這一幕落到小肚雞腸的男人眼里,就不是這種想法了。
慕母先發現了站在涼亭外的兒子,驚訝叫著。「越?你怎麼來了?」
慕母一句話嚇壞了一群人,大伙兒反應神速,立刻閃離小季至少三大步。她家那口子見不得他們和他老婆太親密,幾次交手下來,大家也都明白了。
「來送水果。」
慕越響應母親的問題,一步步走近亭子,冰涼的目光往妻子身旁的男人一瞟。
好目色的阿泰趕忙拖走還傻愣愣坐在原位的余國年,從讀醫學院開始,老余就習慣坐在小季身旁,是百年難得一見卻不懂得告白的痴情種!
季昕元跳起來。「嘿,這麼好,還送水果給我?」
她的表情很開心,但慕越已經整個人浸到醋桶里了,他眼里只有老婆碗里其它男人挾給她的雞翅,那個男人還曾經想偷吻她。
「我們大家正在吃飯呢,你吃飽了嗎?」季昕元太開心了,壓根兒沒想到危機正朝她走來。
糟糕糟糕,阿泰咬著牙,很想把小季碗里的雞翅挾走。
小季那口子是個大醋桶無誤!
「你吃飽了嗎?」
慕越問歸問,已經無法忍受這一切,他將妻子手上的碗拿走,用力放在石桌上,牽著她的手便轉身離開。
「啊,老公——」季昕元一頭霧水,他在發脾氣嗎?
「慕先生,小季下午還有一場手術……」
夫妻倆才走出涼亭外,余國年立即開口,他絕對沒有惡意,跟刀的住院醫生必須要提早到手術室做準備,如果晚到,會被主刀的醫生責罵,除了吃飯,小季根本沒多余的時間跟他去約會。
慕越停住腳步,緩緩轉身。「你倒挺清楚的?
余國年深呼吸。「我們是哥兒們,我只是好意提醒。」
慕越嗤之以鼻,眯著眼,他沒法忘記病房內的那一幕。(「哥兒們?余醫生,你確定你是這種心思?」
余國年咬牙不說話,明白慕越所指何事,他反駁不了。
季昕元皺眉,不懂慕越為什麼總要針對她的朋友?
「慕越,我下午的確要進開刀房,老余只是擔心我如果晚到會被主治醫生責罵,你為什麼要事事針對他?」
慕越冰冷地看著妻子,眼底強烈的怒意有種被背叛的火氣。「你替他說話,是在指責我沒有他來得貼心嗎?」
季昕元嘆氣,他們有最親密的行為,卻有著最陌生的距離,他們沒談過戀愛,沒敞開心房聊過天,她不懂他古怪的脾氣,不了解他的想法,不明白為什麼他要生氣,連這麼簡單的事都能吵架。
她用力甩開他的手。「你不用把話扭曲成這樣,這件事沒你想的那麼復雜,單純就只是提醒而已。」
她也火了,他會用冰冷的目光看她,難道她不會嗎?!
這一群哥兒們當中,阿本年紀最長,他趕緊站出來緩頰。「沒事的,慕先生,小季今天跟刀的醫生是有名的龜毛,對住院醫生都有媲美六法全書厚度的要求,我們身處同艘船上的哥兒們難免會替她緊張。小季,你就陪你老公去走一走,幫助消化,一點半前去手術室報到應該還來得及。」
季昕元的拗脾氣被挑起來了。「我不要,我又還沒吃飽,雞翅也還沒啃完,我不用去走路助消化!」
這群哥兒們很明白,小季一旦發火,十匹馬都拉不回來,但勸還是要勸,如果因為他們的關系讓新婚的小兩口吵架,那他們就罪過了。
「好啦好啦,我們去買下十一世紀的雞翅給你吃,十只夠不夠?你去陪陪你老公啦!」
「不想吃二十一世紀,肯德基也可以啦!」
「最差也有麥當勞好不好!」
一群哥兒們逗她開心,知道唯有她笑,事情才有轉機。
季昕元的確被哥兒們耍寶的樣子給逗樂了,但轉身回頭才發現,在她和哥兒們嬉鬧間,慕越已經轉身離開,僅留給她一抹緊繃僵硬的背影。
哥兒們面面相覷,唯有余國年低頭不語。
季昕元怔著,幽幽嘆了口氣。
阿泰走向前,拍拍她的背。「大不了我買兩人份,看你要二十一世紀、肯德基還是麥當勞,任君選擇,我願意花錢請吃炸雞是天要下紅雨的大事哦!」
季昕元沒說話,只能苦苦一笑。
黃昏時,今天的工作終于結束了。
她走出醫院,站在人行道上,望著天邊橘紅色的夕照,無論是因為下午那場手術或慕越的事,都讓她疲憊不堪。
婆婆說「床頭吵,床尾和」,慕越個性冷僻,但也有他溫暖的一面。
她知道他的溫暖,但無緣無故的火氣卻讓她難以消受。
