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七點五十,鮮紅的太陽被彩色的雲霞從山脊托出,喚醒了被薄霧籠罩的新井縣第三人民醫院。
住院部二樓的外科辦公室還亮著燈,醫生護士們已陸續走進來,穿好工作服,圍著一張大方桌坐下。
王昊又巡視了一遍昨晚新收的病人,放心地向辦公室走去。
還沒進門就听到里面傳出歡快的笑聲,王昊趕緊加快腳步走進去,辦公室已坐滿了同事,大家正心情舒暢地等待著新一天工作的開始。
蒲主任見王昊進了門,用指關節敲敲桌面︰「別鬧了,嚴肅點啊,準備交班了。」
王昊習慣性地走向貴紅旁邊的位置,還沒坐穩就被嚇了一跳,驚訝地盯著貴紅︰「你的臉……」
貴紅輕描淡寫地擺擺手︰「不小心被貓抓了。」
辦公室里又爆發出一陣轟笑。
()大家七嘴八舌地問︰「是性感小野貓嗎?」。
「你家的貓怎麼那麼厲害啊?」
「究竟是家貓還是野貓啊?」
……
王昊心里明白了,微笑著拍拍貴紅的肩。
交完班後,護士們迅速回到自己的崗位,有條不紊地開始做事。王昊、貴紅和劉星在蒲主任的帶領下開始查房。
剛剛查完房,手術室護士陳黎就通知他們︰「陳麻師已經打好麻藥了!」
蒲主任就幾個危重病人做了指示就下樓去門診部坐診,劉星留在辦公室整理醫囑,王昊則帶著貴紅向手術室走去。
「這個病人是慢性闌尾炎急性發作,以前一直在家保守治療,昨晚來的時候……」王昊一邊走一邊給貴紅介紹病情。
手術台上,貴紅本色不該,一邊配合王昊手術一邊沖周黎喊︰「親愛的,拿個凳子給我,腳站麻了。」
周黎一邊端著凳子往貴紅身邊走一邊笑罵︰「又亂叫了!如果被你听到,恐怕舊傷沒好又添新傷了。」
貴紅豪氣沖天地說︰「怕死不是共產黨員!」
陳麻師笑︰「王昊同樣站那麼久沒叫腳麻,貴紅你是不是還有內傷啊?」
見王昊找出病變部位,用鉗子鉗夾住病變處,貴紅立即暴露出視野,以利王昊切除︰「怎麼能跟王昊比?人家練的是童子功!」
陳麻師瞟一眼心電監護儀,好奇地問︰「是真童子還是假童子啊?王昊,你就老實交待一下,你和如意當真是清白的嗎?」。
王昊把手里的手術刀放下,接過洗手護士王麗遞過的持針器︰「人家還是小姑娘,你們別亂說。」
「她今年二十二歲了吧?不算小了。」周黎問王昊,「是不是等她一畢業就結婚?」
王昊仔細地縫合著荷包︰「不一定,到時再說吧。」
「這麼多年還沒準備好?」
王昊放下持針器,一邊查看斷端有無滲血一邊說︰「她現在還在上學,不方便提這事兒。」
「假如她還想讀研,你不是要等到三十多歲才結婚?」
「男兒三十一枝花嘛。」王昊向王麗示意,「數器械。」
貴紅把手術野的器械一件件交給王麗︰「,作為人,哥送你一句話︰花堪折時終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
「狗嘴吐不出象牙!如意絕不是那樣的人。」王昊望向陳麻師。
陳麻師看了看心電監護儀︰「生命體征平穩。」
王麗看著王昊︰「三遍數目都一樣,器械是夠的。」
王昊宣布︰「關月復!」
陳麻師說︰「其實結婚後再讀研也是可以的。」
王昊一邊縫合切口一邊說「她喜歡怎樣就怎樣,我沒所謂。」
周黎幽幽地問︰「你這輩子非她不娶咯?」
王昊滿意地看了一眼傷口,月兌下手套︰「當然!人生苦短,何必勉強自己呢?」
傍晚,太陽落山了,微風里又夾帶著一絲絲的春寒。
住院大樓樓頂平台,王昊緊了緊身上黑色的呢大衣,向靠在欄桿上的貴紅走去。
「有酒嗎?」。貴紅沒有回頭。
「當然,拿了兩件啤酒上來。」
貴紅轉身打開箱子,遞一瓶給王昊︰「今天一定要陪我喝個痛快!」
王昊用牙咬掉瓶蓋,舉了舉酒瓶︰「舍命陪君子!」
貴紅不再說話,和王昊靠在欄桿上一人一瓶啤酒對飲。
夜色漸漸暗了,樓頂沒有燈,也沒有其他人打擾,月兒彎彎地掛在空中,清涼的月光薄霧一樣罩在他們身上,罩著他們腳下空曠的水泥地面,罩著地上東倒西歪的啤酒瓶。
街上灰黑的建築、稀疏的霓虹、河兩岸的路燈都靜靜地浮在月光里。小河也靜靜的,像睡著了。
「你不再考慮考慮嗎?」。王昊終于忍不住,打破了沉默。
貴紅仰頭喝了一口酒︰「我已經考慮了很久。」
「讀了那麼多年的書,傾注了那麼多的心血在里面,你真的放得下?」
「是很難放下,我很喜歡這個職業。」貴紅望著深邃的夜空,語氣里飽含深情,「當你看著病人一天天好轉,你的喜悅就一點點增加,特別是做了一台漂亮的手術、確診一例疑難雜癥之後,那種感覺……你懂的!」
「慢慢來,我們醫院該有的設備都已經到位了,效益只會越來越好。」
「我等不及了。」貴紅垂下頭,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堅持了這麼多年,我都快爆炸了。」
「你現在也不是很缺錢啊。」
「我缺的是賺錢太少而損失的尊嚴。」
「多和家人溝通一下吧,為了錢放棄理想真的劃不來。」
「我想要理想,更想要尊嚴,特別是作為一個男人的尊嚴!」貴紅有點激動,「你知不知道我每個月交錢給她時的感受?拿她的話說,街上收破爛的都比我賺得多。這次居然當著從鄉下來的爸爸媽媽的面挖苦我!我受不了她的冷嘲熱諷,受不了她鄙夷的目光,真的受不了了。
「喝!」王昊舉了舉啤酒瓶。
貴紅猛灌了一口︰「我一定要讓她看看!我,張貴紅,不是孬種!錢算個屁?人家能賺得到我也能賺得到!」
「打算做什麼?」
「我一個同學在賣藥。看病的不如賣藥的,好諷刺對不對?」貴紅苦笑了一下,舉起手里的啤酒瓶︰「喝!」
倆瓶相擊的脆響悠遠而憂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