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是全天下最為操心的、最為糾結的角色，沒有之一。
「其實，他很多毛病也該改一改了。」墨晴朵自以為和程母聊得來，心里還是有點小激動的，她的小缺點，在這個時候不顧場合地鑽了出來。墨晴朵從來都是那樣一個人，如果她認為你是她值得交付的朋友，那麼恭喜你，你會听到她掏心掏肺的小嘮叨，這似乎，是每一個水瓶座女生的弱點。入不了心的人，永遠在她瓶子堅韌的外殼之外，想要進去也只能看著那層殼子嘆息，並沒有其他辦法。然而，入得了心的人，會被她內心柔軟而瘋狂的心事所淹沒，成為困在瓶子心里，最特別的最不被設防的人。這就是水瓶座，有時心機頗深，有時卻心無城府，主要看，對方是誰。
「說起來，他還真是一個神經大條的男生，別看他大事做得有條不紊，生活中啊，卻永遠都是一個長不大的粗心小男孩`.``！」墨晴朵背對著程母，在書架上窸窸窣窣地尋找自己喜歡的散文集。
如果這時候程強也在墨晴朵身邊的話，他一定會扶著額頭搖頭嘆息，墨晴朵這種傻瓜缺心眼的性格，到老也改不掉。
程母的臉上，笑容漸漸收斂，她只「嗯」了一聲，沒有就這個話題繼續說下去。
墨晴朵仿佛看見程強就在眼前，就在身邊笑意盈盈地看著她，在她說出他的缺點之後，俏皮地吐吐舌頭。無聲表示不滿。
墨晴朵笑了，她頓了頓又說道︰「他啊，冬天的時候。起床氣特別嚴重，如果我沒有打給他morningcall，他一定會晚起，全班同學就會看到一個頭發蓬亂的小叫花子出現在教室門口。一邊慌亂地向導師道歉，一邊匆匆忙忙跑到我身旁坐下。」
程母听到這里，想象出兒子慌亂並且窘迫的樣子，也跟著輕笑了起來。
「每當這個時候。」墨晴朵接著說道︰「我都會覺得特別丟臉！」
程母的臉色又陰沉了下來。笑容如同曇花一般，盛開即衰。兒子經常犯下的這樣一個小小的差錯，是多麼招人憐愛。為什麼，又憑什麼會被她覺得丟臉？
「可是他，又是那樣一絲不苟，社團。就像他的孩子一般。消耗他大部分的精力，卻也得到他大部分的寵愛。有時候，連我也會嫉妒，不想讓他為了社團把我們本來就不多的私人時間擠兌得一點不剩。」墨晴朵翻著書，微微皺眉，想到很多次，約好的電影，說好的逛街。都因為社團突發的狀況而被放鴿子，那種感覺特別難受。真的特別特別難受。
程母的眉頭也皺了起來，事業對于男人和女人，總歸是不同的，對于現代女性來說，事業和家庭都很重要，但對于男人來說，事業似乎比家庭還要重要得多。這也可以解釋，為什麼一個成功的男人，往往都不只一個家庭。更為奇怪的心理是，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時，老公犯下的錯誤就是大錯誤，是不可原諒的，是要負全責的。而同樣的出軌事件發生在自己兒子身上的時候，幾乎每個母親都會先挑兒媳婦的不足，以為兒子只是得不到充分的愛，才會有了失足的可能。
這就是差別，身份不同所帶來的價值觀的迥異。
「他有他的夢想，男人畢竟和我們不同，有的事情，你需要理解。」程母慌忙說道。
墨晴朵就算在啥，也意識到自己似乎失言了，趕緊合起手里的書來，轉過身，不好意思地笑笑說道︰「伯母，我當然能理解他，不然也不會一直在創業社里陪他實現夢想了。」
程母沒有說話，她的理性在告訴自己，好像多說了許多奇奇怪怪的、蓄意損害婆媳關系的話。
程母抿嘴笑了笑，也走在了書架跟前，隨便抽出一本書，翻開來掩飾尷尬。
