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聲音的咬字與神荒世界的現代通用語存在不小的差異,能听懂的人只有涉獵頗廣的顧涼,她一下子便知道山谷中部落的來歷。
但是這時候才發覺,似乎太遲了。
九人汗下如漿,里衣早已濕透,皆是全力運轉功法與可怕威壓抗衡。
他們腳下的地面因無法承受重壓,開裂一直蔓延到整個狹窄的洞穴,最大的一條裂痕已經能放下一個拳頭。
顧涼緊咬著下唇,勉力回答道︰「我們是從外界來的人類修士,多有冒犯前輩的部落,還請原諒。」
隱在暗處的前輩冷冷一哼,他的威壓在一瞬間猶如潮水般退得干干淨淨︰「向前走!」
顧涼忽然察覺到一些古怪,她微微蹙了眉,緩聲向這位前輩解釋道︰「非是我們故意闖入,而是我們遇到機緣,無辜被卷入其中,才來到此地……」——
一縷殺機隱然浮現,顧涼的聲音戛然而止,她小聲向眾人翻譯了簡短的兩句交談,一邊悄悄對唐糖打了個乾坤派修士的通用暗語。
唐糖快速眨了三次眼,顯然是與顧涼想到同一方面去。
暗中的前輩沒再出聲,仿佛剛才的威壓只是眾人的錯覺,但地面上的條條裂痕是誰都無法忽略的。
九人繼續前行,小徑漸漸變寬,有不純淨的靈石礦晶體從泥土中伸出,在微弱的光線中顯得十分美麗。
不多時,九人來到一個巨大空曠的山月復洞穴中。
這是一個廢棄的靈石礦。靈石早已被開采得差不多,剩下的都是連一般靈石都稱不上、只能在凡人間流通的靈珠。
洞中無人。
「繼續走!」暗中的聲音命令道,若有若無的殺機在空曠的洞穴中流動,撥動著每個人緊繃的心弦。
顧涼和唐糖都沒動。
兩人的眼神極快的踫了一下,都看到了對方眼底的了然和篤定。
「布陣!」唐糖厲聲喝道,「防御!」
與此同時,顧涼的身形鬼魅般一飄,在原地留下殘影,剎那間已經從巨大礦洞的這邊去到了另一邊。
她手中的火鳳劍劍光閃動,劃過一道完美的弧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前方某一處狠狠劈落!
霎時間煙塵四起。巨石滾落而落。
礦洞中的殺機登時變得無比明顯!
不知從何處飄出一只只黑色半透明的鬼影,它們淒厲嚎叫著伸出利爪和尖牙,向八人小陣撲殺而下!
這些鬼影,居然每一個都是金丹中期的實力。數量鋪天蓋地。饒是化神期在此。也得狼狽這麼一回。
鬼影速度極快,幾乎在八人陣完成的剎那已經殺至!
趙博的修為不如趙辭,在八人陣完成的時候一個不慎。手臂上被鬼影的利爪狠狠抓了一下,鮮紅血痕瞬間變黑,整條手臂竟是在短短時間內融化!
若非趙博當機立斷將手臂齊根斬斷,及時封住穴道,只怕他整個人都要被鬼影利爪上的劇毒化為尸水!
一只鬼影尚且如此可怕,更何況千萬只同時襲來!
這簡直比直面元嬰期妖獸的獠牙更來得可怕!
至少在十萬大山遭遇元嬰期妖獸,他們可以捏碎傳送玉符瞬間回到黑鐵城!
但是現在,他們只能靠自己!
這是唐糖八人第一次品嘗到死亡的滋味,在這之前,他們所經歷的危險都因有底牌在身,而有恃無恐。
此刻,唐糖的眼眸中倒映著無數鬼影,她的掌心在出汗,臉色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可她依舊努力維持著自己作為領隊的冷靜,高聲下令道︰「全力防御!」
八人在十萬大山中經歷的危險也不少,雖面對如此可怕的難關,彼此間配合卻是默契依舊,並未出現太多慌亂。
在唐糖的指揮下,八人結陣的防御密不透風,除了趙博,竟無一人受傷。
卻說顧涼,她正在煙塵滾落處與兩只一丈多高的木偶交戰,鋒利如火鳳劍、暴烈如天火,竟也不能將笨拙的兩個木偶擊碎!
鬼影充斥著整個巨大礦洞,化作黑風向她尖嘯襲來!
顧涼瞅準時機,一腳把左邊的木偶絆倒,騰出一手結成蓮花式的法決朝身後揮下!
