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漠漠,夜風淒清。
臨水的陶家村早已陷入沉靜,偶爾,遠處傳來幾聲犬吠。
豆子家的小院落內尚有燈火,瑤光緩步輕移,以為小豆子又讀書讀得睡著了,忘了吹熄油燈,她跨入小屋,里頭那白衫男子恰巧抬首,兩人相互對望著,竟一室無言,流動著難以言明的氣氛。
他已連續三日未來,大哥曾說,地府一日,世間一年,而這人間三日,對身在陰冥殿堂的他而言,說不定只是眨眼工夫。
「你去了哪兒了?」此話一出,瑤光真想咬掉自個兒的舌頭,他去哪里又干自己何事?!他、他不來就算了。才見面,心中對他又起情怨。
他微笑,昏黃的光線柔和著臉上的線條,將白衫染上淡淡暈黃。
「處理一些公務。淮南水災、山西鬧干旱,死了不少人,總要安排。」尚有一事他不願說,天師特意駕臨地府,要閻王與文武判官替他新收的小妹留意好對象。陰魂行、生人可以、成仙正果者尤佳,閻王教他的話逗得哈哈大笑,直嚷著,成仙正果如何娶妻?!
雖如此,他總覺天師話中有話,銅鈴眼中精光熠熠。
瑤光豈知他心思轉折,聞言不禁輕輕嘆息,「老天爺總是無情,而世間人盡求佛,佛在何處?」
「事定有前因後果,有奇妙的玄機,不是上天無情。」
他中低嗓音很柔緩,如深夜靜謐中的潺潺溪河,瑤光方寸輕蕩,瞥著他一眼,又不自在地轉開。「我、我不要听你說道……」
「好,不說道。」他笑出聲來,並不強求。「其實,我說得不好,真要學,可以托天師在天庭為你求一良師。他們對道法專研,有精闢的見解,不像我這小小判官,只懂皮毛,不學無術。」
「你哪里是不學無術?!你、你的法術好厲害,我好佩服!我、我——」不知怎麼表達,她有些激動,還是按捺住情緒。不能再陷下去,真的太深、太深了。
將她小臉上欲言又止、期待又壓抑的神情盡收眼底,文竹青單手握住腰間綠竹笛,拇指無意識按揉著笛上孔洞,他不曾察覺,此刻他的面容亦在壓抑。半晌,他開口,轉開了話題,「豆子睡了,你來,有事?」
她咬了咬唇,搖頭。「我見屋中有燈,以為豆子忘了吹熄。我听了你的話,盡量少去與他接觸,我知道……身上陰冥之氣對他不好……」
又靜寂片刻。沒來由,瑤光竟想掉淚,唇咬得幾要滴出血來,垂著螓首,她已旋身要走。
「陶姑娘——」他喚住那瘦弱的身影,心中有陌生至極的情緒,直覺不準他深想,那是危險的漩媧,一旦墜入,只有墜入。
瑤光步伐稍頓,並不轉身,因眼眶蓄著濕意,她努力挺起背脊,等待著他。他似在掙扎,瑤光感覺到身後略微沉重的喘息。
「有關于串鈴兒的事,我十分抱歉。那是你期盼的夢想,卻毀壞在我手上,我絕非瞧你不起,你是好姑娘,有著極好的心腸,這百年的飄蕩你既能忍下,要修成正果指日可待……只是你不願,沒誰能強逼你。往後,我也不會再說些你不愛听的道法,你願學法術,我便教你。」他頓了頓,深深吸氣,「若能,希望你的串鈴兒有個好歸宿。」
瑤光猛地抬手搗住將要逸出唇的啜位,身軀這麼僵硬,酸楚漫天而來,她沉浸其中,魂魄彷佛要分裂開來。
是她貪求,對一個不屬己的男子,一份不屬己的感情,是她貪求。這即是人間情愛嗎?苦勝黃連,酸楚亦甜,那串鈴兒許下的願望真的實現了,她著實嘗到這滋味,已不後悔。
「謝謝。」道出這兩字,沒想象中容易,拭淨冰冷的淚,她嘗試為自己笑。緩緩地,她掉轉過來,小屋中仍是燈火昏黃,那白衫身影已不復見。
捏熄油心蕊,瑤光離開院落,在相同的地方流連。
月脂灑在她半虛半實的身軀,形單影只,可她的內心卻不孤單,因有一番經歷,體驗過些許情感,即使是哀愁,也是美麗的感受。
她可以喜歡他,悄悄的,不讓誰知曉,只要靜靜的,已然滿足。
