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部分是如此的涇渭分明,一邊是代表傳承和寶物的光明聖殿,一邊卻是與無數惡鬼廝殺的黑暗地獄,仿佛這兩人天生的極端的立場。
月光漠然看著棋盤上發生的一切,偶爾目光掠過顧弦,仍能見到他眸中一閃而逝的柔和與懷念,但更多的是徹骨冰寒。
……
月光的眼中是沒有溫度的冰雪,顧涼的心也覆蓋了一層厚厚的不化寒霜。
她盤腿坐在宮殿往里的位置,看著顧天陽從宮殿外走入,感覺到久違的恐懼感宛如潮水洶涌而至,心神卻是前所未有的冷靜理智。
恐懼鋪天蓋地而來,也非出自她的意願,而是純屬身體的感知,這具身體不屬于她。
顧涼記得原著里的原主隕落在金丹中期的顧天陽手上,原著對原主的具體修為卻沒有提及,只簡單的以金丹修為四個字定義。
她能清晰感覺到自己的靈魂與身體分成了兩部分,靈魂自由理智且無畏無懼,肉身困頓在害怕的情緒中,顫抖得無以復加,汗水也淋灕而出。
哪怕以金丹修者的強大神魂度之,也無法將這種極端的畏懼壓下,這是劇情的力量體現,也是屬于原主的命運。
時隔十六年,她已是金丹初期,顧天陽的修為也進階金丹中期,惡毒女配顧涼的命運會比原著里提早數十年嗎?
事實未出來之前,顧涼不知道答案。
劇情的碾壓力巨大,它要來。那便由它來。她能做的只是盡自己所能活下去,哪怕擋著她的人是原著男主顧天陽。她也不會讓步一寸。
顧涼死死咬著下唇,心中一遍遍念著妙經里清心寧神的內容。生生將自己的目光移開。
不要怕,現實不是原著,你也不是原著的惡毒女配,你無愧于顧天陽。
不要怕,你的實力與他不相伯仲,他根本不能一刀斬殺你,甚至不能在斗法中勝你。
……
聖殿里的修士不在少數,基本上都是成名已久的少年俊杰、青年高手,就算是個別陌生的臉孔。也有著不平凡的來歷。
顧天陽始一進來就被無數光點籠罩,輕易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這些目光或羨或妒或厭或友,不一一而論。
一眼望去,顧天陽在人群里找到不少熟悉的面孔,如趙媛伊、狐越、廖聖緣、檀等名動天下無人不識的天驕,還見到顧涼、風林菀、霍輕輕、刑之樊等存在淵源的乾坤派弟子。
如他這樣無名無姓的散修,又只是金丹期修為,在聖殿里只能說是一般。眾修的目光只是略略在他身上停留。便移開了。
他們俱是按著方位站在宮殿各處,虛虛圍著宮殿中央漂浮在半空的一只寶盒和一本古卷,氣氛劍拔弩張,卻沒有一個人動手。
實際上。眾修當中有仇的不在少數,就算沒有寶物的催化,聚首了都會打兩場。但璇璣天女顯然對此早有預見。要獲得她的傳承,必須乖乖听話。不然剔除了繼承資格,這是眾修誰都不願意見到的。
因如今易了容不好暴露身份。顧天陽眸中暗色涌動,心中對乾坤派的恨意激烈升騰,卻也只是平靜的看,仿佛自己與乾坤派從未存在聯系。目光梭巡一圈,他對眾修笑了笑,隨後走到聖殿里亮起的一個圈子里,成為寶物光彩籠罩下的一員。
在他走入圈子的瞬間,滿身的光點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一股平和中正的氣息從四肢百骸流了進來。這股氣息避開他體內功法運轉的路線游走片刻,沖擊了數個竅穴和經脈,悄然消失無蹤。
原來這就是羨慕嫉妒的由來,顧天陽有些可惜,若這股氣息能再多一些,他的修為也能再進一步,觸模到結丹後期的門檻。