「是冰心的書，很舊了。」程母看著發黃的書頁，說道︰「我還以為現在的孩子們，都已經不會再看這種書了，你倒是與眾不同。」
「謝謝伯母！」墨晴朵又莫名歡快起來，如同兒時得到長輩的夸贊一般。
「2004年，購于文林書店？」程母念到。
書的扉頁，不均勻的黃色紙張上，有墨晴朵稚女敕的筆跡。
「嗯，是的，是中學時候買的。」墨晴朵抿嘴笑了笑，極盡淑女本色。至少在外人看來，她的確是個淑女。
「冰心的文筆如同她的筆名一般，清靜高雅，字里行間都透著傳統女人的娟秀和隨和，鮮少有鏗鏘的字眼。」程母說道。
「對，兒時的我也事喜歡這種文風的，只因為一個‘淡’字。」墨晴朵轉口說道︰「可是後來，我才發現，冰心的傳統，也體現在她對林徽因的妒忌上，《我們太太的客廳》里面的嘲諷，是傳統女性對于自己的自卑，也是對于開放的向往。」
「是不是真的因妒而文，我們已經無從考證了，但因為這種小事而落得小氣和善妒的名聲，確實是有些小題大做了。也是世人太過小氣了。」程母說話的語氣刻板而生硬。
墨晴朵一怔，總覺得程母的話，好像透著一股奇妙的語氣。
「嗯……確實是……」墨晴朵順著程母的話往下說。
「晴朵啊，我們不討論這些太遙遠的事情了，有件事，我想問問你……」程母面色嚴肅卻又覺得難以開口。
「伯母請說……」墨晴朵心里咯 一下，覺得似乎有些不順利的事情即將發生。
「你有考慮過……和程強一切出國嗎？」。程母鄭重地問道。
「這……」墨晴朵愣住了。
愛情，到底是什麼呢？
這世上每一個人。都有資格去談論這個話題，卻也沒有一個人，有資格蓋棺定論。
可笑的。可愛的，可怕的，可恨的，可恥的，可憐的……都是愛情，卻也不全是愛情。
說不清楚的，才是愛情。
墨晴朵以為。她是愛程強的，可是她卻怕了，在背井離鄉和選擇愛情之間。她怕了。
老實說，她從從來來都沒有考慮過要追著程強一起出國，以前沒有，現在也不想。
夠愛嗎？她捫心自問。
愛情。難道至少不應該是拋頭顱撒熱血。肝腦涂地，願為伊人，不死不休的嗎？
然而並沒有，什麼也沒有。
「晴朵……晴朵……」程母已經在墨晴朵的反應上找到了答案，失望至極。她的慍怒，如同山崩海嘯一般襲來，愈發不可收拾。在她寫慣了的小說世界里，男女主人公。哪一個不是為了愛情，甘願奉獻一切？可這女孩兒。就如同養不熟的白眼狼一般，完全沒有付出一切的心理準備。
這個女孩兒，這個被程強愛戀了那麼久那麼狠的女孩兒，竟然從來沒有想過，願意為了自己的兒子，遠走他鄉。
「我已經知道答案了，我們下去吧。」程母合起了捧在手里的那本書，依照原來的位置放了回去，表情，已經看不出曾經有過的柔軟和慈愛，只剩下了失望和冰冷的不屑。
「伯母，我……」墨晴朵有些後悔，後悔沒有干脆給程母一個答復，哪怕僅僅是先哄住她，她扯住程母的衣袖，樣子有些急迫，想要辯解，想要重置答案，卻根本無從開口。
程母不忍看到墨晴朵懊惱的眼神，決定再給予她一次答復的機會，她轉過身來，看著墨晴朵，問道︰「晴朵，如果我說，要你陪小強一起出國，你願意嗎？」。程母想了想，又接著說道︰「費用你不用考慮，但是要先訂了婚，等你們回來有了穩定的工作之後，再考慮結婚的問題。這樣，你沒有問題吧？」
「啊？」墨晴朵驚呆了，她確實已經做好了被提到「訂婚」這件事的準備，但如果訂了婚之後，就被捆綁著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的話，一時之間，真的很難接受。
「你父母那邊不用擔心，我會幫你去說。以我兒子的條件，我想他們應該不會那麼容易拒絕。」程母的話說得算是比較含蓄，但墨晴朵听到耳中仍然覺得有些刺耳。
