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文看見顧涼歸來,拉著她悄悄進了廚房里,小聲道︰「阿姊,爹爹要給我們找個娘親了!找的就是村子北邊山腳下的寡婦張嫂子,听說還帶著孩子嫁過來!」
顧涼斜眼看他︰「你怎麼知道?」
「我偷听的,王婆過來找爹爹說親,把我趕出去分明就是不想讓我們知道。」葉文神秘兮兮地道,他的表情很是擔憂,「阿姊,張嫂子很好人,但是我一點都不喜歡她做我的娘親!」
顧涼看著他毫不掩飾同仇敵愾的臉,目光閃了閃,淡淡道︰「這件事還得看爹的意思,爹喜歡,就算你再不喜歡也得接受。」
葉辭才三十六歲,身強力壯,找個也沒什麼大不了。他是個好爹,對姐弟倆的功課和生活都抓得很緊,想來就算有了,也不會把兩個親身孩子給忘掉。再說,葉辭本人還是比較負責任、性格也嚴謹的,會不&}.{}會答應娶寡婦還是未知數。
顧涼沒覺得有什麼不好,她把藥簍子放下,拿著藥草來到陽光下晾曬。
半個月的時間,她始終弄不明白「入世」的真正含義,難道要忘掉修仙的過往,才算是真正入世?
顧涼想離開這里,到外面去看看,她在等待一個契機。
契機未出現之前,她不會離開這里。
把午飯燒好,顧涼端上餐桌,又將三個人的飯都添了,擺上筷子,喊堂屋里的葉辭吃飯。葉文早就坐到餐桌前。聞著飯菜的香味,他由衷地道︰「阿姊的手藝越來越好了。聞著香,吃起來更香。」
葉辭落座。端起飯碗,兩姐弟才端起碗拿筷子吃飯。
他來了,葉文便閉上嘴巴不再,顧涼本身也不是太愛的人,一頓飯吃得安安靜靜。往常都是這樣,今天卻顯得怪怪的。
吃過午飯,顧涼起身要收拾,葉辭卻抬手阻止了她︰「阿惠、阿文,爹有事和你們說。」
葉文立刻就明白他爹的意思。不等他爹開口,就大聲嚷開了︰「爹!我不要!」
葉辭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語氣平穩︰「你知道是什麼事?」他看向顧涼,道,「阿惠,今日隔壁家的許姓獵戶來尋我,說是要將你許配給他的長子為媳。」
葉文正想爭辯呢,忽然听到這麼一個爆炸性的消息,當場目瞪口呆。
顧涼沉默了片刻。一邊收拾桌子一邊道︰「爹一定是推了。」
葉辭被噎了一下,吶吶道︰「這倒也是,阿惠素來聰明。」又想了想,在顧涼出去之前道。「阿惠放心,爹會好好給你挑一個好夫婿的。」
許獵戶的長子,游手好閑。成日斗雞攆狗,二十多歲了還未娶妻。鎮上好人家的女兒都瞧不起他。顧涼一家初來小鎮,顧涼又是能干的。也難怪許獵戶動了心思。
顧涼把碗筷盤子都洗干淨瀝干水,見到水中倒映出來瘦巴巴的小姑娘,自嘲地笑了笑。這個樣子都有人說親,還是沒長起來的豆芽菜一根,就算她要成親,也不會這麼早。
隨即,顧涼便被自己的念頭給嚇到了,連忙心中默念︰「顧涼,我是顧涼!是顧涼不是葉惠!母親還等著我回去呢!」
她心中警惕,入世入世,果然還是要入世!
顧涼拉出衣襟里的小玉瓶,在唇上親了親,低聲道︰「顧涼,走下去,你可以的!」
空間沒有感應,這只小玉瓶卻跟著她一起入世,也不知道有什麼神異之處。
盡管顧涼每天都在提醒自己,她叫顧涼,但是她穿越後的記憶還是漸漸淡去了。就連她刻在灶壁上的「顧涼」二字,痕跡也慢慢變淺、消失。
顧涼開始接受自己葉惠的身份,關于前世的記憶她並沒有遺忘,但是每次想起來,總覺得十分久違,似乎隔了很長的時間。
明明她穿越而來,不過是兩三個月的光景。
在平安鎮里已經有四個月,不久前,葉辭將張寡婦娶進家門,帶著張寡婦的拖油瓶女兒。她們兩母女都成為三口之家里的新成員,顧涼的房間也分出半個,與張寡婦的女兒大妞同住。
大妞比顧涼還小一歲,長得卻比顧涼壯實許多,嗓門也大,飯量更是顧涼的兩倍。晚上睡覺的時候,大妞常常把顧涼擠得只有一點點地方,或者將她擠得掉下床。和兩姐弟相比,大妞的教養不大好,也不懂規矩,性格卻是憨厚純善的。
葉文抗議了一段時間,也慢慢接受了家庭中的兩個新成員,張寡婦對他們姐弟兩很好很貼心,對葉辭也溫柔小意,還十分勤儉持家,挑不出什麼錯處。
顧涼覺得有些奇怪,這樣的一個寡婦,怎麼就挑上葉辭這個帶著兩個孩子的游方郎中?在鎮子里悄悄打听了才知道,張寡婦的眼光高著呢,一般人家,她還看不上。葉辭醫術精湛,又懂得四書五經,雖然有兩個孩子,但是嫁給他已經不會虧,也不會對自家女兒不好。