剎那間層層蓮花盛開,將顧涼包裹在花蕊當中,也將黑風中的鬼影燒得七零八落,紛紛哀嚎逃命。
極致的高溫將這個小角落覆蓋,泥石俱被融化成岩漿,一朵巨大的火焰蓮花肆意綻放,燒出一片鬼影絕跡的干淨之地。
洞穴中卻是飄出一個無比龐大的鬼影,它高達十丈,三頭六臂且面目猙獰,其氣息也是十分強盛,竟有元嬰初期的實力!
鬼影三個頭顱一轉,當即向礦洞中盛開的蓮花攻去,竟是要將顧涼踩成肉醬!
恰在此時,一聲尖利的哨聲忽然響起!
一道劍光沖天而起,卻是席未名傾盡全力而發的御劍術,迅猛無比地斬下了鬼影的一個頭顱和兩只左手!
鬼影登時被激怒,棄顧涼而取八人陣,張嘴便噴出黑壓壓的毒雲,剩余四只手結出種種法決,向八人攻去!
礦洞角落的岩漿中,兩只木偶無畏無懼,它們被操縱著爬起來,怒吼一聲舉起武器向火焰蓮的花蕊處砸落!
忽有兩只手從火焰蓮燃燒得最熱烈之處伸出,以不可思議的角度捉住木偶的腳腕,瞬息已將它們拉入花蕊之中!
蓮花式里的天火絢爛燃燒,就連墨竹真君都要暫做退避,兩只木偶居然分好無損,還能握住武器襲殺顧涼!
它們力大無窮,雖然無神通在身。卻也格外難纏。
要怎樣做才能將它們毀掉?
顧涼心知,唐糖和席未名等人無法在大鬼影和無數小鬼影之中堅持太久,以樊籠秘術將木偶捆起來後,她刷的睜開天眼向兩只木偶掃去。
還是找不到木偶的控制中樞!
也找不到控制木偶的傀儡師!
像腦後、眼楮、咽喉、心髒這些人體要害的地方,顧涼都用老器靈附身的短劍捅了十多下,均是無用。
它們也不知道是什麼材質做成的,竟然可以自愈!
只是眨眼間,顧涼捅出的洞便完好如初,砍下的頭顱亦滾回來安好!
既然無法通過木偶得知傀儡師的所在,那麼……
顧涼閉上雙眼。靜心凝神。意識世界瞬間展開,將方圓數百里內所有生靈的神魂都卷入其中!
這無疑是個冒險之舉,因為唐糖、席未名八人還在與鬼影交戰,哪怕將他們卷入意識世界短短瞬間。也能讓鬼影發現破綻奪人性命!
神識急促消耗。唐糖、席未名等人的神魂被剔除在外。只需千分之一個呼吸,顧涼便知道了兩個木偶背後的操縱者身在何處。
找到了!
顧涼猛地睜眼,手中火鳳劍劃過一道美麗流光。劍光沖天而起,斬向礦洞穹頂上的某一處!
剎那間,所有鬼影化為虛無!
亂石從洞頂崩塌而下,煙塵籠罩整個洞穴。
一道劍光從灰塵中沖出,卻是顧涼的火鳳劍。
劍上帶著一個瘦弱的十一二歲滿面驚恐的少年從天而降,它刷的回到劍鞘之中,少年則被狠狠地摔慣在地上,斷了好幾根骨頭。
樊籠秘術的光帶化作一個籠子把少年囚禁其中,切斷了他與外界所有的聯系。
兩個不斷掙扎的木偶立刻消停下來,宛若死物,再也不動了。
所謂強大的前輩、可怕的鬼影、不懼天火的木偶,其實都是這個少年弄出來的,為的就是將九人擊殺。
所幸顧涼和唐糖均看出了騙局的漏洞,干脆將計就計,在千鈞一發之際把隱藏在暗中的少年揪了出來。
因為彼此的語言並不相通,審訊的人是顧涼。
問清楚大概情況,顧涼為眾人翻譯說道︰「據他交代,這里並不是墓穴,而是雲遙大世界中部的蠻荒之地,也是遠古三苗最後的淨土。他是山谷中苗民部落的一個普通少年,無父無母,資質普通。」
「這個礦洞是他偶然知道的,攻擊我們的鬼影受到洞頂一塊石頭的控制,木偶則是他在洞頂那個石室里發現,已經認他為主。」
「難道我們真的跑到了其它大世界?」眾人驚訝不小,因為神荒世界涌入幾萬位其它世界的修士,在神荒之外還有其它大世界已是人盡皆知之事。
其它世界的修士可以過來,若說神荒世界的修士去了其它世界也不是不可能之事。
顧涼否認了這種猜測︰「不是。我從門派去北原,穿過傳送陣尚且感到不適應,沒理由從神荒世界來到雲遙會一點感覺都沒有。」