在他旁邊,一個書生打扮的修士搖著折扇,笑得很是慈眉善目︰「我觀道友運氣頗佳,奪得傳承的幾率想必不小,當真令我羨慕不已。某乃東方學苑鄭秀和,不知道友名諱如何?」
鄭秀和主動交好,顧天陽自是不會惡臉相向,亦微笑說道︰「某是散修張天陽,無門無派,名聲亦遠不如鄭兄,怎敢說奪得傳承?」
鄭秀和莞爾,神色卻帶了幾分自得之色︰「不過區區小名,何足掛齒。倒是張弟無門無派,還能在如此年輕的時候便擁有金丹修為,頗令我心生敬意…」
東方學苑是中洲的儒修勢力,鄭秀和便是當中一個頗具名氣的儒修。年紀輕輕就結了金丹,如今已是結丹後期修為,向來擅長交際,背後的人脈不可小視。
如今我也有這般能力,可以得到鄭秀和的結交。
顧天陽想起乾坤派的那段艱苦歲月,心中頗有些感慨。與鄭秀和交談時,他的眼角余光不免飄向乾坤派眾人所在的方位,卻是恰好與顧涼目光相對。
對視只是短暫一息,雙方的目光便若不認識一般錯了開去。
這個慣來都愛欺負他的小魔女,如今已是亭亭玉立的少女,還是實力強大的金丹修士。她一眼看過來,眼神帶著淡淡的了然,是瞧出了他易容下的真實身份?
顧天陽覺得背後微寒,心中驟然升騰起無邊殺意,他的目光略微在顧涼的脖子上停留了一瞬,隨後若無其事的看向別處。
若是認不出還好,若是看了出來…
顧天陽心中殺意更盛,他的真實身份決不能泄露出去,一旦沒有了張天陽這個名字作為掩護,等待他的將是黑衣修士們永無止境的追殺暗害!
小魔女從來就不見得他好,此番知曉了他的秘密,定不會替他遮掩半分…這樣一個惡毒的人,寧可殺錯也不能放過…
「張弟?」
鄭秀和能混得一點名聲。還能得到進入聖殿資格,實力也不是一般修士能比。顧天陽眼中殺意不算明顯。卻被他敏銳的察覺出來,免不得有些好奇的窺了乾坤派眾人所在的方位一眼。心中暗自思忖。
這個散修張天陽,貌似與乾坤派存在不小的糾葛,這糾葛還不是好的方面…不過一眨眼的功夫,鄭秀和已分析了不少事實,他笑吟吟的看著顧天陽,面上不顯絲毫的異色,心里卻提醒自己少與這人走得太近。
「沒什麼。」顧天陽的感知力不低,鄭秀和微妙的心態轉變瞞不過他,卻也不挑明。而是溫和笑道,「只是想起一些舊事,忽然有些傷感…」
兩人都是不變的笑意,但是心態不同,又說了幾句,便收了口,等待魚璇璣對繼承人考驗的展開。
感覺到顧天陽殺意的並不只有鄭秀和,還有霍輕輕。
這個一心追求劍道的女子微微皺了眉,目光在顧天陽身上一掠而過。然後看向神情平靜、似乎對殺意毫無所覺的顧涼,想起她剛剛露出的懼意,心中頓時平添幾分厭惡。
在霍輕輕看來,顧涼看到顧天陽起了懼意。後又有顧天陽飽含殺意的一眼,定然是顧涼昧著良心做下什麼壞事招惹來的災禍。
「你多些,那個名諱張天陽的散修不好對付。」到底是同一門派的師。霍輕輕對顧涼傳音說道,「若遇到不能解決的意外。可以給我發傳訊符。」
顧涼正想著事情,忽然听得傳音在耳邊響起。听清楚傳音的內容和聲音後,她抬頭望向姿容美艷卻冷若冰霜的霍輕輕,不由會心一笑,輕聲道謝︰「師妹顧涼多謝霍師姐提醒,我心領了。」
霍輕輕先入為主,如今得到顧涼真心實意的回答,心中惡感也少了些,不忘提點幾句︰「你我不管身份幾何,皆是乾坤派弟子,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你且好自為之,行事時,謹記莫要墮了我們門派的威名,否則的話,我不介意暫代你兄長之責。」
卻是警告顧涼別惹了事或者做什麼小動作,全然把顧涼往惡里猜想。