對著天際一團月,她幽深地吐出氣息,舒展秀眉,眸中有著氤氳的霧光。她散漫拾步,往柏楊樹方向而去,听著小河流聲,想著女兒家的心事,毫無預警地心戰栗了起來,鈴音聲聲敲擊著她魂魄。
螓首一抬,柏楊樹下不知何時佇立著男性身影,瑤光歡喜,飄也似地奔了去,直到愈夜愈皎潔的月光由枝丫間的縫隙灑下,她瞧見他的面容輪廓,以及教他握在手中把玩的串鈐兒。
「你是誰?」
「你是誰?」
他的語氣飽含戒備,偏向褐色的眼眸銳光閃爍;而瑤光則是愕然發怔,她以為、以為是他又回來了。兩個竟是異口同聲。
「你、你瞧得見我?」她眸子睜得更圓。
褐色的眼細眯,一個極細微的表情,男子主動步出樹影,整張臉清楚地展現在月光下。「你是誰?」他口氣稍緩,有著魔似的韻律。
應是具異能者,能憑肉眼見幽冥之事。瑤光不動聲色,不想點破嚇著了他,只拘謹地笑了笑,「小女子是陶家村的人,公子,您手上的串鈴兒是我的,請還給我可好?」
「是我自樹上取下的。」
「我掛上去的,忘了取下。」瑤光說著,伸出一只手,掌心向上,「請還給我。」不知怎地,感覺他臉色不尋常的蒼白,是毫無血色的。
瑤光正思索,伸出的小手猛地教他握住,男子的掌既冷又冰,緊緊包裹住她的。瑤光一驚,使勁兒想要掙月兌,他卻整個朝自己撲倒,雙雙跌在地上。
「你、你——」天啊!她腦中空白一片,奮力推開他的肩膀,急急爬坐起來。
「喂——」試著喊他,那男子毫無動靜,瑤光小心翼翼蹲了下來,探了探他的鼻息,還好,雖是氣虛微弱,仍是一進一出。
翻過他上半身,這麼近的距離,瑤光發現他挺年輕的,約弱冠之年,身長與文竹青相當,不如他清雅俊逸,五官不如他好看,可能是病著,連膚色也白得沒他透亮。
瑤光啊瑤光,你這麼比較是做什麼?!
她輕輕嘆了口氣,將他掌中的串鈐兒取回。雖然,她告訴過文竹青,重新把鈴子系于枝丫是為尋另一段姻緣,那時,她賭氣的意味重了,想要他曉得,他不要她便算了,這世間總有誰相思與共。
可如今串鈐子讓此人取下,光看他握在掌中,她一顆心都獰了起來,不喜歡呵,就是……不喜歡。
「公子?」見他眼睫稍動,好似回魂了。
褐目一張,鋒芒流轉,瑤光教那高深莫測的幻色吸引,是人的眼楮嗎?她怔怔想著,嗅到緊繃的氣息,身子不由得離他遠些。
「多謝……姑娘。」他彷佛知曉眉眼太過凌厲,收斂了斂,緩聲道謝。
「呃,我沒幫你什麼。」瑤光起身欲走。
「是我不對。冒犯了姑娘。」他對著她背影道,氣虛地咳著,勉強又說︰「自小我就有心窩痛的毛病,我是……這幾日才由京城遷移來此的,這邊好山好水,適合養病。」他唇角無奈地上揚,雙目瞧著緩下步伐、半轉過身的瑤光,「家人將我看顧得緊,我是趁黑溜出來岸邊散散步的,沒想到老毛病又犯了,才會捉了姑娘的手,若有唐突之處,真的對不住。」末了又咳了起來。
瑤光不知該不該相信他。「你病著,快回家去吧。這兒夜來水凍風寒,你、你別再待下。」她朝他微微福身,掉頭離去。
若教他知悉她的身分,莫不嚇壞了他?!瑤光如是想,卻不知身後那對詭異的眼,已將她看得透徹……
半鬼半仙體,卻有人的思維?呵,有趣。
在抓握她的手時,便知她非生人,無鬼魂的虛幻,無精怪的妖邪,仙靈之氣雖淺,卻十分清明。再有,她的笑頂可愛的。
吞噬這樣的靈體,應該能助長他恢復傷勢。
無色的面容灰沉蒼白,想起抓鬼老道刺在心窩那一劍,他全身關節盡僵,褐色的瞳燃燒熊熊熾焰……
明知不該想,瑤光好煩好煩,就是控制不住思緒。
「靜心。」一貫溫和的中低嗓音。
靜心!靜心!他又不是她,怎知她心中澎湃?!此劓,他正自教她結手印時氣貫之處,修長的指按在她手背上,兩人肌膚相觸,微微刺麻、好生燒燙,她感受著,心音急促,如何靜得下來?!