她是個直腸子的人,有話就一定會說清楚,要她去猜測對方的心思,比煮飯、炒菜都來得困難。
她實在不懂,慕越為什麼對老余那麼反感?她也曾問過老余——「你和慕越有發生過什麼事嗎?」
老余沉默不解釋,那個愛惹事的阿泰卻笑到肚子痛。「啊,我知道啦,他們有「基情」,小季你奪人所愛啦!」
阿泰隨便亂說話的後果,是不用等小季出拳打胸口,就被阿本和阿祥聯手痛毆了一頓。
就像現在,她看到阿泰捂著胸口從對街走了過來,手上還拿著一杯咖啡。
那副委屈的模樣逗笑了季昕元。「痛啊?」
「是啊,阿本還真捉我去照片子咧!沒良心的兄弟。」
「有氣胸嗎?我幫你補補?」
季昕元不忘戳一刀,惹得阿泰哇哇大叫。「你們這群沒良心的兄弟!」
「誰叫你亂說話。」
「就制造輕松的氣氛啊。」
「謝謝啦,你不回家?」
「和同期的調整輪休,今天要上二十四小時。」
「哇嗚。」
「你老公咧?」
季昕元左右看看,果然看到黑色BMWX6SRV由前方平穩地駛來。
阿泰也看見了。「嗯,不錯,吵架不忘接老婆,有前途。」
「阿泰……」
「吼,別別別!」阿泰往旁邊跨了兩步。「你那口子是醋桶,不要跟我撒嬌哦,我還想吃慕媽媽的午餐,不想被列入拒絕往來戶。」
季昕元哀怨地瞪他。「吼,我是要你幫我問問,老余和慕越是怎麼了?慕越對他特別反感。」
阿泰抓抓頭,他不用問也知道,準是人家老公看穿老余愛慕小季的心意了,耶個男人絕對不是簡單的人物,被他隨便一瞪,就好像被X光機掃過,全部透明。
「好啦好啦,我幫你問啦,你先去找你老公啦,好好安撫人家,一個有事業的男人,要照顧你,要負責早晚餐,要上下班接送,還要忍受你的壞脾氣,真的很不簡單耶。」
季昕元朝他賞了個白眼。「我就知道你是臥底的間諜!」
「對啦對啦,我跟你家那口子有一腿總可以了吧!」
季昕元氣得想補上一拳,突然,一輛無掛牌的黑色廂型車超過慕越的BMWX6SRV,往季昕元迎面疾駛而來。
季昕元還來不及尖叫,阿泰迅速丟了咖啡,往季昕元身上一撲,及時救了她,可右腳卻被廂型車的保險桿狠狠地撞上,兩人紛紛倒地,廂型車隨即揚長而去。
旁邊的路人驚呼尖叫。
季昕元全身發軟,顧不得手掌被磨擦的刺痛,醫生的本能促使她迅速冷靜下來,她沖到阿泰身旁,按著他的脈搏,探測他的生命跡象,急急喚著。「阿泰,醒醒,報告狀況!」
阿泰睜開眼,呼吸正常,心跳有點快,還有腿痛得半死,他頓覺好氣又好笑。「還報告狀況咧?真以為你在急診室哦,你有職業病嗎?我的右腿應該是粉碎性骨折,心跳有點快,季醫生滿意我的報告嗎?」
慕越沖了過來,抱住他老婆。「你沒事吧?」
剛才那一幕讓他魂飛魄散。
要不是阿泰那一撲,昕元一定會被撞飛,後果不堪設想。
「我沒事,阿泰救了我。」她偎在慕越懷里,淌著淚,感謝老天還能讓自己感受到他的溫度。
慕越緊緊擁抱她,急切的吻落在她的額頭和發上,直到她在自己懷里,他才知道在那生死一瞬間,如果失去了昕元,他還剩下什麼?
「你沒事就好。」
哎呀,現在是在演生離死別的小鴛鴦嗎?
阿泰哇哇叫。「小季沒事,我有事!我是骨科醫生,我可以清楚明白地告訴你們,我腿斷掉啦!別卿卿我我的,快叫人來幫忙!」
慕越看得很清楚,妻子的哥兒們將得到他滿滿的敬意。
他拍拍阿泰的肩膀,頭一回對昕元的哥兒們溫和地展露他如聖人般的美麗笑容。
「謝謝你救了昕元,我進去醫院叫人。」
慕越起身離開,留下昕元陪著阿泰。
阿泰怔著。
「喂,你別暈倒哦,你還要自己爬上小擔架,沒人搬得動你哦。」
「真美啊……」
「啊?」
「小季……」
「嗯?」
「你家那口子對我笑耶,老天爺,怎麼會有男人笑得這麼美?你說……他是不是不想和老余有一腿,想跟我有一腿啊?」
季昕元一拳往阿泰的下巴賞了過去。
「哎唷喂呀!」阿泰搗著下巴哇哇大叫。
季昕元吹吹拳頭,哪怕是救命恩人,欠扁還是得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