顧涼想明白其中關節,頓時有些哭笑不得,下意識便要為自己辯解,但是想到突如其來的恐懼不好解釋,話語在肚子里兜了幾圈才說出去︰「霍師姐,你誤會了。」
「我不曾與他有仇,也敢指天發誓不曾做下什麼虧心事。只是不知何種緣故,見到他的時候,忽然之間就生出懼意…」
顧涼並不知道身體的恐懼從何而來,在她剛剛成為顧涼,從小花園里看到顧天陽的第一眼開始,這種恐懼已如野草般在她的身體里深深扎根。
她原本以為,在意志力作用下,身體里對顧天陽的恐懼會隨著時間而漸漸消失。但顧涼卻沒有想到,時隔十六年,在魚璇璣的至高聖殿里,久違的恐懼會驟然爆發,以至于深淵中鍛煉出來的強大意志力都不能將馬上其壓下。
听著顧涼將事實解釋清楚,霍輕輕側頭看了看她,只信了大半,凝眉問道︰「照你說的,倒像是中了他人暗算…不過,你當真從未見過他?」
修仙界中不乏控制人的一些禁術,還有能將人拘為靈寵的術法,若說顧涼一時不察中了暗算,也是可以理解之事。
顧涼有心將霍輕輕拉為盟友,對這位師姐也頗有好感,聞言回答道︰「我進了三元界後,見過的修士不算多也不算少,卻沒有見過他。」
就憑她身體本能的恐懼,顧涼便可以斷言這個化名張天陽的家伙就是原著男主顧天陽,但是她元嬰期的強大神識都不能識破顧天陽的易容,想來霍輕輕亦是不能。
霍輕輕眉頭皺得更深︰「莫非暗算你的不是他,而是另有他人?」
若非聖殿里不能起紛爭,就憑顧涼的話和她心中的懷疑,她當即就想把顧天陽制住,好好的拷問一番。
恐懼因「張天陽」而來,就算不是他下的暗算,與他也是月兌不了關系。不然,顧涼誰都不怕,為何獨獨怕了他?
「可惜身在此處不能動用道法和劍術,不然待我一劍斬了他去,你中的暗算也能煙消雲散。」霍輕輕冷然說道。她實在不耐煩這些彎彎繞繞的東西。
顧涼微微蹙了一下眉,對霍輕輕傳音說道︰「師姐此法有所不妥。」
劇情君的惡意與顧天陽無關。從實話上說,顧涼不欲與顧天陽交惡。也不欲和他交好。她想要的只是平安喜樂的與顧弦、紀珊等人活下去,未曾堅定向道之心時是如此,堅定向道之心後也是如此。
霍輕輕斜了她一眼,多有不贊同之意,卻也沒說什麼。
「師姐修為遠比我高,若我有何不妥之處,定不是出于我之所願,還望師姐到時候莫要留情。」顧涼仔細想了想,望著霍輕輕極慎重的說道。
劇情的力量詭異且不能以常理度之。前幾次是蠱惑了裘洛貞、嚴霄、石中仙、天魔的感知,誰能料得這次會不會控制了她的身體直接撞到顧天陽的刀下。
也許霍輕輕不能在她與劇情君的爭鋒中起到什麼作用,但霍輕輕在原著里的戲份可不比惡毒女配顧涼少,關鍵之時也許能借霍輕輕的命格來周旋一下。
霍輕輕笑了一聲,她看著顧涼,眼中見不到半分笑意︰「你倒敢信我。」
乾坤派里,顧家與劍峰素來是面和心不和,尤其顧弦屢屢壓過霍輕輕一頭,幾乎成了所有劍峰修士心中的怨念。
顧涼定定的看著霍輕輕。態度真摯誠實到了極點︰「霍師姐是我的師姐,我信師姐,這很正常,畢竟我們都是乾坤派門人。」
多條門路。也許就多一條生路。
顧涼的直覺向來不會出錯,她隱約感覺到劇情君要借著這一次三元界里顧天陽之手將她徹底除去,危機來臨。由不得她不謀算。
霍輕輕哼了一聲,過了好一會兒。才帶了幾分認真對顧涼說道︰「我自是能當得起你的一聲師姐,可以放心。」
顧涼感激而笑。又說了兩句客套話,不過都被霍輕輕選擇性的無視了。
顧涼笑笑,也沒放在心里,她的目光掃過宮殿上空越發光華璀璨的寶盒,轉而看向緩緩關閉的聖殿大門,心頭微微一沉。
顧弦也在三元界里,如今不該出現的碧珠、顧天陽都來了,他又在何處?為何他還不趕來聖殿爭奪魚璇璣留下的傳承和寶物?