「我、我忘了下一個該怎麼打,是左手食指在上?還是右手?」不是忘,是壓根沒記起來過。他若保持距離、以口述教導,瑤光說不定學得快些。
「結印要意隨心行,重氣法,不僅順序要對,口訣亦是。」他長指施力,將瑤光糾結成團的十指震松,語氣溫和中帶著少有的責備,「心不平氣不和,如何意念貫通?你既然要學,就好好學,別浪費我苦心教你。」
「是我錯……對不起。」她望入那對靜謐無波的眼瞳,很快地垂下眼睫,重新盤腿坐正,聲音持平,「我會好好學。」她不想他生氣,雖不曾見他發脾氣的模樣,但流露在言語上的責備,已教瑤光難受。
深深瞧著她,文竹青內心實是波折起伏,他多久沒動怒?
一向是心如止水,凡事淡然面對,他不沾世俗情愛,在陰冥界中一切清楚分明,善則賞、惡則罰,如規如矩,刻畫出嚴謹而安全的範疇,任凡間人情世事!來到森羅殿的明鏡前,絕無虛言假象。
這般的歲月他過久了,也慣了,且到她的出現,引起不該有的興味,在止水中投下一顆小石,生起漣漪,添了亂。
見他遲遲不出聲,瑤光壓制體內千斛萬斗的情愫,雙眸直直凝在某點。
「我會盡力學的,待學成幾分,有了自保的功夫,我獨自在這水岸,大哥也能放心,屆時,你就毋需日日來教導我,倒也解下一個包袱,不必再受拖累。」她唇邊輕揚著笑弧,逕自合眼暗默口訣。原來,心與體可以分開,一個喊著疼,另一個卻能以笑相迎。
胸臆泛起怪異的刺疼,又是這莫名情緒,只在對著她才有的癥狀。
「你不是包袱。」
錯了。對他而言,她確是累他不少。
因她阻撓,他不得不親自出馬解決大聲嫂的事;受大哥所托,在此魔胎亂世之時,他得看顧她的安危;她流連不走,想陪著小豆子一段,卻未思量自己身上的陰寒之氣可能傷了那孩子,到得後來,仍是他扛下這個擔子,教一個孤兒奠定弘志,謀求生存之道;他對她說道,她不听,教她法術,她又無法潛心修行。
再有,串鈴兒之事已教大哥知悉,大哥那句豪放狂語不時在她腦中盤旋——
本大師就不信,我沒法將妹子嫁他為妻!