墨晴朵低著頭，沒有答話。
程母的眉頭越皺越緊，只是一個關于「如果」的問題，如果真的愛，一定會想也不想的，就給出一個肯定的答案，然後才是需要排除一切困難去實現的過程。如果在真愛面前，需要如此考慮的話，那麼某一天，當真愛遇見突發狀況，誰能保證她不會臨陣月兌逃呢？
程母在這件事情上，是偏激的，並且認為自己偏激的很有道理。她的偏激來源于她對愛情的理想主義，她並不覺得這份偏激有什麼不好。
墨晴朵想到了很多人。
大概兩年之前，墨晴朵還沒有走入南江大學的大門，她還只是一個中學生，一個不久之後即將步入大學校門的「準大學生」。
「朵朵，我和你爸爸和你姑媽在一起呢，你姑媽的心髒病犯了，我們今晚要照顧她，不回去了。」
墨晴朵的媽媽匆匆忙忙打過電話來，對面的環境有些嘈雜，似乎是在醫院。
「姑媽沒事吧？她住院了嗎？」。墨晴朵焦急地問道。
「住院了住院了，我們現在就在醫院呢。」墨媽媽回答道。
「我去看看她吧！」墨晴朵是真的擔心姑媽的身體，自從表哥出國之後，姑媽就把對自己親生兒子的一份親情轉移到了墨晴朵的身上，對她的疼愛較之以前更甚。
「不用了，我和你爸爸明天會輪換著照顧她，後天就是周末了，到時候你再來吧。」墨媽媽匆匆忙忙掛了電話，貌似是被護士禁止喧嘩了。
周末，墨晴朵擔憂地趕到了醫院，看望生病的姑媽。
無論是什麼病情，心情對于病狀的影響都是極大的。
墨晴朵納悶姑父在這種時候並沒有在姑媽的身邊，臨走的時候，拉住墨媽媽偷偷打听了一下，才知道，是遠在美國的表哥出了事，因為打架面臨被退學的處境，姑父只身一人去了美國，卻因為人生地不熟失蹤了，姑媽又氣又急，才會突發了心髒病，幸虧留著一絲力氣叫了救護車，才保住了一條命。
當時，還沒有踏入大學校門的墨晴朵，看到姑媽憔悴的模樣，暗暗發誓，以後絕對不會拋下父母自己出國！
兩年後的今天，當程母這個極具現實意義的假設赤^luoluo擺在墨晴朵面前的時候，她的猶豫，即是對當年那個決心的沖擊。
她並不想要因為所謂的前途而放棄與父母相處陪伴的時光，不想讓父母在惦念中耗盡歲月年華，只為了她一個並不算明朗的前途。
墨晴朵嘆了口氣，一字一句地說道︰「對不起，伯母，我想我做不到。」
程母搖了搖頭，冷笑著說道︰「你應該知道我們家小強喜歡你多少年了吧？出國又不是壞事，你們兩個相互照應難道不好嗎？」。
「伯母，我有信心不出國也能找到好工作。」墨晴朵認真地回答道。
「我當然相信你有這個能力，但是出國只是一個跳板，鍍層金回來沒有什麼不好。你可以照顧小強，小強也可以照顧你……」
「那我的父母呢？我的父母誰來照應呢？」墨晴朵的嗓門不由自主地大了起來。
程母一怔，繼而笑道︰「原來是這個原因啊，晴朵你倒是個孝順孩子。但是孩子長大了之後，終歸是要有自己的家庭的，父母都還年輕，現在還不需要你們照顧。」
「伯母……」墨晴朵咬緊了下嘴唇，眼珠微垂，說道︰「您還是不懂。我不想在我父母最需要我的時候，還要他們為我牽腸掛肚。」
「晴朵啊，別的地方我不敢說，但只要還在青城，我和你伯父就能和你父母相互照應，這一點，沒什麼可擔心的。我相信我們和他們能成為朋友。」程母的眼神中有著堅定，那種堅定，讓墨晴朵不忍拒絕。
「我……」墨晴朵支吾著。
「言盡于此，我們下去吃飯吧，這個問題，我給你時間好好考慮。而現在……」程母頓了一下，轉而笑著說道︰「我是真的餓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