「師姐說得在理。」唐糖心細如發,她蹙眉想了想,看著樊籠中目露凶光的少年說道,「此處是墓穴無疑,我想這個少年大概是逼真的幻象。」
墓中不可能有活人,尤其是埋葬著煉虛期強者的墓。
皆因修士隕落後不朽的尸身會滋生出無盡的死亡氣息,尋常金丹修士踫到都要被邪祟之物侵入,更何況修為不到築基的小修士。
「會有這麼逼真的幻象?」與顧涼同族的顧昊伸手捏了捏樊籠中少年的手臂,說道,「觸感是溫的,能感覺到生機,真的不像幻象。」
籠中少年听不清楚他們在說什麼,但他知道這些都是敵人,竟模出一把匕首向顧昊的手刺去。
顧涼伸手探入籠中,毫不費力地奪過匕首將其揉成廢鐵扔在地上,以他能听懂的話說道︰「老實點。」
「殺了他,就能知道是不是幻象了。」趙辭說道,「以區區煉氣四層的實力,利用礦洞的特殊布置便能將我等玩弄于鼓掌之中,還險些把我們擊殺。這家伙年紀雖小,城府卻是一點都不淺。」
九人當中,對少年最是不喜的並非趙博,而是趙辭。族兄的一只手就這樣被斬斷,他又豈會輕易放過少年?
听得趙辭這麼說,其余八人的臉上多少有點難看。
他們都比這個苗民少年要大,經歷和見識也多,可他們竟然差點就被蒙騙了淪為亡靈!
這簡直就是羞辱!
「不,不能殺。」席未名仔細思索一番,對眾師弟師妹說道,「既然此處是墓穴,便不會無緣無故出現一個少年來。我們最好是靜觀其變,然後再做決定。」
眾人又討論了一會兒,看向少年的不善目光稍微淡了些,決定遵循席未名的提議。
畢竟他的年歲最大,經歷最多,做事也是穩重謹慎,提出的方法雖不能說多好,卻是最穩妥安全的。
在煉虛期強者的墓穴中,還是事事謹慎為上。
九人在礦洞中搜尋一番,控制鬼影的那個石室無法進去,少年的兩個傀儡也無法收為己用。
他們倒是在礦洞里找到一條還未被開采完的靈石礦脈,礦中的靈石皆是中品靈石,還有少量的上品靈石。
這是意外的收獲,雖則九人都不缺靈石,但是按照功勞均分了靈石也小賺一筆,相當于九人合力擊殺一只元嬰妖獸的分配所得。
礦洞里再無它物,顧涼、唐糖等帶著苗民少年從山月復中出來。
天上明月早已向西邊沉下,夜色深深,星辰暗淡,竟有幾分陰森冷厲之感。
幾乎是從小徑中走出的剎那,被樊籠秘術禁錮的苗民少年便如破滅的幻象,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眾人一驚,連忙飛上山脊,只見山谷中的部落火光沖天,喊殺聲陣陣,已然毀于部落與部落之間的戰爭。
那個失去蹤影的苗民少年正在與侵略者激戰,兩個木偶從旁協助,但他已經筋疲力盡,不多時便被一根長矛刺得前後通透,無力倒地。
那兩只木偶失去了主人的操縱,很快便被苗民特有的手段打碎,徒留滿地碎塊。
在眾人的眼中,這個部落從燃起戰火再到一切落幕,不過半刻鐘的時間。
天色在這極短時間內快速變化,月亮落下,太陽升起,幾乎眨眼之間,已是中午。
昔日美麗的部落只剩下滿地廢墟,曾經說說笑笑的人們成為死尸。
僥幸不死的少年從尸體中爬起,挨個翻過尸體,希望能找到一個活著的人。
但他注定了失望,若非部落的老族長以秘術把他的生機和氣息遮掩,他早便被侵略者殺死。
少年是唯一的活口。
發現部落里豢養的獵犬都死絕了,少年茫然四顧,坐地嚎啕大哭,其聲聲悲切,猶如杜鵑啼血。
眾人看在眼中,也生出幾分同情來。
都說大道崎嶇多磨難,突然遭逢如此劇變,即便是他們都覺得難以接受,更何況十一二歲的少年。
唐糖心中隱約閃過什麼,她向顧涼望去,卻在下一瞬,綿延的大山、殘敗的部落廢墟、悲慘的少年皆消失得干干淨淨。
眾人眼前一暗,已經來到遼闊的海面上,能聞到帶著腥味無比真實的海風,也能听到水中海獸的嬉戲和玩鬧聲。(未完待續……)