會引出怎樣的風波,瑤光已不敢想。這般模樣,她不是包袱是什麼?忽而,她微微笑開,故裝無謂。
「是呀,我不是包袱。你要教我變成一坨包袱的法術兒嗎?那肯好玩啦,將來誰惱了我,我便念念咒語,把他變成不動不支聲的包袱。啊!」
瑤光輕呼,因他失態了,驀然間按住她的雙臂,細長黑眸中竟有痛苦的顏色,這一時分,平靜的假面正悄悄龜裂開來。
這凝視,如熾如火,兩個卻不敢稍動,怕一動,從此失掉維持的界限,到得那時,他與她何以自處?又何以相處?徒增痛苦罷了。
瑤光端詳著他的五官,仔仔細細的,在他眼中瞧見掙扎。
若是強求而得,也難暢快,她不要他有一絲一毫的不甘,兩個走到這一步,她心中有憾,卻已足夠了。
「竹青……我想這樣喚你。」她笑得多美,溫溫柔柔的。「有些心中話想告訴你,就在此刻,就說這麼一次,你或者不愛听,但听過了,便把它忘懷吧,永遠也毋需記起……或許要我說出,我的心才可能獲得真正的靜然。」
「你別說……」他竟是怕,怕她的心底話教他無法承擔。眉淡蹙,他眼睫低垂著,柔音沙啞,「別說。」
心意已現,如何不說?!
「我說過,我不學你,無情水自流,我自知無力做到。可無情有無情的好,多情有多情的惱,我甘願受這多情結的果,不管是好是壞、是苦是甜,我是嘗到了,冷暖唯心知曉,不後悔的……」玉般透瑩的臉掛著兩行清淚,那唇仍是彎著美好的弧度。
「若我成了你的苦惱,竹青,我很抱歉,但過了今夜,我絕對會管好我自己,不再
侵擾你,也不再成為你的包袱,從今而後,我會專心一意學習,不讓你為了護我而受傷,我能保護自己。」
見他乍現迷惑,瑤光抿了抿唇續這︰「大哥告訴我,靈通護體守護的是元神,那日你教熱水燒淋,肯定極疼……我不再那般任性,也不再沖動,我、我會學著看顧自己,盡快讓你放下擔當。」
結束一段話,她咬唇偏開頭,知道他幽深的眼神梭巡著她每個細部的表情,卻听不到一句回應,然而,按著她上臂的掌力這麼緊,幾要掐疼了她。這樣……也好。
他與她便歸平靜,能漸行漸遠,然後再無交集。而她那些的自我多情,就埋在心中最最深處,只許自己知道。
這樣,沒什麼不好……
「姊姊,你都好晚才來看我,豆子想同你說說話,等著等箸就睡著了。」
女子坐在窗邊木椅,膝上一只竹籃,全是些線料和繡針。「既然是睡了,怎還知道我來瞧你?」手邊縫綴未停,她頭抬也沒抬。
「我醒來,見衣服上的破洞補得漂漂亮亮,破鞋還補好、納新底,就知道是好姊姊來過啦。若不是姊姊,還能是誰?總不可能是黑頭吧!它別咬破我的褲子就謝天謝地了。」小豆子說得高興。
瑤光笑了出來,睨了他一眼,「快寫字,沒練好一百個字不準停。」
「唉唉,好,我知道。」持著毛筆寫下幾個字,他又是動頭又是動腳的。
听見他哀聲嘆氣,瑤光仍是縫補著,靜靜問︰「有話想說?」
「是呀是呀。」他干脆放下筆,眨著眼楮。「好姊姊,豆子這話不說憋著難過。」
「那就說啊。」
「姊姊,你同竹青哥哥是怎麼了?」
「啊!」針沒捏準,直直刺入指尖,瑤光緊緊按住那滴血,如同緊緊壓抑住一份多情而得的苦楚。她將它理在深處,不想誰再來撩撥。
「哇!我、我找藥替你抹。」他急匆匆跳下椅子。
「豆子,不用找,這小傷沒事的。」她垂著頭重拾針線,淡然道︰「你快練字,別想偷懶打混。」
「瞧啦,才提名字而已,姊姊就這反應了,若說你們兩個大人沒怎樣,那真有鬼了。」是有,他面前就坐著一只。「你們倆真奇怪,一個來,另一個就不來,若不小心遇上了!就各坐一角,半句也不吭……你們吵架啦?」