顧涼和葉文依舊是每天都上山采藥,偶爾也會到海邊去玩一玩。顧涼覺得有些奇怪,前世的她對這些草藥一無所知,今生的她怎麼看一眼就知道那是什麼草藥,能有什麼用,還知道和什麼相克,和什麼一起用效果最好。
葉辭也感到奇怪,他找不出原因,只得將其歸結為顧涼天生在醫藥上面有天賦。但是他教過顧涼把脈,顧涼卻是天分不高,反而在制藥一途上無師自通。
「阿姊其實還是很好看的。」溪水邊,顧涼洗了一把臉,將臉上的泥塵都清洗干淨,便听見葉文在一邊說道,「阿姊為什麼要用草灰把臉遮起來呢?」
「自是不讓人瞧見。」顧涼道。
「阿姊那麼好看,打扮起來一點也不輸給鎮子里最漂亮的桃花,為什麼要遮起來?」葉文盯著顧涼。眼楮滴溜溜轉動,輕聲說道。「阿姊和以前有些不一樣了。」
顧涼忽然警醒,她回過頭。很認真地對葉文道︰「你說得對,阿姊還不想嫁出去。阿姊還要看著你考取功名呢。」
「不是這個。」葉文搖了搖頭,他注視著顧涼的雙眼,道,「阿姊的眼楮,越來越暗了。在五個月前,阿姊的眼楮就像晚上的星空,現在,蒙上了濃濃的灰霧。」
顧涼露出疑惑。她覺得自己忘記了什麼。
想了想,顧涼沒再繼續思考,她在溪水邊跪坐下來,趴下去湊近水面喝水。低下頭的時候,她的衣服里掉出一個沉甸甸的東西,因為分量不輕,很容易吸引了顧涼的注意力。
她好像沒有一點關于玉瓶的記憶…顧涼思索著,便听到弟弟開口道︰「阿姊,你哪來的玉墜子?」
「我也不知道。」顧涼看向手中玉瓶。玉瓶玉質溫潤,隱隱光華流動,不說價值連城,卻不是一般農家女能擁有的東西。
葉文湊了過來。他伸手拉了拉玉瓶,看向顧涼的眼楮里帶著幾分深意︰「阿姊,這東西。五個月前你就戴著了。」
「是嗎?我怎麼都沒記憶?」顧涼更迷惑了。
葉文說道︰「阿姊,那時候你還天天拿出來把玩。我都看見了。」
顧涼低頭沉思了一會,詢問葉文︰「阿文。我那時候還做什麼了?」
她已經很確定自己丟失了一段記憶,心里認定了極其重要的記憶,冥冥中,她認為這段記憶關系到她的生死。
葉文忽然笑了︰「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他已經很確定,眼前這個少女根本就不是他的阿姊葉惠,她是個陌生人。葉惠到哪里去了?他的阿姊究竟在哪里?
葉文的眼神很陌生,顧涼心里微微一顫,剛要開口,卻听見葉文聲音很輕很無害地問她︰「你是誰?我的阿姊呢?」
顧涼!
不對,我是尚秋!
顧涼是誰?
她當做沒听到葉文的話,繼續伏下去喝水,玉瓶墜子悄然落入溪水中,隱約光華流動融化在溪水中,也被顧涼喝了進去。她的月復中忽然多出一股冰冷冷的氣息,沿著四肢百骸流上頭腦,忽然之間顧涼就豁然開朗了。
前世她是尚秋,今生,她是顧涼!
在平安小鎮五個月,前一兩個月還好些,後幾個月,顧涼腦子里關于乾坤派和顧弦的記憶便開始慢慢褪色。
她差點就把自己當做了葉惠!
她是女配修仙流,可不是平淡種田流!
青銅宮殿的「入世」,果真凶險異常!
只是,她現在明白了自己是顧涼,為何還在這里?
所謂的入世,涵義其實不是明悟自身?
皺了皺眉頭,顧涼抹掉嘴角的水跡,打算先把葉文的事情給處理了。
「我叫顧涼。」顧涼回答道,既然葉文看了出來,她索性不再隱瞞,簡單解釋道,「我不是山精鬼魅,而是人。你阿姊,她其實還在這里。」
她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心髒,如果這個世界是真實的,那麼在她離開之後,葉惠也還是葉惠。
葉文笑了笑,沒,他洗了洗手,甩干水道︰「阿姊,我們繼續采藥吧。」
這是打算放下不談了?顧涼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把藥簍子背了起來。
幾天前,他們的爹忽然之間就倒下了,差點沒把他們給嚇壞。不過好在也不是什麼大事,所謂醫者不自醫,葉辭請了別鎮的郎中來看病,開過藥方,煎水服用就不會再出問題。
顧涼想著「入世」的真正含義,沉默不語;葉文偶爾看向她,眼楮里流動著古怪,也不。兩姐弟在山上采了兩個時辰的藥,在太陽下山前離開大山,日落之後的大山不是他們兩個孩子能久留的。
走到村子口的時候,顧涼若有所感,她抬起頭,看見天空中有綺麗流光劃過。頃刻間,兩姐弟面前便多了一個手拿拂塵,大袖飄飄,頗具古風的修士。(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