是不願來,還是來不得?
「顧弦身在秘境,為何還未來此?」眾修當中也不乏等待顧弦之人,問出這句話的是趙媛伊。
在八九年前,冰雪境開啟之時,顧涼曾在冰雪城的巷道里目睹了趙媛伊與顧弦震撼人心的短暫交鋒。
趙媛伊的這句話是很多人的心聲,狐越微微蹙了眉,廖聖緣眸光閃動,趙一與林成志對視一眼,金衡金璇兒姐弟臉沉如水…卻沒有一個人回答。
「想是不能來了。」不知是誰說了一句,听不出聲音來源,也不能分辨出是誰的聲音,卻帶著明顯的惡意。
趙媛伊冷笑,毫不客氣說道︰「藏頭露尾的鼠輩,也無怪顧弦能將你打得落花流水!你能來,把你打得爹娘都認不出的顧弦能來不了?」
眾修都沒做聲,但是趙媛伊話音落下,一些人的臉色也陰沉下來。
顧涼低頭看著鞋尖裝鴕鳥,她對自己與劇情君的較量並不是很擔心,因為不管結果如何,她只需盡了全力,也只能盡全力。
顧弦卻不同,原著里他沒有拿到蠻城的半條鑰匙,也沒有接受荒城第一任城主的考驗。這個蠻城歸屬的考驗,很明顯的與三元界之局有關,也許還是魚璇璣布局的一部分…
原著之中,蠻城鑰匙的四塊獸皮古卷頗經一番波折,方才在顧天陽手上合而為一。但那時已是數百年之後,也沒有任何考驗,顧天陽便順順利利的成了蠻城的主人。
因為她這個破局者的存在,三元界之局被破,天道果被毀,顧天陽和碧珠提前數百年踏上登仙梯、也意外出現在三元界…顧弦的命運又將如何?
顧涼忽然抬頭看了廖聖緣和狐越一眼,這兩人也接受了考驗,但是他們安然站在聖殿中,一點事也沒有。
在顧天陽之後,聖殿又進來了幾人,當中仍是沒有顧弦。
時辰到了,聖殿的大門發出輕微的一聲,「嗡——」,轟然在眾修的視野中關閉。
地上星的光芒在一點點熄滅,當整個聖殿只剩下寶盒與古卷的燦燦光華可以照明的時候,兩樣寶物的下方忽然出現了一盞古舊的油燈。
這盞油燈平凡無奇,燈火明亮,帶著懾人的異火氣息撲面而來,穩穩的將眾修都壓下了一頭。
隨著油燈出現的還有一個陌生的無感情的聲音︰「你們來了,主人未來的繼承者者們。」
這是陣靈的聲音。
顧涼垂下眼,默默思考油燈主人與魚璇璣的關系。
進入聖殿的鑰匙是異火,但在她取走自己的身體,將天道果毀掉後不久,她就被大殿的力量從空間里拖出,出現在趙一、李密等人面前。
不過在空間里留了短短的時候,聖殿已是大變動,黑棺不知所蹤,取而代之的是寶盒和獸皮古卷,進入此地也無需身懷異火。
修士們陸續而來,但是在她之後,緊接著出現的不是狐越也不是廖聖緣,而是不應該出現在三元界中的凡人貴魚檀。(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