真吵得起來豈不更好。她暗自苦笑。
「我與你竹青哥哥是大人了,孤男寡女常處一室總是不妥。」
「有什麼不妥的?!姊姊未嫁,竹青哥哥未婚,你們兩個配成一對兒剛好。」
「豆子。」瑤光將衣衫放下,口氣轉硬,「你再說這些渾話,我、我不理你了。」
小豆子吐吐舌頭,懾嚅著︰「好啦,不說就不說,我問竹青哥哥去。」
「你說什麼?」
「沒有。我、我練字。」精靈的眼滾動,趕忙拾起筆,正襟危坐地練起書法。
屋內一燈如豆,恢復了靜謐安詳,可瑤光內心已讓男孩的話攪亂。
夜深,小豆子睡了,她在院落內的石階上坐了下來。
每夜每夜的月娘,總有不同的風貌,看著人間的聚散離合,在百年的生前,也曾灑落她滿身銀光;在飄游的漫漫歲月,溫暖著一個孤單心房。
而將來……瑤光對明月一笑,明日亦如今朝,時光之于她,並無意義。
「黑頭,你怎麼不找個伴兒,生幾只小黑頭?」她轉過臉,對那只趴臥著、睡眼半眯的老狗笑問。
「嗚嗚——」好似嗤了一聲,眼皮掀也沒掀。
「你也老大不小了,我瞧,桂花家那只白團兒對你挺意愛的。」
「嗚嗚嗚……汪!」它晃著頭,頰邊垂肉亂甩。
瑤光輕笑,正欲安撫,忽見老狗頂毛豎直,眯著利眼,對住小院外齜牙咧嘴。
同時,昏暗中出來了一個身影。
瑤光盈盈地立起身子,待瞧清來人,心頭稍稍一沉。
她知道自己在期盼什麼,這美好的月夜若能相伴,即便不交一語,也是萬分滿足。
只可惜,來的不是他。
「周公子。」瑤光朝來者僵硬地點點頭。自那日他無意間取下她的串鈴兒,又在她面前心疾並發,瑤光總無意間在水岸與他相遇,特別是在靜夜深沉後。瑤光只知道他姓周,名字他似乎說過,可是她沒費心記住。因為家人將他護得太緊,僅能趁夜偷溜出來透氣散心。
「我想見你。在河岸沒遇著你,信步走來,在院外听見你的聲音。」他逕自步進院落,腳步在見到黑頭敵視的姿態時稍頓了頓。「你養的狗?」呵,對她是愈來愈興味了,極少陰體能與犬類融合相處,但這只老狗很是護她。
「沒、不、不是,黑頭是豆子的。」瑤光教他的話嚇了一跳。
他為什麼要說那樣的話?瞧他一臉自若,瑤光雖假裝不在意,但所有的感覺極不自在。想要離去,又找不出好借口。
害羞又可愛的姑娘呵。
他冷冷暗笑,面容白得異常,絲毫不將發怒的黑頭放在眼里,緩聲道︰「幾夜沒見你,我真想你,茶不思飯不想,病是愈養愈重,心心念念都為你,就希望你能出現在我身邊,以解苦楚。」
聞言,瑤光一顫,容色陡地沉下,如罩寒霜。
「周公子請自重。你……你不該說、說這樣的話。」
「喔?說怎麼樣的話?」他單眉挑起,偏淡的眼瞳流轉冷光,半身隱在黑暗中。「你告訴我,是哪一句話惹你生氣了,我不說便是。」
「你——」瑤光覺得自己受了輕薄,卻窮于應付。陶家村向來民風樸實,她流連在這水岸長久歲月,還沒見過哪家青年敢如此調戲姑娘家。
黑頭的反應好怪異,渾身肌肉都繃緊了,喉間發出低低咆聲。
瑤光心思轉著,不禁憶起魑魅魍魎擅自前來拘提大聲嫂魂魄的那夜,黑頭也是現在這模樣,一副想將來者撕吞入月復的撲咬架式。
二話不說,她捉緊裙子舉步便走,上臂卻教他拽在掌中,拖了回來。
「你想干嘛?!放開——」除了臉白得可怖外,他哪里像個生重病的人。瑤光生氣地瞪著他的眼,一陣麻冷由腳底竄起,漫到頭皮,天啊!這情況真的詭異至極,她原就是一團寒冰,竟還會感到戰栗的冷意。
黑頭叫了一聲撲將過來,爪子尚未觸及他的身體,便讓一股突來的陰風掃至牆角,嘴中溢出血絲,動也不動了。
「黑頭!」瑤光拍打著他,「你到底是誰?放開我啦!」
他低低笑,蒼白中有一股駭人的陰森,臉龐對著她逼近。
「你又是誰?呵呵,小小的孤魂鬼魅。你的路走岔了,到我身邊來吧。」
他知道她,打一開始,就清楚她的底細?!瑤光怔了半晌,瞠目結舌,甚至忘了掙扎,隱隱約約猜到他是誰了。
他鎖緊臂膀將她抱在懷中,沙啞地道︰「你夜夜徘徊肯定嘗盡了寂寞,我可以給你溫暖,跟我在一起,永遠都不會孤單。」在吞噬她之前,他倒可以嘗嘗她的滋味。
她已不孤單,因有一份情,她呵護在心。
「放開我!」猛地,她揚起未受束縛的另一只手,狠狠甩了他一巴掌。
他的臉教她打偏了,雙臂仍抱緊她,下一刻,毫無預警的,他按住瑤光後腦勺,發狂地蹂躪她的唇瓣。
周遭空氣陡凝。危險!
還沒嘗夠懷中人的甜味,他已驚覺氣流中的緊繃,一道半月形的光刀迥旋而至,加上瑤光憤恨的掙扎,為避襲擊,他不得不放開她。
光刀似有生命,在夜月下劃出銀亮軌跡,他躲開第一擊,身軀凌空後退,當光刀旋至跌坐于地的瑤光頭頂,那個人終于出現,他立在她之前,白衫飄飄,掌心輕輕托住半月形的光芒。
不由分說,連半點思考時間也不給讓,他五指一旋,光刀復又飛去,接連發出三道殺氣。就見三片薄扁如疾箭,分向三個方向包圍對方。
「若非我受那老道一劍,這區區光刀能奈我何?!」他喊著,聲音已在遠外,那三道光力有法術加持,亦破空追擊出去,紛紛消失在夜中。
文竹青曉得該追去,為這魔胎,天上地下不得安寧,如今他主動現身,應趁其魔性大減之際滅絕他的肉身。
他不該遲疑,可想歸想,兩腳卻走在原處。
指節在顫著,他在生氣,心幾要炸開。
撞見她讓那魔胎幻化的男人抱在懷中,見他強吻住她,文竹青腦中已沒有理智這種東西。
方才的殺意中,不僅是為公,更是徇私,為報復他胸中翻涌著、教他再難忽略的嫉妒,那三道光刀有他私欲的加持。
大半晌,好不容易按捺住凌亂的情緒,不教它們淹沒意志,他轉身回頭,卻在瞧見跌坐于地的瑤光時,又險些崩潰。
她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小臉埋在弓起雙膝,長發披著憐弱的肩胛,哭聲被壓抑箸,只見小巧的兩肩緊緊顫抖,瞧起來這麼小、這麼的需要保護。
他走近蹲在她身邊,捺下想踫觸她、將她擁在懷中安慰的欲念,溫和地道︰「我教的那幾招,怎麼一招也沒用上?你是不是又偷懶了,臨了忘記語訣?」他故意說得輕松,唇角微微彎箸,胸中卻郁結難受。
瑤光不理他,還是維持不變的姿勢,只是哭聲響了點。
「看來,我得督促得緊些,總不能一遇上危險,就傻傻任人欺負。」
這話說中瑤光的痛處,她具的是教人欺負去了,委屈一波波襲來,她猛地撲進他懷中,抱住他的腰,毫不矜持地放聲痛哭——
「都是你……是你不好,嗚嗚嗚……誰教、你、你來得好慢……他、他……嗚嗚嗚……」她邊說邊哭,邊哭邊說,小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捶著他,「都是你……都是你啦……」
「好好,是我錯,我不好。」他長嘆了一口氣,雙臂有些遲疑,咬了咬牙,還是輕輕地攪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